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始终沉默着,看到她跌坐在床上掉起眼泪,才拨开慕辰走了上来,缓缓在她眼前跪下。
    那是羽灵第一次知道,江凌对她有其他的心思。
    因为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海底深处,是种无法描摹的黯然:“灵灵,失身于我,真的让你这么难以忍受吗?”
    羽灵气得弯唇轻笑:“你说呢,江凌?”
    “你就爱金轩爱到这个地步?”
    “这和我爱不爱他没关系。”羽灵觉得自己开口都带着五脏六腑的痉挛抽痛,本该是歇斯底里的时刻,却能诡异的冷静着,她定定地望着江凌熟悉又陌生无比的俊脸,一字一顿道:“江凌,我不是那么浪漫的人,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追不到金轩,十年以后说不定我就想通了随便找个人嫁了。但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你。”
    江凌寡淡而寂寥的眼波微微一晃,羽灵认得,那是受伤的神色。
    她一瞬间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决绝,可,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索性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良久后,她听到江凌稳重地开腔,言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如果你需要我负责,我随时做好了准备等你。如果你不需要我负责,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忘记,就当是个从未发生过的幻觉。如果这两者你都不满意,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他夺过她手里的枪:“是江凌失德,对不住你。”
    羽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枪响。
    那么近,那么近。
    近到好像爆炸在她耳朵里。
    然后江凌的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了酒店的地毯上,鲜血晕开一朵令人窒息的花。
    慕辰瞪大了眼睛扑上来,羽灵吓得站起身,不知所措地退后两步,忽然哀声尖叫:“江凌!”
    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慌张得无法思考。
    慕辰咬牙叫了急救车,而后为江凌的伤口止血,忙完才狠狠地盯住她:“老大,今天之前我真的一直不信,你能为了金轩做到这一步!今天之后我会记住,以后绝对不去得罪那个姓金的,否则下一次,你恐怕要亲手开枪毙了我和江凌!”
    羽灵按住眉心,烦躁地喝住他:“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江凌仍有意识,还要去摸手边掉落的枪,羽灵一脚踩住枪口:“你还想干什么!”
    江凌俊脸上血色尽失,却仍虚弱地勾唇淡笑:“如若我死了,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死死死!死他妈什么啊死!”羽灵踢开那把枪,一边流泪一边咆哮:“你给我滚!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别他妈再回来了!”
    她还能怎么办。
    十几年的友谊。
    一朝失德,就要了他的命吗。
    她做不到。做不到。
    后来,江凌被送进了急救室,羽灵再没去看过他一次。
    他伤好以后便离开人类世界,回归魔域云泽城,带着慕辰一起。
    那晚羽灵独自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被几个混混调戏,泼了满身的酒液。
    眼前是陆离破碎的光线,拼出了金轩愠怒暴戾的脸。
    她低低地笑:“金轩,我还以为我不去找你,你也不记得我了。”
    金轩冷声反问:“不来找我,自己跑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羽灵挥开他的手,醉眼朦胧:“你别……管我……”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有水光:“我不缠着你了……你继续做你的禁欲和尚,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
    配不上你了。
    金轩身子一僵,却不知被她哪个字戳中,怒意更甚,以一种近乎揉碎她的力道把她嵌进怀里。
    挣扎着挣扎着,就变成了凶悍的吻和停不下来的抚摸。
    天雷勾动地火,她被牵引着上钩,还意外地怀了孕。
    再然后,就是全海城都知道的戏码
    方家有名无实的大小姐与金公子奉子成婚,名媛闺秀的圈子一夜之间心碎了一地。
    羽灵曾问过他,是不是介意自己的女人曾经和别人好过。
    金轩没回答什么,他不是太传统保守的人,更何况,他也似乎没多待见她。
    与她结婚,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我不在乎你曾经喜欢过谁。”他捏着她的下巴,沉声道:“但是你跟了我,以后就只能是我的。”
    羽灵心底的罪恶感这才消去了不少,从此在他面前更是卑微。
    她无数次在深夜里用手轻轻勾画着他丰神俊朗的眉眼,在心底道,我只喜欢过你,但是曾经,有一段我也不知道究竟发没发生过、怎么发生的露水情缘。
    你不在意,那最好,你在意,那我就用一生的时间给你赔礼道歉。我同样不会问你过去喜欢过谁、和谁有过情缘,这样,就算是对两个人都公平。
    当婚姻状况渐入佳境后,羽灵一度以为那就是她的岁月静好,山河人间。
    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她错了,他们都错了。
    彻头彻尾的错了。
    多可笑。
    她自以为是的圆满的爱情和家庭。
    到最后,孩子,竟然不是金轩的?!
