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振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念头吓得他几乎惊叫出声。
    可是对上那金轩深邃沉铸的视线,他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声咽了回去。
    成墨本以为金轩叫工程部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进来大概也是为了训斥敲打一番,没想到最后却看到金轩单手撑着桌案,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淡淡道:“回去吧,工程部交给你,我很放心。别让……我失望。”
    这一顿,倪振福灵心至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总觉得方才金轩本想说的是,别让她失望。
    倪振犹豫了许久,出声问:“金公子,老祖宗还好吗?”
    成墨先金轩一步沉声开口:“叫你出去,听不明白?”
    倪振茫然对上成墨那双眯得狭长的桃花眼,被其中寒意湛湛的威胁吓退。
    他整理好手头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回金轩的书桌,低头道:“我这就出去。”
    他离开后,金轩很久没再叫下一个人,浓眉微微拧着,脸色愈发白了,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成墨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像金轩这般有什么都不会写在脸上的人,若是寻常的小病小痛,他只怕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恐怕就是因为刚才那人又挑开了他心上那道烂疮,成墨越想目光就越阴沉,忍不住嘲弄道:“老二,你这是干什么?是谁当初跟我说工程部是你们公司的核心竞争力?现在偌大的核心你交给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人,你为了她到底还要做多少事才算够?”
    金轩保持一个姿势呆了半天。
    直到心上那股绞痛的感觉渐渐褪去,僵硬的四肢重新得到了血液的浇灌,舒缓过来,他才缓缓靠在轮椅背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成墨见他不着痕迹地把问题避过去,眉峰一蹙,手掌拍在桌案上:“老二,听我一言,现在马上回医院去。”
    “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来,何必在医院里浪费时间。”金轩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推开成墨压在文件上的胳膊,而他自己的左手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底下这帮人实在是太懒散,云黛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我不能不在。”
    “你想死在这儿?”
    金轩皱眉:“你说什么胡话?”
    成墨沉着脸看着眼前的男人转眼又投入了工作,时不常攥拳放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一声,不禁握紧了手机,冷声道:“我听说她回来了。你等着,我现在让厉云天把人给你绑过来。”
    原本寡淡漠然的金轩听见这话猛地顿住了翻文件的手。他只有两个字,硬得像是从牙关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不准。”
    “不准?你看看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还不准?”成墨实在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扯唇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嘲笑:“你想让她下次见你是来出席你的葬礼吗?”
    金轩闻声没有太大反应,重新聚拢了视线,看向纸页:“我的葬礼她也不必来。”
    “……”还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成墨想了想,觉得这个男人有死鸭子嘴硬的可能。
    毕竟他对羽灵那种病态的偏执他和厉云天都是看在眼里的。
    要是真把人带到他眼前,他还能视而不见?
    他正琢磨着,又听金轩淡漠地开了腔,语气不重,话里的锋芒却半点不减,让人心头发寒:“成墨,我和你们多年的兄弟,不想辜负了这份情谊。是兄弟就该守着兄弟的界限,做事不能太不讲规矩。让彼此难堪。”
    成墨何等心思,瞬间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时,也被这言外之意震住。
    他将手机锁屏揣进兜里,慢条斯理地攒出嘴角一个风雅的笑,脚上的手工皮鞋却狠狠地踢在了黑砂石面的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飘落的还有他冷得下霜的嗓音:“金轩,我们他妈一番好心都喂了狗了。”
    他刚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他和厉云天敢不经他允许就把人带来,他们的兄弟情谊就到此为止。
    成墨从沙发背上抄起外套转身就往外走去,陈谦听到办公室里的动静赶紧迎上来。
    成公子向来是脾气最好的,至少表面上永远笑吟吟的不给人脸色看,可是这次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的一刹那,那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暗幽冷吓得陈谦都是一哆嗦。
    “劝不动,走了,他死的时候派人支会我一声,其他事不用喊我。”成墨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陈谦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追还是不该追。
