贺听风收了断玉,他可不想依仗武器欺负小孩,对面小鬼所使用的武器并不十分趁手,先是长剑碎裂,而后掷出的梅花夺虽然稍微好上一些,不过大都比不上他单纯使用魔气。
    既如此,倒不如他也将断玉沉没丹田,以双拳敌二手,谁都占不了便宜。
    过程之中,贺听风屡屡想要揭开男子的面具,皆被对方用巧力化解。这一黑一白,于树林之间跌宕起伏。
    仙君隔空拍去一掌,男子不及多想,侧身躲避,与此同时,右手也挥出一掌,击向贺听风站立之地。
    他腾空而起,只见原地早已被对方这一击,炸裂出不算小的坑洞,足以见得,对方的内力深厚至此。
    贺听风的眼底划过一抹欣赏,此刻他全然忘记,自己原本是想要直接解决魔头,再去打听徒弟的下落。
    而此时,他与面前的对手分明萍水相逢,却双双竭尽全力,打了个酣畅淋漓。
    衣袂翻飞,灵力飞溅,或蓝或黑,虽不能融,却难舍难分般纠缠在一起。细细看来,那飞涌的灵力或魔气,近乎将整个五洲包囊其中,竟比崇阳峰会的武斗精彩更甚。
    贺听风抓住对方破绽,掌风偏转,直直将手朝着男子面上袭去,一路畅通无阻。他的手指即将触上对方的面具,就在仙君疑惑为何这次袭击如此顺利之时,他侧颊突然贴上一抹温热。
    极像是薄唇吻上的触感。
    但一触即分,似有若无,根本连半点滋味都未能尝见。
    贺听风当即心神大震,脸色微微变了。手臂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是被人轻薄了?
    仙君活了千百余岁,更从未想过,竟有人将主意打到自己祖宗辈的人头上。
    且不说很少有人能近他身,就算有好友亲密无间,也无一人胆敢行此径。妄图亵渎仙君,难道不是主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耳根子烧红得彻底,连鼻尖都微微泛着粉色。表情是又羞又气,但当贺听风直视对面与徒弟有七分像的男人时,心里更多的,则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面前男子后退几步,站立原地。他嘴角微勾,尚在浅笑,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可这幅表情在贺听风看来,那就是十足的揶揄和轻挑。
    贺听风尚未想明白那感觉的来源,他掺杂着十成功力的掌风就霎时冲袭,目的地很是明显,正是面具男人的胸口。
    男子见状,也下意识凝结魔气,准备以力抗衡。但当仙君的掌风翩然而至时,也不知怎的,他竟然缓缓放松身体,将魔气消散。
    然后顺从地张开双臂,阖上眼眸,静静静待攻击的到来。
    仙君毫无保留的灵力转瞬即至,一击即中,男子被狠辣掌风袭击,直接腾空而起,而后仿若落蝶一般,急速下坠。
    风吹开他原本绑得不甚紧绷的丝带。
    面具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第三十章
    面具率先砸落在地,露出那张贺听风隐隐有所怀疑,却强逼自己不信的容颜。
    这十方狱的魔尊,竟然就是他的徒弟。
    一时间,仙君全然忘记自己方才是否遭受了亵渎,飞身上前,将慎楼极速下坠的身体搂在怀里。
    师徒二人跌落地面,贺听风那一掌巧妙得很,又因为羞愤,并未手下留情。结果恰好击中了慎楼被他刺中的伤口,伤势叠加,使他口中不断吐出大口鲜血。
    饶是如此,他依旧弯着眼睛,好像并不痛苦,只是嘴里不断喷涌的鲜血让他无所遁形,只一字一顿道:师师尊。
    贺听风瞳孔一缩,眼神闪烁。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怀中楼抱着的呛血青年,竟然真的是他寻觅已久的徒弟。
    看着那血迹着实碍眼,他几乎乱了分寸,但不论是伸手去堵唇上还是胸口,这两个血洞总有一个会渗出鲜血来。
    仙魔本就是天差地别,魔修遭遇正道灵力攻击,自然会导致伤势加重。慎楼只觉得全身上下被烈火炙烤,灵力在他体内四处乱窜,像是想将他全身经脉搅断。
    但更为疼痛的,恐怕是胸口那个大洞,他胸前剧烈起伏,牵扯到这个用魔气无法自愈的伤口,犹如千刀万剐,硬生生疼到了骨子里。
    慎楼眼眶都红了一圈,却并非是疼的,而是无话可说。
    阿楼我、我贺听风手足无措,只想着将徒弟抱得再紧些,他那张向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惊慌未定,连双手染满了鲜红的色彩。
    师尊。他笑,眼角却滑下泪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慎楼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贺听风的脸,但手抬至中途,他眼前就彻底化为白色,消散在一片白茫茫中,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随着他手臂垂下的瞬间,一滴泪掉落在慎楼的眉心,然后放肆地晕染开来,逐渐与血色融为一体。
    *
    他仿佛行走在密闭空间之内,但其中仅有白这一种颜色。胸口的伤口因难以愈合,鲜血仍旧不断从中涌出,任凭怎么捂都止不住。
    但又很奇怪的,哪怕慎楼的血流程度已经非常人能够承受,若换了其他人,早已经流血过多身亡。但他除却感觉全身酸软,四肢无力,面上完全没有痛苦之色。
    慎楼想,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许是老天要来带他走了吧。
    但下一秒,他的脚步却霎时停下。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相同模样的男人,不论是神态、面容,还是服饰、妆容,其他人都根本分不出任何差别。
    慎楼只需一眼就认出对方,这就是他的心魔。
