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冲他矮身道,事情已办妥了。
    金座上的人嗤笑了一声,缓缓道,东西都让他带走了?
    男人道,他信了小月的话,已将东西带走了。
    金座上的人起了身,满意的笑了一声,很好。
    苏见深拿到鸾绣刀后,连忙回了客栈,此时天已翻起了鱼肚白,看样子要天明了。
    苏见深心里着急,他肩头的伤经过一夜的奔波又再次泛出了血来,浸湿了衣裳。
    他回到房内,见公子怀还在昏迷,心里顿时松下了一口气来。
    然后从腰间掏出那把鸾绣刀,毫不犹豫的割破了手腕,血痕夺目,鲜血瞬间冲破束缚,几乎将要融化了腕间的玲珑雨花针。
    苏见深半坐在公子怀的身侧,伤口顺着手腕横流,似断了线的血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公子怀已化成黑痣的伤口之上。
    血珠如蜜酿,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只见公子怀皓白的胳膊上,一团黑影迅速攒动。
    苏见深见状,赶忙捏紧手腕的血痕,血珠越流越快,啪啪的落在公子怀的手腕间。
    很快,蛊虫透过那伤口露了头,然后缓缓的爬出了公子怀的体内。
    苏见深见状大喜,丢匕首,顾不得别的,赶忙摇了摇公子怀,试图唤醒他,喊道,玉儒,玉儒
    此时,天已大明,东边的天际冉冉升起明日,余斩涯的灵力已然消失,公子怀缓缓醒了过来。
    苏见深紧握着他的手,笑道,你可算醒了。
    公子怀先前虽已入魔怔,但临近疯魔时,尚存了些意识,他知道是背后有人想操控他的心智。
    此刻醒来,便一心问,我先前做了何事,那些人要我做了什么?
    苏见深闻言一愣,不答反问,你身体如何?可觉不适?
    公子怀道,我没事,此番醒来,觉得心里舒畅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正看见地上的蛊虫,抬脸看苏见深,蛊虫,解了?
    苏见深道,自然解了。
    公子怀眼尖,瞥见了他的伤,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见深倚靠在床栏边,故作疼痛的道,还能怎么啊?那日也不知道是谁,拿着他的梨花剑刺伤了我,你瞧瞧,伤口到现在还流血呢,疼死人了。
    他一面说,神色一面示意着肩头,他是故意装得软弱,装得受了伤。
    苏见深虽是在玩笑,但公子怀却清晰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是他,一定是他,那日在大街时刺伤了他。
    公子怀面色有愧,看着他的伤口,轻声问,疼吗?
    苏见深眉头一皱,下意识回说,疼,怎么不疼?
    公子怀听他此话,一时无言,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又伤了你。
    是了,那日在张宅,他血咒复发,咬破了苏见深的手腕,腕上的牙痕还没褪尽,如今又再添新伤了。
    苏见深见公子怀口气中满是自责,心想自己难得与他说笑,他竟当了真,连忙笑了一声说,我骗你的,其实不疼,真的。
    公子怀看了他一眼,缓慢道,怎么会不疼呢?
    苏见深听着公子怀口气,知道他已将此事归结为他的过错。
    他是个好人,苏见深其实心里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倘若此事真要细算起来,原本就是苏见深自己的错。
    倘若公子怀不替他种蛊,那么伤了他的人也不会是公子怀。
    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苏见深不知道该如何轻松的叫公子怀摆脱心中的自责。
    好一会儿,屋里也没人说话,苏见深索性接着玩笑,他说得十分俏皮,目光中有一份他独有的灵动率真,此话让他说出来,简直有种不伦不类之感,道,玉儒,我是心甘情愿的。
    公子怀见此,才忽的笑了。
    他笑其一是因为苏见深的口气,其二是因为,他知道苏见深的意思。
    再玩笑的话,也有几分真意在其中,而苏见深的真意,公子怀又怎会不明白。
    他心里的愧意随着这一笑,减轻了不少,这才问起正事来,对了,这蛊虫你是怎么解的?
    苏见深眉头扬得老高,笑着解释道,你这么想聪明,定然猜不到我是怎么解的蛊虫。
    公子怀觉得好笑,便顺着他的意说,怎么解的,说来听听。
    苏见深眉头一挑,道,这蛊虫啊,我是
    忽然,他话音一顿,面色十分痛苦,扶着床栏说不出话来。
    公子怀见状,连忙扶着他,急切问道,你怎么了!