    思索一番觉得还是屋里的人稍微重要些,于是陈谦敲门进了办公室,发现金公子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目光凝视着手里的文件,分毫不留给其他。
    可,那明明只是一页目录,他已经盯着看了许久。
    陈谦轻咳了一声,故意绕了个圈子开口:“金公子,明天云副总做手术呢。”
    这个话题总算引来了金轩一点关注:“凌霄不是守着吗?请最好的脑科医生,千万不能出事。”
    “凌先生平日里是不分昼夜地守着。”陈谦挤眉弄眼:“可是凌先生说这两天他有事,云副总这边他分身乏术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般人总该问一句“有什么事”吧?但金轩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他阒黑无光的眸子里淡淡闪过思考的痕迹,而后点头道:“这段日子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云黛,是该休息几天,你派几名看护过去,手脚利索点的。”
    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听得陈谦心惊胆战,他才接着嗓音沙哑地说下去:“再通知陈晔过去换班。”
    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绕过了陈谦给的台阶。
    陈谦心里好像无数只爪子在挠,深呼一口气,又硬着头皮加了剂量:“金公子您不过去看看吗?云黛怎么说也是您的师妹——”
    “等她好了我再过去。”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陈谦简直想骂街了。
    还是再下一剂猛料吧:“金公子,今天云副总那边盯梢的保镖报回来说,有个面生的女人过去看过云副总,在楼道里遇见楚小姐俩人还吵了一架。”陈谦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边际放飞自我了:“啊对,还说楚小姐气极推了对方一下,对方摔在地上脚扭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这绘声绘色地描述连他自己都觉得贼揪心了。然而金轩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轮椅上,眼睑阖着,面部轮廓纹丝未动。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金轩待他不吭声了才搭话:“说完了?”
    陈谦低着头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说完了。”
    金轩薄唇翕动,一字一顿:“滚出去。”
    陈谦眼皮一跳,才意识到金公子生气了,却不知这气是来自何方。
    再看金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横漫的浓雾,他彻底不敢造次了:“是。”
    他退出办公室,小秘书赶快迎上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陈谦绝望地摇了摇头。
    谁也没看到,金轩睁开双眼后,眼底弥漫的肃杀之意……
    颜箐最近过得很是糟心。他们是特种兵,有事出任务,没事也要在基地里日复一日地训练,没有一天懈怠的日子。
    不过先前因为厉云天破了一起国际大案,升了军衔,各级的表彰大会一开就断断续续开了三五个月。
    他坐着飞机飞到大江南北各处演讲、开会,时不时还要参与个别棘手任务,她已经在基地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他太久。
    不知道厉云天究竟是不想回来还是真这么忙,好不容易那件事的余温散了,她以为他们能在基地里朝夕相处了,他却又被一个电话叫去魔域了。
    听说是他兄弟金轩出了事。
    颜箐虽然是一个混部队的,平日里刷微博刷的少,也不怎么看电视,但在海城,若是谁对“金轩”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如果没反应,那基本上就是聋了。
    可是她和别人不一样,提到金轩,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个精明狠辣的商人,也不是金家未来的掌舵人,而是在城郊森林里小心翼翼地抱着羽灵下车,如同获得了至宝的、那个在战火纷飞的地道堡垒外眉目摧灼地命令她赶紧开车送羽灵去医院的,那个男人。
    她这辈子只对厉云天一个男人上过心,没关注过其他人,因此也不知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应该是何种模样。
    所以今天她难得请了假,和姐妹冰倩出来逛商场时,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这个。
    其实也不算姐妹,她自从18岁那年进了部队以后,就没有过姐妹了。
    放弃了金枝玉叶女红妆,一头扎进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看着冰倩在一旁做美甲做得开心,颜箐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手,虽然皮肤还算白皙,却早已伤痕累累了。
    “我说,厉少根本不喜欢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机会申请退伍回来嫁人吧。”冰倩这样劝她:“天天死吊在那一棵树上有什么意思?”
    颜箐皱眉:“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冰倩一副大佬懂得多的口吻教育道:“海城上流圈子里哪个男人和我没有点交情?我告诉你,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对他们上心你就输了。尤其是军队里,听说那方面乱得很,你知道你读军校那几年厉少有没有背着你胡来?你知道他现在满世界的飞是不是去见他大江南北的小情人?”
    颜箐听得怒从心中起,反驳道:“厉云天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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