    任谁看见与自己长相一致的人,心情恐怕都不会太好,哪怕慎楼清楚,对方只不过是个连身体都不存在的意识产物。
    偏偏那抹意识还对自己垂涎欲滴,循循善诱:痛苦吗?自暴自弃吧?你师尊不要你了,看到了吗,他宁愿亲手除掉你这个魔头,都不肯多看你一眼。
    慎楼没有接话,反而光明正大地往四周观察。打量半晌,他最终确定,眼前应该是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心魔生活的地方,这恶心的家伙成日对他观察模仿,现如今很难有人能将他们俩分出差别。
    他并不搭理,可心魔也完全不死心,作势想要拥抱慎楼。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我是你的兄弟,就让我来替你报仇,杀了贺听风,杀光天下所有人,不好吗?心魔近乎狂妄地仰头大笑,对自己幻想的今后愈发向往。
    慎楼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在听到师尊的名字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看上去已经随之深陷蛊惑,坠入梦中,他状似被引诱了一般,轻声说:你不过就是想要我的身体,拿去便是。
    然而,待他将此话说出口,慎楼的掌心以魔气凝结出一柄黑色长剑。话音落尽的瞬间,剑锋已经刺进了心魔的胸口。心魔表情瞬时僵硬,然后仰天.怒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连维持身形都十分困难,时而消散,时而凝结,看上去非常不稳定。
    怎么可能!你为何仍旧清醒!
    慎楼狠狠抽出长剑,魔气消散在他掌心,他看着心魔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轻嗤一声:妄想动他,就凭你也配?
    心魔深受重创,慎楼清楚,今日之后,他应当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了。
    胸口再度翻涌疼痛,慎楼伸手捂了捂,却并无任何用处。随着心魔的消失,他的内心世界似乎也产生了极大动荡。
    整个空间开始大幅抖动起来,原本白茫茫一片不断裂开缝隙,然后从半空和四周碎裂开来,彻底化为灰烬。
    慎楼是在头疼欲裂中清醒过来的,入目是他曾生活过几十年的无上晴。
    不仅是脑袋,更疼的则是胸口。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被层层白纱所包裹,慎楼几乎不用多想,脑海里就能瞬时联想到,他师尊是如何一圈一圈将其缠绕上去的。
    他捂住胸口,掀被起身,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两人在争论。
    你明明知道了他的魔修身份,这小子现在昏迷不醒,记忆还出了空缺,对你这师尊信任得很,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不明白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贺听风,你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像块历经千年,苦苦等待的望夫石。
    贺听风闻言大怒,眉一竖,差点将断玉戳进段清云的身体:你胡说八道什么!
    慎楼听得不甚清晰,门口两人似乎小小地吵了一架,其中夹杂着讨厌的段清云的求饶:他醒不过来关我何事,反正他失去了禁渊的记忆,除非神医到场,谁都无法拯救。你清醒一点,我又不是医师,也救不了你郎君啊。
    诶诶诶听风,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贺听风掌风击中段清云的脚侧,激起乱石升空,他冷声威胁:反正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本君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木门吱呀一声,两人随即抬眼望去,却见慎楼已然清醒,满脸懵懂地站立门口。他自然将方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脑内尚且有些混乱。
    先是朝着贺听风俯身,乖乖地唤了一句师尊,又犹豫一瞬,面向段清云,低眉顺眼:前辈。
    这声前辈听得段清云极为舒心,但他同时也诧异至极,眉头轻挑,似是想要看看慎楼要搞什么鬼。
    见他苏醒,贺听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原本的横眉冷对尽数被温柔替代,看得段清云啧啧称奇。
    他亲眼见着号称清冷孤傲的仙君,像小孩子般无法压抑欣喜,近乎蹦蹦跳跳地跑到徒弟面前,完全失去仙君应有的风范。
    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触上慎楼的发顶,轻揉了两下,随即滑落至徒弟脸颊,捏住: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慎楼乖巧地任由对方搓揉,鼓着腮帮子轻摇头,随即眼神瞥过段清云时,飞快闪过一抹瑟缩,被贺听风恰好捕捉到。
    他疑惑地转身,对上同样迷茫的段清云,却听慎楼怯生生开口道。
    师尊,为何徒儿身上会有伤,还有,您和前辈方才在谈论些什么?徒儿徒儿好像听到了郎君唔。
    贺听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徒弟的嘴,耳根彻底红透,偷偷向段清云飞去一个眼刀,然后轻声诱哄:徒儿,是你听错了,你才刚醒不久,定是记忆出了岔子,要不师尊再陪你回床上躺躺?
