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豫慌张极了,眼看着裴郁离一刀下去,他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弟弟的命直接就没了。
    是他们小觑了裴郁离!明明从一开始在天鲲见面到现在,每一步都是他们自己走的,他们究竟是何时陷入了圈套当中!
    熊豫脑袋里极其混乱,刚才的愤怒也变成了任人把玩的悚然,急道:住手!住手!你把事情说清楚!
    裴郁离将熊瑞的双腿刺得鲜血淋漓,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青玉枝刀尖对准了熊瑞的喉头,抬眼恶狠狠地盯着慌张无措的熊豫,胸膛剧烈起伏着:至亲死在眼前不好受吧?你们对着无辜的姑娘下毒手的时候没想过这一天吧!活该被人杀?凭什么?凭什么!
    这世上有多少人拼命地活着!她从没做过一件恶事,她只是想活着!你们为什么这么对她!堆积多日的仇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裴郁离彻底疯了,他苟延残喘地讨着讨不回来的公道,什么都说不清楚,只有无尽的痛恨烧成了绵绵的火,扑都扑不灭。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小姐于普绛山佛前许下的愿。
    信女李清未,因着自小百病丛生、三好两歹的,总是深居简出,少于佛前祈愿。今日这一来,便想贪心许三个愿望,还望佛祖莫怪。
    李清未说完这话,不好意思地掩面而笑,问身边跪拜的侍女桃华和裴郁离:许愿太多,会不会不灵啊?
    裴郁离笑道:三个还多啊?
    那我许了,李清未转身过去,虔诚地闭上眼睛,信女在下,一愿家人合欢,父亲仕途坦荡,母亲平安喜乐,兄长...兄长长点出息,夫子少点脾气。
    二愿身体康健,保佑信女一日比一日硬朗,多活些时日,多看些风光。
    三愿...李清未睁开眼睛,又侧身看了看裴郁离。
    裴郁离便乖顺地笑了笑:小姐才貌双全,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君。可李清未摇了摇头,继续道,觅得佳婿得靠缘分,我只希望我们郁离少吃些苦头,多享些福气。
    多讽刺啊。
    裴郁离的心被碾成了一滩烂泥,很多事情不能回想,一旦重新翻出来想,就是凌迟。
    他全身都在抖,手在抖,青玉枝也在抖。
    刀尖距离熊瑞的命不过毫厘,可他竟突然间气血上涌,冲得他头晕眼花。
    熊豫终于抽出了狼牙棒。
    趁此机会泰山压顶似地对着裴郁离猛袭而来,烈烈的风狂啸,狼牙棒携刺,每一根刺都发出锋芒,风驰电掣地当头砸下!
    裴郁离眼前晕出一道虚影,全身的汗毛霎时战栗!此时躲避就是死,他手上急转,刀尖噗嗤没入熊瑞的侧颈,却尚留有余地,没有直入大动脉。
    熊豫本想逼得裴郁离闪避开,只要远离熊瑞,他就有信心杀死这姓裴的。
    未想姓裴的躲都不躲!
    熊豫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别!
    而后只见那狼牙棒于半空中猛顿一下,大半的力气被硬生生收回,可剩余的势头仍旧控制不住,嘭地砸向了裴郁离的后背。
    唔
    裴郁离闷哼一声,一股血腥气瞬间侵占了口腔,青玉枝已经顺着他身体的动势往前一划。
    一阵血花喷溅而出,熊瑞的气管全被切断了,眼珠子爆裂而出,呼哧呼哧地喘着最后一口气。
    第54章 不得好死
    熊豫在那一瞬间目眦尽裂,他怎会想到自己的攻击变成了弟弟的催命符,这一棒子下去,他的手上就沾满了亲弟弟的血!
    他心境大乱,动作有所停滞。
    就在这当口,裴郁离恢复了神智,遽然转身,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熊豫的手腕上,吱嘎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狼牙棒当即被踢飞了出去!
    熊瑞费力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双眼睁得滚圆,再没了动静。
    老子要你的命!
    当场失去至亲的愤然和手腕的剧痛刺激了熊豫的神经,他震天响地地大喝一声,双拳于胸前猛地一拉,对着裴郁离飙举电至而来!
    他右臂作废,左臂腕骨断裂,又失了武器,可他那满身的蛮力不可小觑。
    寇翊说过,对上熊家兄弟的任何一个,都不能试图用力气去博!
    裴郁离快速后退几步,堪堪避开熊豫的双拳,可对方势同猛虎劈天盖地,拳风赫赫,全然是泰山压顶,避无可避!
