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要把她拉出来:“小姐!”
    门外,她母亲也吓得变了脸,赶紧上前:“你这丫头没规没矩的,怎么敢进去打扰金公子!”
    边说边拉过她,作势要动手打她。
    屋里的金轩却忽然在谁都没想到的时候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门口三个人同时怔住。
    还是女孩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捅了捅她,女孩愣住,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是叫了声:“小舅。”
    金轩看着她,寡淡的眉宇间不起波澜,似乎并不像外面人传的那样——悲痛欲绝。
    他抬手放在嘴边,低低咳嗽出声,而后问:“叫什么名字?”
    女孩乖巧道:“谭毓龄,你可以叫我龄龄。”
    谭毓龄?陈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一窒。
    巧合吗?
    他悄悄抬头去看金轩的脸色,只见他面色仍旧深沉得滴水不漏,目光却如夜幕下的寒江,深处蕴藏着何等暗涌,谁也看不清。
    “哪两个字?”
    “毓秀的毓,年龄的龄。”
    “毓龄?”虽然和羽灵的名字,音同字不同,金轩依旧赞了一句:“名字很好听。”
    谭毓龄只觉得心上如同过了电流一般——这名字被他这样念出来,说不上带了什么情绪,可哪怕是冷冷清清的都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陈谦忽然想起刚才被铐走的那位正主,立即开口打断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金公子,刚才厉少让人把——”
    “金老将军到!闲杂人等都退开!”楼下传来一声洪亮的警告,好巧不巧打断了陈谦的话。
    金轩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咳嗽声比方才更重了几分,喉咙间腥咸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冷淡吩咐道:“陈谦,你先下去迎迎爷爷,让楼下那群人肃静消停点,别给爷爷添堵。”
    那帮趋炎附势的亲戚全都是冲着金老爷子和金尧的名号来的:“晚上安排他们一起吃顿酒席,明天一早该回哪里回哪里去。”
    谭毓龄听了这话便知道,她这位小舅舅眼中,真的没有这些庸庸碌碌的亲戚。
    小女生的情绪不懂遮掩,眉间的几分黯淡被金轩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他问。
    谭毓龄没料到金轩会问她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她都没料到金轩会搭理她。毕竟她这个小舅舅看起来十分不平易近人。
    “没,没事。”她受宠若惊地摇摇头,褐色的眼眸里那点藏不住的惊喜迎着窗外的阳光,让金轩感到了一种刺眼的错觉。
    谭毓龄的母亲眼珠一转,马上道:“是这样的,金公子,龄龄她今年快要大学毕业了,想去大城市工作,可是没找到合适的企业。好不容易来一趟海城,明天就要回去,她可能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那就留下。”金轩淡淡开了腔。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却让谭毓龄的母亲心花怒放。
    金公子的金口玉言,在海城无疑是一道圣旨,能得他开口,就算不是承诺,毓龄留在海城也有希望了。
    “还不快谢谢小舅舅?”
    谭毓龄回过神来,笑逐颜开:“谢谢小舅舅!”
    羽灵在看守所里呆得有些烦躁,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别说是个来看她的人,就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
    她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写字台的台灯露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不算刺眼的光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自己长长的一生。
    方才杰弗森跟着她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
    她问他,金轩到底是怎么伤的,怎么伤成这样的?
    杰弗森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说:“是欧阳老王爷。他记恨着自己的爱女惨死在流放地……”
    羽灵眼皮一跳,讷讷接口道:“他女儿死了?”
    钟离洛的母亲,死了?
    “是,听说是在那边染了瘟疫。”杰弗森叹息:“金公子去找他商量拓宽河道的事情,欧阳老王爷是个老赌徒,便与他赌了几局,可惜输给了金公子,他一气之下准备闭门谢客,是金公子自己主动断了一根手指,他才答应继续玩下去。”
    却再也不敢赢了。
    羽灵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望着杰弗森:“你说他……”
    杰弗森低着头,继续道:“后来金公子连输两局,被人活活废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最后是钟离洛小姐看不下去了,以命相胁,老王爷才罢手。金公子为了感谢钟离洛小姐,也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才扶植她继任了钟离家的爵位。”
    肺腑里的空气好似被人抽走,羽灵在窒息中感到了疼痛。
    那疼痛极其缓慢地流动在体内,却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道碾压过她的每一根神经。
    “他疯了吗……”羽灵跌坐在椅子上,忽然冷不丁地想起钟离洛在授爵仪式上对她说的那番话:“我的公爵头衔是怎么来的,我确实比你清楚。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不清楚。”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等你知道的那一天,再让你好好后悔个够!”
