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灵没抬头,垂着被风吹得抖动的睫毛,他沉了沉心,突然徐徐开口,声音不大,仿若根本没打算让她听见:“你这女人永远都那么聒噪,可是说出来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不是我喜欢听的。”
    她没言语,许是没听见。
    金轩扯唇笑了笑。
    她的听不见,才是他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因为同样的话,五年来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半边床讲过千百次。
    也只有她听不见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讲出口。
    “如果我想把你扔下去,一开始就不会过来找你。既然我来了,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会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手臂上的水滴突然就落得快了,很明显,这不是错觉。
    金轩皱了眉,很想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来看一看,看看那张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脸,是否也有挂满泪痕的时候。
    他终于将她又提回了原来的高度,羽灵刚一抬头恰好遇上他低头,两个人的唇轻擦而过。
    羽灵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眼里泛起的红也看得格外清楚。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金轩在她开口前截断了她:“还是你想看看,我有没有法子能堵住你的嘴?”
    “……”
    直升机终于在盘旋过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落在了山脚,羽灵被人抬上担架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去看看金公子的胳膊,他的胳膊伤了。”
    金轩闻声,背影微微一震。
    原来她发现了。
    厉云天冷眼旁观,“雷霆”的队长跑来请罪道:“头儿,不是我们想劳驾金三公子,实在是……”
    厉云天摆了摆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意料之中的事,在他眼里,你们谁都不行。”
    队长愣了下,同样的话,他也听金公子说过。
    只好低下头,惭愧道:“是我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厉云天卸下肩膀上的枪,扔在车里,淡淡道:“你们的体能和他差不多,甚至更胜他一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确实除了他谁都不行。”
    队长又是一愣。
    只见厉云天靠在车座上,望着车窗,缓缓道:“因为除了他,你们谁都没有那种,方羽灵绝对不能死的执念。”
    队长一愣。
    不知怎么,无端想起了进入墓园前,金轩沉鹜冷厉的一句:里面的人如果有事,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都别想脱责!
    那时他还以为金公子指的是楚大小姐。
    似乎是,又似乎不止是……
    “好了。”厉云天出声刚好截住了他的思考:“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外传。”
    “是,头儿。”
    “山上没有其他活口了?”
    “没了。”那么大的爆炸,能活下来都是天大的运气,偶尔遇见个奄奄一息的也让金轩直接下令活埋了。
    厉云天点了支烟,看向急救车里坐着的金轩。
    只见那人还是一张云淡风轻,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面瘫脸,脸上根本瞧不出他伤得有多重。倒是那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盯在旁边的医疗担架上,看着医生弯着腰为上面的女人做紧急处理。
    过了片刻,当医生直起腰,从他与担架之间让开时,金轩却又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甚至直接下车上了厉云天的车。
    士兵刚替他打开车门,金轩就听见厉云天一道凉凉的嘲讽直朝着他的面门丢了过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女人一样矫情。”
    金轩眼皮都没掀,无波无澜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比女人还喜欢嚼舌根。”
    “瞧瞧你干的好事。”厉云天冷笑,手指在车窗上一叩,方向正指着塌陷的山:“一条活口都没留,老子又他妈得替你写报告。”
    “雷霆”部队虽然直属厉家管辖,按道理来说,他有先斩后奏的调动权,但“雷霆”毕竟是一支持枪部队,善后的流程麻烦得很。每次调动过后就开始大会小会轮流开,一篇一篇报告往上交,厉云天想想就头大。
    要是有活口还好办,直接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可眼下绑匪都死光了,临死前还把山给炸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最后一个责任人都没逮着,厉云天少不了又要被上面请去喝茶谈心了。
    金轩倒是难得有良心地说了句:“多谢。”
    谢一句,有个屁用?厉云天一肚子火气。
    车子缓缓开启,一行人往医院去了。
    厉云天开始没说话,后来也不知想起什么,又耐着性子开口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直闭目养神的金轩眼睛都没睁开,右手整个手臂像断了一样的痛着,他却仿佛全无知觉:“什么怎么办?”