    周身被猛袭的劲风包裹,裴郁离没有任何空子可钻,眼见已经被逼至墙角!
    这拳头是用尽全力而出的疾风骤雨,即使这时候用青玉枝去对抗,他都有一种青玉枝会被生生折断的感觉!
    上半身攻不得,攻下!
    裴郁离猛地下滑,地板被磨出一道滋啦的声响,他双脚同时对着熊豫的一只脚腕踢去,身体弓得几乎要重叠,左手抓住熊豫的另一只脚腕,右手即刻翻刀下刺!
    噗嗤
    青玉枝刀尖顷刻间没入熊瑞脚面!
    啊啊
    熊瑞一声痛叫,身体一个踉跄,双肘同时收回,来不及借力,从上而下直直攻去!
    在他的肘击落到裴郁离身上之前,裴郁离已经咬牙在他的脚腕上划了一圈,脚筋被青玉枝的刀尖狠狠挑出!
    而后,一道巨力毫无阻碍地砸在裴郁离的后肩,他贴着地板疾飞出去,整个身体嘭地撞到了铁门上,又翻滚着被弹了回来。
    后肩传来一阵彻骨的剧痛,冲得他险些直接晕过去。他躺在原地死咬着牙,眼前全是漆黑。
    熊豫也哐当一声倒在了原地,脚腕上血肉模糊,何止是脚筋被挑开了,整个脚腕都被剜去了半个,另一只脚腕也被一脚飞踹踹裂了腕骨。
    此时此刻,熊豫就是个四肢全废的废人,不可能再站得起来。
    昏暗的一域空间,两人都像是以命相搏的困兽,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在空气里荡出满含着绝望和痛苦的怖意。
    过了许久,裴郁离突然睁开了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
    咳、咳咳
    他呛出了一口血,血液顺着侧脸缓缓下滑,他抬手在脸上随意一抹,而后放肆却痛苦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由低到高,连续不断,像是冲破了许多层禁锢,可到头来,又打着转地回到禁锢当中。
    熊豫动也动不了,可还是忍不住谩骂:笑你娘的狗屁!
    突然,笑声停止了。
    裴郁离觉得肩上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他支撑着地面,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依旧趴在地上的熊豫,双眼兀地发出了锐利的光。
    你怕吗?他血泪混杂的脸上带着一丝森然的凉意,问道。
    *
    这他妈的!一名天鲲帮众砰地将斗狗场的铁门关上,翻着白眼说了句,总算是制住了!这活挂头挺猛啊,连主家的船都敢掀!
    三百来号活挂头全被扔进了斗狗场里,小厮们再不敢懈怠,于斗狗场围栏边围了密密的一圈,都呼噜呼噜自己的胸口。
    可真是吓得不轻。
    原本这船舱里的陈设摆件都精致得很,被这一场暴动一闹,就像是狂风卷了菜市场,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整个场面都滑稽极了。
    秦昭捂着被狗咬了的胳膊,火气噗噗地从鼻孔里往外冒,人还在二楼,就冲着一楼大怒道:都是怎么办事的!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哪儿去了?敢放狗咬人!他是不想活了吗?!
    这官少爷蠢笨如斯,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局面,只知道周家那挂头先是挑衅,又是放狗,现在人还消失了!一群活挂头哗啦哗啦上来闹乱子,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骂了半天,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怒意更甚:是不是他把挂头放出来的?!去,给我把人抓过来!
    秦昭身边的周元巳来回瞟了他好几眼,想说话又没好意思舔着脸说。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起因于周家挂头,不把秦昭气死就算是不错。
    拉拢...拉拢个屁!
    只怕这秦昭以后见到姓周的都要绕道走!
    就在秦昭哼哧哼哧地无能狂怒时,场间众人忽闻得从某处传来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其中的怒意震慑人心,所有人头皮一麻。
    寇翊神情变了变,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二话不说向下层走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又是茫然又是惊恐。
    其余的天鲲帮众也互相对视一眼,有人问:那小子不是寇爷带回来的人吗?怎么这样搞事情?
    另外一人摇摇头,又愣了愣,说:方才那叫声怎么听着耳熟?熊...熊豫呢?
    熊豫和熊瑞都不在!
    什么情况?!
    天鲲帮众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二楼的主家、一楼的贵客、包括所有的小厮侍女和赌妓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当然要揪罪魁祸首出来。
    秦昭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边顺着廊台大步走,一边嚷道:我就要看看今儿是犯了什么太岁!都跟我去下层仓库!
