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事在谁心上都是一道疤。
    而羽灵,无疑就是那个问心有愧、最怕再见故人的人。
    金轩凝眸,眼瞳里布满密不透风的邃黑,原想留她,又扫了眼那边愤愤不平的云黛,到底还是松了手:“下班等我,我去接你。”
    羽灵胡乱点了个头,匆匆离去。
    茶水间里,何源依然靠墙站在死角,瞧着窗边郁郁寡欢的羽灵,问道:“老祖宗,你没事吧?”
    难道是那晚在温家的事,她还……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羽灵问,语调平平无奇。
    何源皱眉:“刚才?”
    她不是在金公子办公室呆了一上午,又一起吃了个午饭,才回来吗?
    在金公子办公室还能碰见谁?何源猜不出。
    “云黛。”她望着窗外浮动的白云,喃喃道:“她和云融长得真像。”
    何源一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是副总?”
    “云黛,云融。”羽灵念着这两个名字:“你们早就知道云融的妹妹在金氏工作,是不是?”
    何源埋头道:“是。当年凌霄因为没能保护好云融,一直自责到现在。您不在的那五年,江少以铁血手腕收服了大部分部下,但组织高层仍然有一部分人唯您马首是瞻,不愿跟随江少。尤其是我们三位jack,先后都离开了。”
    “是么。”羽灵淡淡啜着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jack一词来自扑克牌里四种花色的j牌,意为侍从、骑士。
    羽灵从小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因此才走上了研究电脑的路。
    她鲜少与旁人沟通,偌大一个黑客帝国里,能见到花神本人的,也就只有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四位jack。
    梅花j蓝瑜,方块j何源,黑桃j凌霄,还有最后一位红桃j,便是云融。
    可惜他早在五年前的一场意外中死于非命。于是她身边只剩下蓝瑜、何源和凌霄三人。
    蓝瑜恶贯满盈,擅自用她写出来的病毒代码做尽了坏事,已然是一张废牌。
    羽灵再怎么惋惜心痛,却也只能亲手将他除掉。
    羽灵问:“所以凌霄是为了补偿云融,为了照顾他妹妹才进了金氏的。而你,也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何源垂眸:“是。”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羽灵撑着头,笑得很无奈:“我和云融的妹妹五年前就不对付,你们不知道吗?”
    她以前和这位云黛小姐一点都不熟,是云融出了事以后,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
    原本的丧兄之痛就已经让云大小姐对他们恨之入骨,后来还传出了羽灵利用孩子逼婚嫁给了金轩的事。
    云大小姐暗恋金轩多年,从她专门为了他报同样的学校,学同样的专业就可窥见一二,自然视羽灵为头号情敌。
    不过这位云小姐倒是比楚清歌那厢磊落多了,自从羽灵嫁给金轩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与金轩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偶尔见了羽灵,还会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礼数恭敬地叫一声嫂子。
    所以羽灵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坏。
    若是换了别人如今日这般处处针对她奚落她,羽灵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可是看到云黛那张脸,她这巴掌就怎么也抬不起手,就只能落在自己心上,暗骂自己一句没用。
    “老祖宗,凌霄有话让我转达给您。”
    “讲。”
    “他说,云黛小姐性子耿直,但绝不是下流龌龊之辈,做事也有分寸,顶多会在工作上对您有些刁难。希望您能看在云黛小姐去世的哥哥云融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
    羽灵轻笑出声,睨着他:“这个死冰块脸说得出这种话?别你是信口拈来诓我的。”
    何源脸上一囧:“我不敢。”
    “云黛……”羽灵眯着眼睛,念着这两个字,过了很久才道:“我倒不怕她在工作上刁难我,怕只怕……”
    “什么?”
    “没什么。”她抿唇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下班后,羽灵循着短信找到了陈谦停车的地方。
    金轩已然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了。
    她笑笑,坐进车里:“今天金公子下班这么准时?”
    陈谦立马机灵地回答:“怕您久等,金公子特意提前让他们散会了。”
    她看着金轩丰神俊朗的侧脸,有些昏暗的车厢里,每一笔都似天工开物,鬼斧神工,漂亮得让人只能喟叹。
    羽灵靠在软垫上,睐着他:“你那个能干的师妹又在会上出风头了?”
    金轩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冷锐,没有半分刚醒时的迷蒙。
    陈谦一听也沉默下去。
    “没有。”金轩面色寡淡,平静道:“只是谈了些工作。”
    陈谦缄口,注视着面前的路况。
    他当时在场,事实上,云总和金公子一开始确实是在谈工作,可是谈着谈着话题就歪到了方小姐头上。
    金公子勃然大怒,说了几句重话,气得云总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
    云总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个钢筋铁骨的女强人,哪有委屈成这样的时候?
