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她的抗拒,墨锦很善解人意地没有逼她,换了个话题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羽灵硬邦邦道。
    她最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也不是个乖乖女讨人喜欢的料,很多时候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很抱歉这么突兀地把你从医院里接出来。”墨锦不好意思地笑:“我们也是有些急了,先前你妈妈听说你出事,担心得不行,可是她自己又脱不开身,赶不及来这里,只好拜托一直留在人类世界发展的我们直接来接你。”
    接出来却发现……
    她除了身上有伤,视力临时受损以外,根本没什么大碍。
    一点都不像医院里传说的那样,随时有死在重症监护室的可能。
    羽灵听着她说,揉了下额角:“舅妈是吧。”
    她看不清墨锦的脸,却能感知到她略有些诧异的眼光:“应该是我抱歉。我从小就野习惯了,连我爸我妈家里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墨锦拧眉:“这不是你的错。毕竟是他们忙着发展壮大魔域,把你丢在人类世界的市井之间,把你放养了。”
    “不管怎么说我谢谢您带我出来,我也正是想出来的。但是您不用为了安慰我,强说是我……”羽灵顿了顿,念出那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奇怪:“妈妈,让您带我出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墨锦自己也有个宝贝女儿蓝染,全家都宠爱得不得了,在她心里,女孩就是拿来疼的。
    所以她……对蓝染、方羽灵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有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疼惜。
    羽灵侧头,不着痕迹地笑开,放空了目光,仿佛在回忆:“五年前我做错事情了,我妈想带我走,我没同意,她就和我断绝母女关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墨锦心上,让她有些震颤。
    可是她仔细打量着羽灵的脸,却无法在她那张冷淡又安详的面孔上找到半分动容。
    墨锦想安慰,却又觉得,这种事,蓝兮确实做得出来。
    负天城蓝家那一辈的男性里,只出了蓝凛这一位经世之才。
    可他却无心参政,也不喜欢修炼魔法,只喜欢科研,跑到人类世界的东方国家搞起了研究。
    于是他妹妹蓝兮,便不得不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蓝兮其人,视野与格局都与一般女人不同,也许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母性是与生俱来的,可蓝兮就是一个屹立在风起云涌间岿然不到的女强人。家族从小过于严苛的培养,造就了她缺失的性格,于蓝兮而言,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没有家族荣誉更重要。
    若是方羽灵当年真做了什么有辱门楣的事,蓝兮会把她逐出家门,也不奇怪。
    不过……墨锦扶额:“确实是你妈妈让我们来的。”
    羽灵没答言。
    墨锦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条理分明地分析道:“你要想,如果不是她,谁能请得动你舅舅?如果不是她,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遇到了困难?”
    羽灵这才轻轻抬了下眼帘,望着她模糊的脸庞:“是吗……”
    “本来你舅舅只打算让你表哥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的,是你妈妈不放心,特意叮嘱让我们两个长辈跟着。”
    羽灵怔然听着。
    这感觉难以形容。就仿佛是你原本想要一块石头,对方却硬塞给你一块翠玉。
    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伸手去接。
    原来她妈妈也会惦记着她的好与不好吗?
    可若当真如此,她又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呢。
    墨锦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很快解释:“羽灵,你要理解你妈妈,以她的身份,随便离开负天城都是大新闻……她不好总往人类世界跑的。而且五年的事情,我和你舅舅也有所耳闻。”
    她道:“你妈妈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可她那时候力排众议,非要将你身上的案子卸下去,带你走,甚至连顶罪的人都找好了。这已经不是她那种教养性格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了,你明白吗?她不说归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
    在意你的。
    羽灵侧过脸,闭着眼。
    墨锦走到她床边,坐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开口:“五年,被沉埋在暗黑之源的沼泽之下,苦吗?”
    羽灵没说话。
    “我也被流放过,在怀着你表哥的时候。”墨锦压低了嗓音:“虽然我没有被处死,只是受了重刑,可是那种绝望的滋味我明白,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那血腥污浊的黑暗地方。”
    “可你,却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宁可以死谢罪,死后承受沉棺于流放之地的痛苦,也要保留继续返回人间的资格。”
    墨锦温静的话音仿佛从羽灵心里拉出了一条细细的线,顺着那脉络清晰的线追本溯源,便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羽灵,你是,有什么舍不得放下的人吗?”
