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亮,意气风发的少年单手拎着校服,站在场地边对我笑。
    他把准备的运动饮料丢给我,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闪闪发光的少年扬起下巴,命令似的说:“我可是特意回来看你的比赛,别给我丢脸!”
    满桌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被他一把掀翻,镜子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阻止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看着杨沉摧毁这间房间里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我只开口说了一句就好像戳中了他的爆炸点,他像一只满怀愤怒不得纾解的困兽在屋子里转圈,发疯一样的砸烂手边的所有东西,手臂被划出血也不在乎的继续破坏。
    很快这里除我站的地方之外都变成了一片狼藉,满地遍布破碎的杂物。杨沉俊美的脸因为凶狠的神情几乎有些狰狞,转向我的脸颊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一抹显眼的鲜红刺痛了我迟钝的神经。
    他粗喘着气,说出了进这个房间之后的第二句话:
    “……许俊彦,我不想再听你撒谎了。”
    在一片混乱中我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空气里的沉重,到嘴边的辩解忽然说不出口。垂下眼睛时我看到地上有几滴从他胳膊和手指上滴落的血。
    他一定很痛。
    “我错了。杨沉,我错了。”
    我觑着他的神色,无端生起一阵恐惧,便低头小声认错。
    我不怕杨沉动怒,我有一千种方法能直面他的怒火。毕竟我们已经吵过无数次架,光是怎么安抚他我都总结出了经验。他像个小孩子,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出的恶言恶语并不是真心话,无非是要我顺着他的心情。
    我怕他伤心。因为我知道被伤害的滋味,知道争执不会让人离开。
    但失望可以。
    那次跳高比赛的第一毫无疑问是体育生,而我进了决赛也只拿到最后一名。我沮丧的坐在休息席,却被人拍了拍肩膀。杨沉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操场上嘈杂的人群:“跳得还不错嘛,那一下挺帅的。”
    我抱着膝盖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心底的失落快要溢满出来,嗫嚅着说:“……我给你丢脸了。”
    “逗你的,傻子。”他伸手弹了下我的脑门,“你跳得再差,我不还在这里没走?”
    我轻轻靠近杨沉,让他坐在尚还完好的一张沙发上,半跪在他面前替他查看伤口。
    他一动不动任我摆弄,可我心底的不安仍未消失,我需要确认他还属于我:“杨沉,你说说话……你在想什么?”
    “许俊彦,你不累吗?”难熬的片刻沉默后杨沉说,“我累了。你根本不爱我,这样有意思吗?”
    “我爱的。”我说着自己都嫌拙劣的情话,“我一直爱你的。”
    “那告诉我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杨沉猛地伸手扼住我的喉咙,我和他漂亮的眼睛对视。他只是平静的吐出字句质问,听在我耳里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我要让他在b市待不下去——不,不只这里,除非他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他。”
    “别……别这样。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别动他……求你了……”
    我断断续续的哀求并没有动摇杨沉,他冷漠的掰开我搭在他手腕的手指,对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十分黯然,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杨沉喜欢无伤大雅的撒娇,其实平常连真正的脆弱都很少展露。
    他该是骄阳,该是夏天,永远炽热骄傲,神采飞扬,不可一世。
    此刻的他也该充满报复的快意,可拼命汲取氧气的我视线都模糊了,竟在恍惚间察觉到悲哀的气息。
    杨沉也会流泪吗?
    他松开手让我喘息,轻声说:“我明白了。放心,我会让你的‘男朋友’后悔碰到你。”
    对杨沉来说,毁掉宋澄很容易。
    要是他封杀宋澄的话,宋澄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泡影。宋澄那么努力认真的在活着,如果自己所热爱和憧憬的未来都被杨沉的一句话轻易碾碎,他会多么难过?
    要是早他知道对我的温柔会招致不幸就好了,要是他从来没有遇到我就好了,要是我不贪恋那一份被爱的温暖,果断的和他分手就好了。
    我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茫然的视线所及处都是灾难现场般的狼藉,我的人生已经像这个房间一样无可挽回,连靠近我的光都会被拖进泥沼。
    “许俊彦……”
    杨沉抚上我的脸,我料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他却完全视而不见。他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眼睑,低下头贴着我的脸颊,质问道:
    “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要出轨?我有什么比不上他?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你感觉不出来吗?”
    后来我明白,“你跳得这么差我也没走”和“你再差我也不会走”是同一个意思。
    杨沉不会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被爱意束缚的人已经变成他。就算我们之间或许早已不是当年纯粹的爱意,就算我对他的态度早已改变,就算和安德烈上床被发现,他也不会真正离开我。
    无论我们因为争吵分开多少次,只要我再次伸出手,他就会回来。
    我们注定要纠缠着一起堕到最深渊。
    ——我曾经这么以为。
    杨沉收敛了一身戾气,我第一次觉得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手臂上的血滴在我左眼下方,比泪水更黏腻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像是那颗多年前因他而受损的眼珠流泪了一般。
    精液,眼泪,血。
    这张脸无数次的沾染他的气息。
    我从之前愚蠢的沾沾自喜中清醒过来,忽然明白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占据上风。因为构成许俊彦的除去痛苦,还有和杨沉在一起时的记忆。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
    杨沉抽回手,他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先放手……哈,算了……说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别装了,你早就不爱我了。我有大把时间好好招待你的‘男朋友’,好好看看被你爱上的人有什么下场。”
    “他是无辜的。”我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现在只能干巴巴的威胁说,“杨沉,你别这样……如果你真的对他出手,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不想名誉受损吧?”