    饶是陈谦看着都觉得揪心,更何况是金公子。
    他与云黛相识多年,师兄师妹间的同窗情谊也不是一句空话。
    他眼睁睁看着金公子整整一下午心情都不怎么好,总裁办和副总的办公室就在对门,中间一个过道气压低得像随时都要电闪雷鸣下一场瓢泼大雨,可他也不好开口劝。
    毕竟,如何在两个女人中权衡选择,这决策也轮不到他来做。
    他只是有些感慨。
    云总不仅是看方小姐不爽,她也很不喜欢金公子的未婚妻楚小姐。
    每次楚小姐只要在公司露面,被云总碰上,两人总少不了要起几句口角。
    金公子看上去仿佛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偏袒云总要多一些。
    久而久之,楚小姐也看懂了分寸,再不去得罪云总了。
    公司里私下都传,金公子是不是和副总有一腿。
    可是五年来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过密的交往,就真是亲如兄妹,光明磊落得很。
    让陈谦觉得惊讶不已的是,他以为这次金公子还是按照老套路,会在方小姐面前象征性地训斥云总几句,然后到了会议室,再不经意地称赞她最近在工作上做出的成绩,以作为不必言明的安抚。
    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
    金公子非但没有夸云总一句,反而在会议室里句句藏锋地批评,话说得尤其重。
    最后直接把云总“发配边疆”了。
    羽灵一看他俊容里收敛沉静的阴霾,大概也就了然了。
    她倒也没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问:“云黛拿下来的那个项目,你打算怎么办?”
    金轩眸如黑玉,被冰冷的泉水洗濯过一番,触目生寒:“她自己翅膀硬了,本事也大了,自己想办法。”
    羽灵啼笑皆非:“对你而言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一个学金融的小姑娘,你指望她怎么评估项目,怎么安排人手?”
    金轩重新闭上眼,高挺利落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他低沉地开腔,含着三分凉薄的嘲弄:“你倒是善良。”
    他顿了顿,嗤笑:“那你去。”
    羽灵缩着脖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去。”
    云黛本就和她有过节,她要是自己送上门,还不让云大小姐活活整死?
    见羽灵脸色不对,陈谦赶忙接过话来:“方小姐不用紧张,金公子是跟您开玩笑的。那个办公区地段太偏远了,咱们金公子恨不得把您安在眼皮底下,哪里舍得让您过去受罪?”
    羽灵一愣:“还有其他办公区?”
    “公司里现在项目太多,办公室和会议室都排不开。不过五年前金公子收购了一家企业,连着那边的办公楼一起盘下来了。所以一般不需要直达天听的加急工作,都会送到那边去做。”
    五年前,收购,地段偏远……
    羽灵眼皮蓦地一跳,连心脏都跟着重重颤了下。
    是楚氏集团的旧楼?
    心跳的加快引起她呼吸也变得急促,羽灵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不一会儿,她语调寻常道:“云黛是你师妹,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大度一点,拿出你的胸襟和气度来,不要对她赶尽杀绝的好。”
    金轩这才睁开眼,阒黑的眼底幽深而冷漠:“我有分寸。”
    羽灵回过头,正对上他那双深寂如海的眼睛:“如果你没时间的话,我去盯着也可以。反正补丁升级的项目有你和高老在,也没必要多我一个。”
    金轩英俊的面容顷刻间沉峻如山崩,寒声问:“你还真打算去?”
    羽灵余光看到后视镜里,陈谦皱着眉对她连连摇头。
    金公子心情已经很差了,方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和金公子对着干。
    “我……”羽灵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收拢,指尖深入掌心,刺得她快没有知觉:“我不想看你和你师妹闹得太僵嘛。”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插手。”仔细分辨,不难发现金轩的嗓音已如绷紧的弓弦,危险一触即发。
    羽灵却像入了魔般,执着道:“不是说这项工作简单的很吗?交给我的话,半天就可以搞定。”
    看着金轩乌云盖顶、冷得结了一层霜的脸色,陈谦无声叹息。
    要么说有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方小姐怎么就看不透,重点根本就不是工作简单与否。
    而是金公子为了在副总面前给她立个威信,让副总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刁难于她,这才狠心将副总扔到那边去,故意让她吃个亏。
    方小姐倒好,非但不领情,居然还为云黛小姐求起了情。
    这里里外外的,倒显得金公子为了她不惜与师妹撕破脸都是多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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