    “你家老头子不是一直想让你结婚?”厉云天道:“楚清歌虽然做事有些阴奉阳违、表里不一,但是胜在对你真心实意,只要不出格,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况且,一个没有手腕的女人也不适合辅佐你接管金氏,至于将来做领导人夫人,那个野性难驯的丫头,更是不行。”
    金轩像是没听见般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没给任何回应。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楚清歌那点心思。
    只是有时候,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吧,毕竟欠她的。
    不过结婚,那是另一码事了。
    “老头子倒是好应付。”金轩一提这事就忍不住皱眉,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来自他父亲的压力。
    “她还在催?”厉云天接了口。
    见到金轩脸色黑了一半,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说你家也是真有意思。”厉云天挑眉打趣,他们几个最喜欢没事拿金轩的家务事来寒碜他:“姑姑比亲妈管的还多。”
    金轩虽然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却是长子长孙。
    因为他家最小的是个女儿金绡,老大又是个谁都没见过的谜,有人说是小时候夭折了,有人说是犯了事在大牢里关着,还有人说是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静养,更有人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的大戏,说老大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金家老大的来路和去向就这样越传越玄乎,就连金轩本人,也只是对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大哥有个模模糊糊印象。
    所以,他便成了家里唯一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有趣的是,在金家,主外的是金老爷子,主内的却不是金夫人,而是金轩的姑姑金睿。
    催婚,安排相亲这种本来应该母亲做的事情,金轩的姑姑金睿全都一手包办了,让成墨和厉云天很长时间都以为金夫人是不是早就过世了,才养成了他家这个姑姑做主的风气。
    不过,金夫人时而会以国家元首夫人的身份,随着丈夫出访各国,多少刷了存在感,不至于让人误会她已经不在了。
    金轩一提这事就心烦:“我姑姑自己都还没有个归宿,天天就知道操心我的婚事。”
    “你也硬气,明知道你姑姑意属楚清歌,你还跟她对着来。”厉云天勾了下唇,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她那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都管不住你,要是被她知道她这次的如意算盘又打空了,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金轩不言语了,脸色却远没有开始那么平静淡泊。
    于是,逞了口舌之快的厉大少心里终于舒坦了下来。
    他阴测测地想,这种时候哪能他一个人糟心?
    好兄弟么,要糟大家一起糟。
    到了医院,羽灵第一时间就被推去检查,楚清歌比她早到医院几个小时,肩膀上的刀早就拔了出来,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
    金念原本对这件事没太大的感触,是看到楚清歌肩膀上的绷带里渗出的血迹之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责。
    她不大喜欢楚清歌,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只好趁人不注意退出了房间。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女人懒洋洋的嗓音:“祖宗,你再跑出去一回,我们就真的消受不起了。”
    金念瞪着眼睛回过头来:“羽灵?”
    坐在轮椅上朝她笑得一脸欠揍的女人,可不就是羽灵本尊?
    “你没死啊?”金念跑回到她面前,高高兴兴的。
    羽灵检查完正好碰上她,本来大难不死心情不错地准备逗弄金小公主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噎得她想翻白眼。
    “就你这张嘴啊。”羽灵面无表情:“迟早我得给你缝上。”
    哪怕她坐在轮椅上都比女孩高出很多,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时,眼睛里的冷淡真真儿是有点吓人的。
    金念却不怕她,或者是心里揣着其他事,想了想,踟蹰着开口:“那个……你伤得重吗?”
    此刻她浑身缠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幸好绑匪还有点打人不打脸的基本素养,给她留了张能见人的皮相,至于其他地方,一看也知道伤得很重了。
    羽灵还没说话,金念就急匆匆地打断,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得不行:“我让我爸爸给你钱,好多好多钱。让他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肯定、肯定……”
    能治好的……
    这话她也不敢说。
    她从小就生活在学医的姑奶奶身边,见过很多治不好的病。
    “实在不行的话,我把姑奶奶叫回来,让她给你治病。我姑奶奶可厉害了。”
    羽灵一怔,金念的姑奶奶……
    金轩的姑姑,又治病很厉害的,也只有在医学界叱咤风云的那位金睿女士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同时,羽灵的心猛然一缩,浑身的血液几乎被冻住,很多记忆翻江倒海地拍打过来。
    羽灵当机立断地拒绝:“不要!”
    金念被她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嘛,为什么她好像在羽灵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她疑惑地问:“你也怕我姑奶奶?你认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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