    这话实在卑劣,我说完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刚刚散去的戾气又回到他身上:“许俊彦,你有没有心?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不过没关系,你有本事就尽管来好了。你想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还击,这样是不是正合你心意?哦,应该不会,毕竟不管我怎么样……”
    我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褪去笑容的冰冷表情,那张形状漂亮的薄唇张合吐出锋利的词语。
    “……你都不在乎。”
    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在记忆中模糊,我只记得那天看到他时心里快藏不住的欢呼雀跃。我不再羡慕那些有一群人加油的运动员了,我只需要他站在我身边,就有勇气向上猛地跃起。
    在重重落在软垫上之前,我肯定我曾有一秒真切的触碰过太阳。
    我一个人的太阳。
    所以……杨沉,我在乎你的感受。
    我在乎的。
    第92章
    杨轲找过来的时候是我开的门。
    他看到满屋子台风过境惨不忍睹的场面,呆了两秒才问:“……没出人命吧?”
    杨沉冷冷的扫他一眼没说话,我低声说:“杨沉手划破了,需要包扎。”
    杨轲看房间里气氛不对,一脸欲哭无泪把我拉出去:“许哥,你不是说能解决吗?”
    我揉了揉眉心:“我说了尽力,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先找个医疗箱过来,顺便联系一下赔偿里面的东西。”
    “好。刚刚那人我送医院去了,找人盯着呢。还有许哥你这一脸血……”
    “我没事。”我擦了把脸上的血迹,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得太落魄,勉强笑着说,“你快去吧,我再和他说说。”
    他答应着去了,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好几次。
    我进了房间,蹲在杨沉身边检查他的伤口,在沉闷的气氛中硬着头皮开口:“下次……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待会儿还要吃饭,弄成这样多不好……”
    “都这样了还吃什么饭?”
    “不要失信于人,你以后还要做生意。”我垂下眼睛,用刚刚翻出来的湿纸巾擦掉他手臂上干涸的血痕,“你不想看到我,我不去就是了。”
    “正好去陪你的小男朋友是吗?”杨沉冷笑一声,“想得挺美。”
    我无力的说:“……那你要怎么样才满意?”
    “许俊彦,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分手。”杨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在疼痛中几乎听到了骨骼碰撞的声音,“我可永远不会做‘前男友’让你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他那种不入流的玩意也就配做个小三,懂吗?”
    我攥紧了拳头:“杨沉,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个不痛快是你先给我找的。”杨沉往后一靠,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我当然要还回去。”
    我默默起身,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怎么,你要去哪儿?”
    “我去换一张湿巾……”手里的那张已经沾上了血污,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事?”
    刚刚杨沉的动作居然让我觉得他很紧张,估计是错觉。
    他别过脸放手:“哦。”
    我刚拿到新湿巾,杨轲带着东西回来了,他还叫了专业人士来处理。
    看着他们无言而有序的消毒包扎,我讪讪的给自己擦了擦,丢掉手里团成一团的湿巾,和杨轲一起到门外等着。
    他抽出根烟,侧头问我:“许哥介意吗?”
    我摇了摇头,杨轲点上之后说:“其实杨哥除了脾气暴了点,其他方面都是顶尖。长相跟明星似的,家世一等一,平常没什么不良嗜好,这样的人在圈子里放眼望去真找不出第二个。”
    “我也知道,他发火的时候的确有点……不过怎么说,凡事哪有十全十美。他有那个资本,性格傲一点咱们顺着不就得了。再者下面想爬上杨哥床的一抓一大把,许哥你要是真不想谈就和和气气分手,弄这么一出得罪他可划不来。”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杨轲继续说:“那人比得上杨哥一点半点吗?不是我说,都是男人,这个心情我懂,但找刺激也不是这么找的……”
    “走一步看一步。”门被推开,医生从里面出来,我仓促的打断他,“今晚辛苦你了。”
    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杨沉换了套衣服遮住手臂的伤口,脸上的也解释说是不小心被杂物划到。不论那些人打心底相信没有,反正都是一脸关切的凑了上来。
    我本打算麻木的跟在杨沉身后,他大概是有意报复我,明知我应付不来这种场面,非要把我推出来,话里话外都打上“他的东西”的印记。
    我端着酒杯被敬酒,尴尬得手心出汗。心里还记着杨沉胃不好替他挡酒,结果其他人以为我能喝,根本不客气的一直灌我。我本就喝不惯白酒,被这群酒桌上的老手围攻,一时有点晕头转向。
    杨轲还过来帮我说几句,杨沉坐在位置上看着,也不替我拦一下。他眼神很深,在我转过头看他时又挂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别人敬你就喝呀,看我做什么?”
    我只好仰头灌下一盅辛辣的酒液,对来人晕乎乎的微笑。
    饭局结束的时候我的步子都有点不稳,还好没到要人搀扶的地步,不然真的太丢脸了。
    趁其他人往外面走,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往脸上泼了把冷水,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阵阵想吐,偏偏杨沉折了回来,在门外不耐烦的催我。
    “你先走吧。”我额头有一处隐隐约约疼起来,仍然按耐着不适说,“我待会儿自己打车。”
    “然后去见情人吗?”他恶狠狠的说,“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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