    原来命运早就把在她和金轩之间划开了一道天堑。
    羽灵轻笑出声,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她心力交瘁,勉强撑着一口气,哑声道:“我要去金家。乔涵,送我去金家……”
    乔涵皱眉:“你现在过去……”
    方医生慌了:“两位姑奶奶,你们去了,让金家知道我泄露了秘密,那我……”
    “闭嘴!”乔涵不悦道:“我马上打电话安排人送你和你家人离开。但是我表妹的孩子,她想去见,没人能拦着。”
    方医生这才惴惴不安地闭了嘴。
    目送着二人出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那位乔大小姐不是来做药流的吗?
    怎么到最后提也不提这茬,就走了呢?
    她是忘了,还是……
    陈谦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没去过公司了。
    这两天,金家上下喜气洋洋的,好像转眼就忘了在大火里焚掉的那几百亿市值的公司。
    因为金公子,继五年前那场失败的婚姻后,身边终于又要有人了。
    副董事长金睿忙着操办婚事,金轩的父亲和爷爷,都腾出手来帮忙处理公司总部大事,这架势,看来是没有任何余地了。
    而他,自然也就被派过来照顾家里这尊小祖宗了。
    陈谦多年呆在金轩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最有一套,除了他,别人还真伺候不来那位金家那个小祖宗。
    今天金念穿了件酷酷的t恤衫,漏洞的牛仔裤,半点大小姐模样都没有。
    坐在花厅的秋千上,怀里还抱着个电脑,边敲打边翻着手边的书。
    那是花神的传记手稿,他曾经见过几次。
    陈谦恭恭敬敬地走上去,满脸堆笑:“小公主,该吃午饭了。”
    金念懒洋洋地睨着他,又看向窗外的秋景,恹恹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呢?”
    “楚清,我问你。”金念阖上了电脑,大眼睛望着他:“我爸爸是不是真的要和楚清歌结婚?”
    陈谦笑容一僵:“这个……”
    “我以后是不是要管那个女人叫妈妈?”
    陈谦摸了摸鼻子,刚想像平时一样哄哄她,却整个人都跟着一震。
    是他眼花了吗?为什么看到他们盛气凌人的金小公主,坐在秋千上“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他很少见、不,应该说是,从没见过金念流泪。
    呼吸一窒,他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边:“小公主,这件事我们都做不了主。毕竟金公子的婚姻大事,还是要他和长辈们决定,不是吗?”
    “那方羽灵呢?”小女孩一抹眼泪,倔强地盯着他:“我爸爸不是喜欢她吗?!她人呢?!”
    她明明记得,上次羽灵来家里找她的时候,遇到楚清歌,还胆子颇大地挑衅说,不会就这么把爸爸让给她。
    那个死女人,又说话不算话了吗?
    说到羽灵,陈谦就更有种踩了地雷,被轰得浑身焦黑的感觉:“方小姐……”
    金公子是喜欢她,或者更确切的说,那种感情怎么是喜欢两个字就能简单概括的呢?
    对金公子而言,比喜欢更深的是爱,比爱更深的,是她。
    但是他们走岔了路,岔了太远、太远。
    金公子从始至终都把她搁在心里,当他终于能说出口的时候……
    “方小姐走了。”陈谦低声道:“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早晨听陈姨打电话来说这件事时,也是不可思议得很。
    后来他急匆匆地赶去了天水湾,看到金公子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发怔。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望着那狼藉一片的床铺,空空如也的房间,发怔。
    那神情让陈谦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首席秘书都觉得心头涩然。
    “小公主,以后不要在金公子面前提起她了。”陈谦眼睛难受得厉害:“她真的不会回来了。”
    金念愣愣地听着,半天没有反应,猛地,却将手里的电脑砸在地面上,尖叫道:“方羽灵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她明明答应过下次再带我出去玩的!她明明答应过不会把爸爸让给楚清歌的!”
    她说着说着,豆大的泪水滑过脸颊,滚落在地上:“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讲信用!这个讨厌的女人,走了也好,再让我见到她,我非要狠狠地打……”
    “打我吗?”身后,一道沉静微哑的嗓音响起。
    陈谦蓦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金念亦是浑身紧绷。
    她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对上不远处羽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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