    心脏陡然一震,羽灵那紧闭的双眼里终于有眼泪滑落。
    她像崩溃般埋头进她怀里。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蓝兮本身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她的感情不算坎坷,方青照待她一片真心。
    所以,她不懂那种强行要扭转一个人的心意,却总无望而归,只能一遍遍耗空心血的无力与悲凉。
    “你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墨锦继续揉着她的头发:“不过,你比我苦了十倍百倍。”
    好歹,她有家人,有弟弟。
    也有懂得珍惜她爱她的蓝凛。
    而方羽灵有什么?
    有众叛亲离,有身败名裂,有遍体鳞伤……
    “这样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羽灵哑着声音,宛如干涸得快要枯死的树根,苍白,又寂寥:“我该放弃吗,舅妈?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墨锦心也疼得厉害:“来得及,就算回不到你父母身边,你跟我走也是一样。有我和你舅舅在,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手指。”
    原本沉静安然的墨锦说到这句话时,身上陡然显出了几十年前的冷艳与傲慢。
    那本就是她曾经融在骨子里的性格,只是几十年如一日被丈夫的宠爱和儿女的孝顺环绕,让墨锦收敛了一身锋芒,渐渐变得温和优雅。
    所以说,女人都是很依赖环境的动物。
    一看到羽灵这浑身是刺的模样,就不难想象,她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
    羽灵低着头,还在琢磨着舅妈的话。
    她不知道蓝凛与墨锦究竟是何种身份,但后知后觉地想起,能从继续严密封锁的医院里将她劫出来那必然是不简单的身份。
    羽灵垂着眼帘:“让我想想,舅妈,让我想想。”
    放在以前,她是最鄙视这样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的。
    可现在,真应了那句话,不肯放手,是因为杯子里的水还不够烫。
    房门被敲响,年轻英俊的男人推门进来,表情内敛又持重:“妈,吃饭了。”
    羽灵认得这道声音,是她刚醒来时那个男人。
    她的,表哥?
    一天之内多了好几房亲戚,胸中的情绪还真是,古怪得一言难尽……
    墨锦扶着羽灵往楼下走,却发现她走得不慌不忙,脚步也很稳。
    竟似乎是眼睛上的缺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她早就习惯了?
    坐在首位上的男人蓝凛眸光一深,不动声色地睨着这一幕,忽而开口,嗓音低沉,静中含威:“你的眼睛受过伤?”
    羽灵向来是个欺善怕恶,捧高踩低的主,对周围人身上的气场最是敏感。
    不必看清那人的脸,光是听声音,也足以被吓得规规矩矩的:“舅、舅舅。我……前两天眼睛被烟熏的,受了点轻伤……”
    墨锦不高兴了,瞪着蓝凛:“你吓着她了。”
    蓝凛眉峰轻拢,被爱妻训得下不来台。
    正当羽灵思忖着他大概会端着长辈架子不说话了的时候,却忽见蓝凛揽了妻子的腰身,淡淡一句:“是我态度不好,我给她道歉。不生气了,嗯?”
    羽灵下巴快要磕在桌子上。
    宠妻无度四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吗?
    对面盛汤的蓝昊却满脸习以为常。
    羽灵坐在椅子上,与一桌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吃饭,她也不好太无礼。
    墨锦时时刻刻都想给对面乔涵和蓝昊拉拉红线,要么就逗羽灵开开口,饭桌上就听她有的没的一直在说。
    那最注重礼仪的男人却含笑听着,觉得她说累了,还会递上水去。
    羽灵垂着眼帘想,若是金轩肯这样对她,大概,她死了也甘愿吧。
    金氏。
    这几天,金轩在公司里半点没闲着。
    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到数不完,连楚清歌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整个集团沉浸在某种紧绷又压抑的气氛里,例会开得人心惶惶。
    散会后,陈谦跟在金轩身后进了总裁办。
    眼看着那一贯冷静沉稳的男人竟气到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个稀烂,陈谦硬着头皮:“金公子,这事情怕是拖不下去了。”
    今天金氏的元老、股东,大小董事纷纷到场,以不容置疑地姿态对他这个ceo层层施压。
    陈谦头埋得很低,掂量着开口劝道:“其实,您不如就暂时顺了他们的意,省得他们总派人盯着,害得我们也束手束脚的,不好办事。”
    “顺了他们的意?”金轩听到这句话,寒凛如刀锋的眼风突然割过来,俊眉沉得可怕:“怎么才叫顺了他们的意?”
    “就让方小姐出庭……”
    “不可能。”金轩想也不想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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