    一边催促着慎楼离开,将手搭在徒弟的肩上,脑袋则微微转向,面对段清云做了个口型:快走。
    段清云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搂搂抱抱,亲昵地走远,完全没有正常师徒应有的距离感。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实属无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声气。
    心说,我可提醒过你了,若是以后你那好徒弟暴露本性,可别怪他没提前相救。
    慎楼亦步亦趋,听话地被贺听风扶着躺好,一颗黑色眼珠浑圆,透着天真无邪,完全看不出半分魔修的影子。
    其实他中途清醒过一次,贺听风早在那时就发现了徒弟的不对劲,对方的记忆就好像是记忆停留在从前的无上晴,也对自己堕魔之事一无所知。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看似怯懦实则胆大,若非如此,这家伙不会在禁渊之中直接除掉那么多人和上古妖兽。
    贺听风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他,于是才会在得知对方失忆的时刻,完全放下对魔修的偏见,也暂不追究慎楼的隐瞒,还要求段清云闭口不谈,势必要将深受重伤的徒弟保护好。
    因为必然是他害得慎楼受伤,现如今徒弟失去记忆,贺听风更是责无旁贷。哪怕时间只剩下现在,他也要让徒弟无忧无虑,不受世俗纷扰。
    他坐在慎楼床边,白发垂下来,偶尔会扫落在被褥之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对方,若非慎楼已经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恐怕他会直接上手帮其拍背。
    睡吧。他轻声说。
    慎楼从被窝中钻出个脑袋,发丝凌乱,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随即将被子掀开一角,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嘴角咧开,灿烂地笑:师尊陪我睡。
    第三十一章
    贺听风见状,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钻进徒弟的被窝。不过,与其说是慎楼的被窝,倒不如说仙君所躺其实是他自己的床榻。
    在他眼里,慎楼的邀请自然是没有额外的含义,只是单纯粘他,想要互相取暖,贺听风当然不会不应。
    不过仙君上.床时内心有多么坦荡,躺下之际就有多么慌张。面对面看着徒弟的眼睛时,目光总会不自觉滑向对方的嘴唇,以及脑海里那抹温热。
    贺听风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不禁把被褥掀开了些,装作透气,却不再与慎楼对视。殊不知,他透红的耳根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这一切也都被人看在眼里。
    他本无意入眠,只是想哄陪徒弟养伤,无上晴的灵气十分充足,加之有他暗中助力,不论伤势原因是否寻常,总归会好得快一些。
    天下功法是一家,不论正魔,皆为大同。
    但贺听风不曾想过,在慎楼的灼灼目光之下,他竟然顺利进入深睡,做了一场多年不曾有过的好梦。
    等到师尊沉眠,慎楼原本泛着纯真稚嫩的眼神陡然一变,尽数沦为疯狂的占有和偏执。
    他早已暗中动了香炉,在其中加上一些利于睡眠的安神香,于是乎,仙君才睡得如此香甜。
    慎楼也并不担心对方会醒来,如若事情败露,他也自有方法伪装无辜。
    他眼底的炙热落在贺听风的唇,其上略显苍白,并不红润。被慎楼不加掩饰的视线一瞧,似乎都快要燃起火来。
    紧接着,他的指腹就轻轻摁压上去,再重重一碾,那原本泛白的薄唇就染上一抹鲜艳。
    不仅如此,他仍旧不愿离开,只将指腹按压在上,看着下方所渗透出的红色,慎楼近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亲在自己的指骨上,与师尊的嘴唇来了一次若即若离的亲密接触,也许仅仅只差毫厘,就能触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温热。
    他师尊已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并未开口责罚,更不曾将他赶出无上晴,连面对段清云时,都是威胁对方不可戳破谎言。
    这是不是代表,师尊其实也对他于心不忍?
    慎楼心间早已被阴鸷包裹,将从前的噩梦尽数抛弃,完全不予理会贺听风是否有隐情,此刻他看着师尊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贪慕。
    既如此,就别怪他再不手下留情。
    慎楼眸光深沉,连呼吸都粗重了些许。与贺听风额头对着额头,指腹仍旧放在方面不肯离开。他几乎被那淡红映红了眼,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行一番凌虐。
    然而,贺听风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嘤咛一声,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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