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干什么!”羽灵先他一步,猛地伸手把他往外一推。
    他对她毫不设防,方才被个七尺男儿揍了一拳尚能沉稳如山的金轩,却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羽灵推得往后跌了两步。
    金轩觉得她这一掌里带的杀伤力能在分秒之内将他杀死。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推过的心口,就好似,那里好像有一道致命的伤。良久,都怔然没能移开目光。
    羽灵却无暇理会他,她一心都在钟离峤身上,和钟离洛两人一起上前,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她刚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就被他反手握住,用了几分力,像是安抚:“没事。”
    他望着她,目光灼灼,比平时和煦的温度更高更炙热。
    羽灵几乎被这样的目光烫到,很快别开视线:“没事就好。”
    钟离洛眸光一黯,撤开了手,退了几步。
    不远处陈谦搀扶着金轩,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连他都不免觉得心脏堵得厉害。
    明明受伤的是金公子,怎么好像根本没人记得这件事?
    如果说方才钟离少爷那一拳是伤在了皮肉,那么方小姐那一掌,便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金公子的心上。
    金轩挥开他的手,嗓音低哑如同钝刀摩擦着青石板:“放手。”
    没过片刻,他的声音又沉了好几度,重复着同样两个字:“放手!”
    陈谦一愣,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他不是已经放手了吗?
    而后再一抬头,却发现金公子其实一直盯着对面的一男一女看。
    他眼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也没有自己的伤势和狼狈,只有她。
    这偌大的天地间,只有她。
    司机接到出发的命令后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好半天才犹豫着在这个沉默的当间开口问:“钟离二少爷、金公子、羽灵小姐,狩猎比赛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我们得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指定的猎区,否则会在时间上落人下风的。”
    羽灵抿了下唇,撤开手,对司机道:“让他们上来,开车吧。”
    两个男人对她的决定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钟离洛犹豫了许久,还是走回金轩身边,颇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我扶你上车。”
    “不必。”
    “你还逞什么能啊。”她翻了个白眼:“我们两个是一组的,你现在受了伤还糟蹋自己的身体,一会儿拖我后腿吗?我告诉你,我可是要得冠军的人,你——”
    金轩看也不看她,板着一张脸:“聒噪。”
    “你的羽灵小姐是不聒噪。”钟离洛冷笑,羽灵已经在他们说话的片刻功夫上了车,此处只能瞧见她的侧脸,还被没梳理整齐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她根本不理你。”
    金轩闻言,浑身的伤口如同被人翻出来又戳了一刀,疼得他面色隐隐铁青。
    “她。”钟离洛忽然开口,声线压低了些,怅然若失:“你后悔的那件事,和她有关吧?”
    金轩如墨般的长眉皱成一个“川”字,径自往前走,不答。
    “金轩,她现在很向着我二哥,你看不出来吗?她喜欢我二哥!”
    “她喜欢的不是你二哥。”金轩冷冷清清的嗓音恰似这山里的晨雾,透骨生寒:“而是另一个人。”
    钟离洛怔了下,没想到金轩还会接她的话,一下子欣喜了些,追上去:“什么人?”
    金轩却不再吭声了。
    陈谦望着二人的背影,目光复杂晦暗。别人不知道金公子的意思,他却再清楚不过。
    方小姐心里惦记的怕不是钟离二公子,而是这个名字所让她联系起来的另一张脸——她的梅花j蓝瑜。
    想起那时蓝瑜葬身火海的事,陈谦就觉得浑身抖不掉的鸡皮疙瘩。
    那该是种怎样彻骨的疼痛,可惜蓝瑜不是凤凰鸟,无法浴火重生。
    他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
    所以方小姐刚才情急之下才会说出那句:如果你敢伤了瑜,我和你之间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路人关系了。
    不过——
    路人关系?陈谦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四个字。心脏又轻轻地抽痛了一下,替金公子。
    恐怕对金公子来说,任何一种关系都好过路人关系。
    爱着最好,恨着也罢,总归,是想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特殊的情感。
    方小姐不仅是金公子心上的朱砂痣,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以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和默契,她是最了解这一刀该往哪里捅才会让金公子最伤心的人。
    所以刀刀致命,所以字字诛心。
    车往猎区处缓缓驶进。观光车没有四壁,风从车厢里贯穿而过,带着还没被阳光加温过的空气。
    羽灵头疼得比昨晚更甚了。原本昨天没吃药,她就没睡好,现在又吹着冷风。
    她抬手捏紧眉心,用一种疼痛来压制另一种疼痛。
    没过多久,有一道身影便起身立在了她身侧,似铜墙铁壁一般,替她挡住了原本应该吹到她脸上的风。
    羽灵半眯着眼睛,看到钟离峤满脸担忧的神色:“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要不要回山庄休息?”