    下层仓库光线昏暗,寇翊紧紧抿着嘴,垂天云在他的手上也在不住震颤,他能闻到一阵新鲜的血味儿。
    一切的一切都在寇翊的脑子里捋得清清楚楚。
    裴郁离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要靠这一场混乱趁机报仇,可从加入挂头局开始,每一步就分明是算计好了的。
    这厮只想着报仇,根本不管不顾。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场暴/乱,万一死伤了哪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天鲲这趟镖就算是彻底黄了。
    他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他还是做了。
    关键是...
    寇翊咬了咬牙,眼睛盯在一处紧闭的铁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裴郁离从没有想过把这计划透露给他分毫,换言之,从没有真心实意地相信过他。
    如今事已至此,先是制造混乱,后是谋杀帮众,这罪名谁来担?
    是叫寇翊直接在这船上手刃了他,以给富户公子们一个交代?还是将他拎出来扔到范老大的面前帮规伺候,以平息众怒?
    解决起来倒是简单,左右都不过是丢了一条命。
    一条命换了两条命,换来个报仇雪恨,多值啊。
    寇翊越想越觉得心口憋闷,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后方已经有人群闯来的声音。
    裴郁离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就在这里,他们自然是要叫嚣着处置的,否则受到的惊吓亏要怎么弥补?
    人是你们天鲲帮的!你们必须得给个交代!脚步杂乱,秦昭身边的随从狐假虎威,对着并行而来的天鲲帮众大喊大叫,继续道,叫你们来押镖,你们倒好,自己制造乱子!以后还叫人怎么找你们做生意?!
    天鲲帮众自知理亏,受着这一通训斥,也没有回嘴。
    四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仓库里如此浓烈的血腥气,还没到底层,便都一个两个地捂上了口鼻止步不前了,只剩下各自的随从叽叽喳喳地往下去,还跟着一群实在抑制不住想看热闹的闲人。
    其中就有好几个赌桌旁的少爷们。
    一想到裴郁离红着眼睛在狗群里厮杀时的凶狠模样,这些人还是难免要抖上一抖。
    可他们又都觉得那天鲲管事是下来捉人的,定会狠狠惩治那姓裴的祸害,因此有了倚仗,少了些害怕。
    唯一紧闭着门的暗室里传出好几阵憋在嗓子里的呻/吟声,比起戏本子里鬼哭的声音还要骇人。
    牵狗小厮后知后觉地摸摸口袋,才发现自己不仅被偷了钥匙,就连身上的几包哑药也全都没了。
    怕吗?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打了出来。
    唔、唔唔另一道明明发不出声可听起来就是撕心裂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咦有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壮着胆子对着寇翊的背影发问,这...这是在杀人啊!你不管吗?
    寇翊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气还是难过,又或是...他杵在这里思来想去,所有的感受归结到本质,其实只剩下心疼。
    一道铁门将暗室和外面隔绝开来。
    裴郁离现在身处地狱当中,自己化身成了恶鬼,仇恨化成了烈焰,吞没了他。
    他就是要把自己又或是李小姐所历经的所有苦痛都让熊豫熊瑞感受一遭,恐惧最容易击溃人的防守,他就是要让仇人品尝这份滋味,逼得其活活疯掉。
    可这之后呢?他自己又要拉扯着哪根线继续活下去?
    怎么回事啊!又有人喊道,总要给我们个交代吧!
    几个天鲲帮众也急着上前:那里面可是自家兄弟,不能任由着被人杀吧!寇爷偏心不管,我们可看不下去!
    寇翊头疼欲裂,思绪混乱间几步上前,于铁门边转身过来,将垂天云横持在身前,沉声道: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119:27:40~2021031218:3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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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脏乱不堪
    人心都是歪的,偏袒庇护也都是常事,可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袒护。
    那几个天鲲帮众和其余的船客都愣了愣,当然有人不干了,大吵道:姓裴的做出这样天大的错事,简直是目无王法!你们天鲲帮就是这样管教下属的?任由他胡作非为?!
    寇翊心想要说目无王法,这条船上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资格说谁。
    他也清楚裴郁离捅这天大的娄子,本就没想着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可他寇翊想保一个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他不发一言,可却不显得心虚,而是面色不虞地站在原地,倒像是别人烦着了他似的。
    周围人见他严肃,又觉得这天鲲管事杀人不眨眼,遍身都是凶气,因此虽都嘀嘀咕咕的,却没人敢上前硬闯。
    有仆从率先跑上了二楼,去找主家们告状去了。
    这时候,铁门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吱吱嘎嘎地像是在谁的喉咙里翻滚来翻滚去却始终发不出来。
    突然,那声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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