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灵拢紧了外套,举步往外走:“去把车开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放眼望去钟离家的大门口像是一场巨大的豪车展览会,光是金轩派来的车队就把整个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羽灵闭着眼让自己忽视眼前这些东西,可它们却像是钉子般扎在她眼底,拔不出去,她也不敢用蛮力。
    约好的一辈子,六年就走到了头。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吗?老死,不相往来。
    “方小姐!”身后传来谁急匆匆的呼唤,几乎被淹没在夜风中。
    羽灵没听清,也不意在这里会有人称呼她“方小姐”,低头就坐进了后座上。
    阿格拉缓缓发动了车子,她便将眼睛阖上,闭目养神。
    突然,车子狠狠一个急刹车,她的身子随着惯性向前探去,忙下意识伸手按住了前方座椅的拷贝,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怎么回事!”
    阿格拉亦是万分怔忡,呆呆地看着面前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人影:“大小姐,有人在前面。”
    一道人影挡在车前,羽灵抬眸望去,灯光把他的容颜打亮,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绕道走。”
    阿格拉认出了那人,是陈谦。
    他犹豫了下,道:“大小姐,陈秘书不是不懂分寸的人。”
    “我说绕道走,听不懂?”
    阿格拉无奈道:“是。”
    正要调转方向盘,却听到车窗外陈谦的呼喊:“方小姐,我求您,回海城看看金公子吧!”
    阿格拉闻声心里一颤,忙从后视镜里去窥探后座上羽灵的反应。
    只见羽灵闭着眼睛,轮廓平静,没有半分动容。仔细看去,精致娇媚的脸蛋上似乎还覆着一层很重的霜色,冷冷淡淡,堆云积雪,好似根本就没听到外面的呼喊。
    “方小姐!”陈谦还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与他平日里衣冠楚楚行走在高楼大厦间的形象截然相反。
    阿格拉看得发愁,忽然想抽根烟。
    但是考虑到后座上坐的羽灵,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微微用力,要踩上油门。
    紧接着,眼前灯光通明的地方就出现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
    陈谦朝着车身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清俊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方小姐,我求求您了,您回去看看金公子吧……”
    阿格拉愕然盯着那道屈膝而跪的身影,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羽灵散在风中那清浅的一声叹,和那句“士为知己者死,所以我后来嫁给他了”。
    他屏息很久,最终长长舒出腹腔里所有的空气,骤然用力拉上手刹,拔掉了车钥匙。
    羽灵听到动静睁开眼,诧异地望向他:“阿格拉?”
    阿格拉不答话,只是透过后视镜,眉目凝重地望着她。
    羽灵也沉了脸色,端起了伯爵小姐的威仪,凌厉冷漠地开口:“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格拉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到后方,为她也拉开了车门,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个标准的管家礼,态度却强硬得一反常态:“大小姐,恕我失礼,陈秘书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不管怎么说,您听他一言吧。”
    羽灵扶着后座的皮座,只觉得脑袋嗡嗡在响。
    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她不知道这是期待还是紧张,可她下意识地逃避这两种之中任何一种情绪,冷着脸吩咐:“马上开车离开这里,这是命令。”
    阿格拉依旧在她面前站着,一动不动。
    “我说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羽灵挑眉,故作威严,言语中的急切无形中泄露了一丝藏得很深的慌:“我让你开车,立刻,马上。”
    “就当是为了念念小姐考虑。”阿格拉把头埋得更深,显得谦卑,却半步不退:“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样了,不是吗?您看着她每天做梦都喊着爸爸,难道不心疼吗?”
    羽灵被他三言两语问得怔住。
    心里开始坍塌,动摇——是她太自私了吗?
    再缓缓看过去,陈谦已然起身朝她这边赶来,他只是动手擦掉了泪,却擦不掉眼眶那红红的一圈。
    羽灵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整个人像失重了一般不断的下沉、下沉,她盯着他的嘴,已经有预感要从那一双嘴唇里听到些她并不太想知道的消息。
    “方小姐。”陈谦稳着发颤的声线:“金公子派我过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过来打扰您。我、我看您好像半点不在意,所以才说了几句气话惹您生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
    羽灵听不下去了,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道:“你让我回去看金轩,怎么,他是死了需要人收尸吗?”