    他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连带着陈谦、钟离洛、金轩三人都听到了。
    金轩立马沉了眉宇,起身往这边走来,钟离洛一怔,沾了碘酒的棉签还没擦上那人弧度倨傲的下巴,对方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她望着面前冷冰冰的空气,很快回过头,不悦道:“金轩,你还没消毒,小心感染。”
    金轩根本不理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厢另一侧,他的到来使车厢的另一侧气压蓦然间低了,无形间就让人觉得拥挤非常。
    “怎么回事?”金轩低头很认真地望着羽灵的脸,确实苍白得很,心下一紧,连语调都跟着急促起来:“羽灵,哪里不舒服?头疼?我马上让司机掉头下山,带你去看医生。”
    他说着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触手成空,他怔了一下,低低的嗓音像是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不怕,没事的,我们有药。”
    陈谦就在不远处听着,略微垂着头,无奈地笑。
    这里最紧张的人好像就是金公子了,他怎么还去安慰旁人呢?
    看看身体不舒服的方小姐本人,到现在还一脸云淡风轻的。
    “不用。”她用意念,隔开了金轩的触碰,眼角眉梢具是被这清晨薄雾渗透过的冰凉,一丝暖意也无:“没事。”
    “别任性。”金轩皱眉,加重口吻:“身体重要。”
    “你也知道身体重要?”钟离洛冷笑着扬声问:“知道身体重要就赶快回来药抹了,挨揍的又不是她,扶着脑袋喊两声疼谁都会,瞧你把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是不是非要断了几根骨头你才肯安生?”
    这声音实在尖锐刺耳,羽灵无端觉得头更疼了。微微抬眼看过去,眼波冷淡至极。
    她还没说话,金轩便先开了口:“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下车。”
    “你……”
    “金公子。”羽灵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二人的谈话:“钟离小姐是关心你,你何必出口伤人。”
    金轩闻言一怔,俯身,脸离她愈发近了,足以让她看清他每一分轮廓之中深藏的隐忍和晦暗,还有脸上那十分明显的伤痕。
    黑眸之中逐渐浮出些许异色,不消片刻就沉淀下去,被表面的风平浪静所遮蔽。
    只听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染了薄笑:“那我呢,羽灵?我也是关心你,你又接受了多少?你应当明白,不是每一份心意付出的时候都会被人接纳,就像你不肯接纳我一样。”
    他抬手点了点心口,黑玉般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活活困在中央:“这里,也没办法接纳别人。”
    羽灵被他那无声无息却又灼人无比的目光烫了下。
    这男人从来都是个攻击性和侵占性极强的人,所到之处,雁过留声,全都是他的气息他的痕迹。
    就像现在,哪怕他无法触碰到她,也让她有种被他的视线扼住咽喉,无法呼吸的错觉。
    “我不求你能马上原谅我,但是别把我往其他女人怀里推。”金轩说到这的时候,表情很平和。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以这种平和的语气说出“不求你能马上原谅我”,这种话。
    可他确实是无法了。多少次梦醒时分,望着身侧空荡荡的床铺,望着掌心的脉络,五指攥了又张,张了又攥。
    每递去一次拜帖,耐心就空耗一分。想见她的心也就更焦灼一分。
    这种空寂和想念把他天之骄子的傲气全都打磨干净,从一开始的奢求她原谅,变成只要看到她就好。
    只要能见上一面,只要能再看到她的脸……
    他的眼神里透着很多很多深讳的情绪,丝丝缕缕往外涌着,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好似在震颤。
    羽灵很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别开视线,略微阖了下眼睛,压着心口滋长的戾气,淡淡道:“你离我远一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和补偿了。”
    她没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结实修长的身躯微微一僵。
    乌黑的碎发扫到额前,半遮住他英俊的眉峰,晨曦的光芒从虬枝漫横的树林里照来,刚好点亮了他鬓角的一丝白发。
    刺伤了羽灵刚刚睁开的眼。她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了这个男人一眼。
    岁月。到底是岁月。
    自她认识他以来,岁月就很少会夺走他什么,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馈赠给他旁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财富、地位和气质,他强势果决,沉稳老练,他比同龄人甚至比大多数长辈都要更胜一筹,但,他从来没让人在他脸上看出过苍老。
    那些气质顶多可以称为成熟、稳重。忽然这么惊鸿一瞥,羽灵却读到了一种深达骨血的寂寥空旷。
    就好像他已经过完了一生,悲凉落寞的一生。

章节目录

冥夫太凶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温煦依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温煦依依并收藏冥夫太凶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