    杰弗森看到羽灵慢慢苍白下去的脸色,抿唇道:“大小姐,恕我直言,金公子他肯定早就知道欧阳家来者不善。他之所以愿意去赴这场鸿门宴,无非就是因为拓宽河道是您的心愿。”
    ——你以为不曾害你的人其实早就把你当枪使了,你以为对不起你的人从始至终没有故意伤害过你一次!他现在为了你断了胳膊断了腿,一辈子可能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了,却还叫我们帮他一起瞒着,因为不愿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也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你!
    羽灵的耳蜗中嗡嗡作响,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点点暴露出裂纹,一点点破碎。
    “他把念念小公主送回您身边,也是因为他知道您的病情在加重,他希望至少身边有人陪着您让您心里好受一些,不必再吃那些伤身伤心的药。”杰弗森低声道:“这些事,金公子从来没想过让您知道。”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和阿格拉才逐渐对这个男人有所改观。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分量都太过沉重。
    “可是大小姐,您想没想过。”杰弗森又继续问她:“金公子伤成这样,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敢妄自揣测,也不敢违背方先生和圣座让您远离金公子的命令。我无法想象相爱的两个人因为什么样的隔阂不能在一起,但是大小姐,很显然,江凌还不够格做这道坎。他,不值得。”
    羽灵的瞳孔微微一缩。
    江凌不值得?不值得她死守着他临终的遗言伤害这样爱她的男人?
    也不值得她永远故步自封画地为牢,一辈子孤独终老?
    羽灵趴在桌子上,蜷缩着身子,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用力缩紧了,绞在一起。
    良久,她咬着唇,埋头进手臂里。
    “我知道。”手臂中传来羽灵的轻声回答:“去把他的病历拿来我看看,然后——”
    杰弗森等了很久没等到她的下文:“嗯?”
    “把念念接回来吧。”她这样说。
    杰弗森大喜过望,点点头:“是,大小姐,我这就回去跟圣座和方先生请示。”
    “云黛那边,怎么样了?”
    杰弗森道:“刚下手术台,听凌先生说情况良好,就是麻醉还没过,人还睡着。”
    羽灵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杰弗森弯腰退了出去。
    她就这么撑着额头坐在灯光下,原本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泪流满面。
    世间怎么会有如他一样的人呢。
    金轩……
    而她,又怎么走得出这张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对自己太狠的人,所以需要对方来关怀疼爱。
    羽灵在看守所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依然没等到人来接她。
    倒是厉云天一大早就黑着脸过来,让人把她放了出来。
    她有些奇怪,睡眼惺忪地披上外套,迎着晨曦走出门,问:“怎么回事?”
    厉云天没好气道:“就活该他病死在床上!你别管他了,回魔域过你的舒坦日子去吧!”
    羽灵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疼,伸手揉了揉:“你大清早说什么鬼话呢,我怎么听不懂?”
    旁边刚为她办好手续的颜箐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厉云天这个脸色就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呢,忙小声在羽灵耳畔解释道:“是这样的,昨天金家来了一堆亲戚给金睿办后事,晚上大家一起吃了个饭,金公子喝了点酒。”
    羽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他空腹喝酒了?”
    妈的,胃是不要了吧?
    颜箐沉默了片刻,为难道:“他不空腹也不能喝酒啊,金公子最近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昨天有人说在他去过的卫生间地板上看到了血迹,后来他是被人送回家的。”
    羽灵脑子一阵空白,胸腔里的怒火却“蹭”地冒了起来。
    她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就没人管管他?”
    “谁敢管啊。”
    “人现在在家?”
    颜箐点点头。
    羽灵披上外套:“送我过去。”
    颜箐没接话,也没动作,却回头看了眼厉云天。
    那眼神——羽灵看得一清二楚,好像是种询问和犹豫。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有什么可询问可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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