    陈谦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她噎在了喉咙中。好半天,才踟蹰着低声说了句:“那倒是没有……”
    羽灵一瞬不眨地盯着他,那目光无形中就给了人沉甸甸的压力。
    陈谦头埋得更低,心一横,道:“您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负天城回海城,十个小时的航班。
    羽灵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万丈高空中的沉沉夜幕,从夜晚等到了黎明。
    到了海城机场,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有些头疼,被杰弗森扶着下了飞机,坐进早已安排好的轿车里,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大小姐,您先回酒店倒倒时差吧?”海城的清早正是负天城该睡觉的时间。
    羽灵的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她心慌,于是摇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直接去医院。”
    从机场开到市中心还要很长一段路,再加上早高峰,也够她休息两个小时了。
    杰弗森于是没再说什么,坐进副驾驶,任司机迎着拥堵的车流上了高架桥。
    说是休息,羽灵其实在车里并不能睡好,她半睁半闭着眼睛打量着这座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一年不见,很多东西都变了。
    就连坐落在市中央的医院都换了一块新牌子,门口的保安也变成了她并不熟悉的面孔。
    她一步步走在长廊里,不知是因为一宿没睡而头晕目眩,还是因为此情此景与过去交叠得让她眼前模糊。
    她在这里“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念念,又在这里得知念念还活着,她无数次因为同一个人住进这里,又无数次带着近乎绝望的心情走出这里。
    羽灵忍不住就想笑,怎么好像认识金轩了以后,来医院的次数都变多了?
    她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一个面容俊朗淡漠、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迎面朝她走来。
    他穿着单薄的线衣,勾勒出他挺拔结实的身材,也衬出他疏云淡月般的凉薄气质。
    开口时,磁性的嗓音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微微震动:“老祖宗。”
    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羽灵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揉着眉心的手,讷讷道:“你的头发,长了。”
    凌霄没有被她逗笑,反而眉头拧得更紧,看向一旁的杰弗森:“怎么不带她回去休息,这么早跑到医院来做什么?”
    杰弗森无奈,他家大小姐想去哪,也不是他能劝得动的啊。
    这一点凌霄肯定比他了解,所以这话,八成是说给羽灵本人听的,带了点淡而无形的责备。
    羽灵又不傻,轻声笑了出来:“别在这给老子唱双簧,就你会抖机灵。”
    她这一句话本该粗俗无比,气场凌厉,可或许是因为太疲惫,声线显得慵懒妩媚,让凌霄突然有些不习惯。
    再望向她的眼睛,褐瞳深处笼罩着一层雾气,那已经是他伸手无法触碰到的地方了。
    明明才二十六岁,别人家芳华正好的年纪,她的眸子里却已然是一片千帆过尽的沉然淡静,再也没有几年前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了。
    凌霄一瞬间不知道他是该为她的成熟而开心,还是该为她的苍老而心疼。
    他是个不擅长表达情绪的男人,所以最多只是眸光一黯,抿了下唇,道:“身体不好就该自己多注意。”
    羽灵点点头,就连杰弗森都看得出来她没听进去,这点顽劣倒是和以前别无二致。
    “还说我。”她笑着伸手打了凌霄肩膀一拳:“你自己不也这么早跑过来?”
    凌霄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僵,没吭声。
    杰弗森看不出,羽灵和他那是十几年的交情,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一丝半毫的尴尬?
    于是她更加仔细地把凌霄从上到下巡视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脚上踩的一双拖鞋上。
    “你昨天没回去?”她随口一问,发觉凌霄脸色更僵了,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你——昨天睡在何源病房里了?”
    “……”
    羽灵问完这话就从他脸上读到了答案。
    好似有十个小人拿着锣在她脑海里叮咣地敲,震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是何源?”
    “老祖宗。”凌霄寡淡的眉眼间赫然出现了几分不自在:“别瞎想。”
    羽灵瞧着他耳根处微微一抹被调侃时露出的红,整个人都凌乱了:“你……我……”
    “你不是要去看何源?”凌霄截断了她的话:“我去叫他。”
    说完转身就推开了身后的病房房门,临走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楼道拐角处的一道影子。
    羽灵还保持着一个惊讶的表情站在原地。
    杰弗森不解道:“大小姐,凌先生怎么了?”
    羽灵缓了缓情绪,意味深长道:“动凡心了。”
    “啊?”杰弗森也凌乱了:“他跟何先生——”
    “啧。”羽灵伸手就在杰弗森头上砸了一下:“别胡说八道,他们两个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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