    苏见深觉得腹内翻涌,浑身的精力好似被冻住,他望着公子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已非寻常的鲜红色,而是深黑之色,乍然喷溅在公子怀的青衣之上,好似一朵墨菊于河中盛放,绿波春水,冉冉血香。
    公子怀见此状,不由得心也慌了,眉头紧锁,半抱着将要倒下去的苏见深,叫道,长留,长留
    一向神色自若,淡看山河,云卷云舒的公子怀,此刻的声音里竟听到了几丝颤意。
    可苏见深已没有半分意识,去窥探这颤意的背后藏了什么,他吐了一口血,只觉腹内如同火烧一般,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人便已经倒了下去。
    公子怀赶忙抱住他,苏见深唇色发黑,脸色隐隐泛青,此状犹如中了毒一般。
    公子怀无法细想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毒,此刻一心只想救人。
    便连忙抱着他,往外急步的跑。
    盛阳之下,苏见深的脸越发的青,他闭着眼,气若游丝,腕间的割伤隐隐冒着血珠,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口,浸没衣裳后,滴在公子怀抱着他的手心里。
    血腥味弥漫在公子怀的鼻间,手中的血黏腻而湿滑,在苏见深素白的衣袍上,深深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公子怀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是有些慌乱的,这般的情绪,他过去也几乎不曾有过。
    他又因何会慌乱,他不想去深究了,此刻,他的脑海,只是清晰而明确的知道一件事,苏见深不能死,他一定要救他。
    公子怀一路抱着他去了医馆,医馆内有三俩人正在里头瞧病,公子怀将苏见深放在病榻上,沉着声音道,谁是大夫?
    一个半百老人从屋后进来,道,我就是大夫。
    公子怀面色虽瞧着镇定,但声音却难掩他迫切救人的心思,道,快看看他。
    大夫一见苏见深面色,便知此人身体定然有异,便也不耽搁,连忙把脉,只见他面色沉思,好半天也不说话,半响,眉头紧皱,道,此人恐怕是中了毒。
    公子怀凝眉问道,中毒?可有解毒的法子?
    大夫收了手,起身道,此人乃是修仙的体魄,何况此毒也非寻常之毒,别说我,怕是你找遍整个千夜界的大夫,也只怕是有心而无力啊。
    那大夫看了一眼公子怀的脸色,见他面色不好,沉着脸也不说话。
    大夫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便只好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结果来,莫要伤心了,生死不由己,回去,准备准备后事吧,如今天气热,怕是好些人熬不过去了,若是迟了,棺材板没得份,还得等着现做,这现做的棺材板受不得湿,又得等上几天,这么一等少说半个月
    他咯里啰嗦的说了一大推,公子怀却只听见了前半段,心便沉了下去。
    直到此刻,公子怀才再次体会了一番,束手无策的滋味。
    十年,十年前的那桩事发生之后,他就告诉自己,他再也不要问自己,他该怎么办?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太可悲太可笑的事了,怎么办?
    倘若要将这掌控他选择的之权,交托给别人,要别人给他一个答案,无论这答案是否圆满,也都不会是他公子怀要的。
    执棋者是他自己,要怎么下从来都是由他决定,他不喜也断不会依赖旁人。
    这是十年前,他在爹娘离去之后,告诉他自己的。
    但是此刻,随着苏见深游丝般的气息,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什么是无能无力,什么是无力回天,一个人,拼了命的救了你,你想报答,可是最后却发现,根本无法可施。
    难道真要他活生生的,看着苏见深死在他跟前吗?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叔父严崇,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句话,叔父,叔父一定有办法的。
    但转念间便又放弃了,严崇早已不知所踪,他长年在外修炼,自从去岁离开三天界后,便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了。
    药箱前捡药的小仆见公子怀如此模样,顺口插了句嘴道,修仙的?那怎不去露仙居求求斩涯先生,救人的事他可在行。
    公子怀思绪回神,抬眼问道,斩涯先生?
    那大夫闻言连忙点头,对公子怀道,是了,斩涯先生神通广大,说不定真有法子救他。
    小仆附和道,就是,昨日我还听人说,他救了什么,什么
    那小仆似乎是一时想不起来,望着窗外的石柱细细思索,忽然一个激灵,回说,救了一个入魔的人,我也不清楚是怎的回事,不过斩涯先生一向是法力无边,你何不去找找他?
    公子怀听这小仆所说,猜测这斩涯先生恐怕是有些本事的,如今他是束手无策,去找他,或许苏见深会有一线生机。
    便连忙问,敢问斩涯先生在哪?
    大夫见他一心救人,也好心,手指向南边,道,往南一直走,见到一方青湖,湖边有一座小屋,斩涯先生便是住在那。
    他话音一顿,手里一面铺药材,一面接着道,只是那地方远得很,你若现在去,恐怕天黑才能到。
    公子怀看了眼方向,回说,无妨,多谢。
    说罢,便背上苏见深往外走了。
    露仙居虽起得雅致,但也不过就是远离尘世喧嚣的一个小屋,那地方在千夜界的边际,几乎没人去那。
    日薄崦嵫,残阳已沉沉的落了下去,堪堪只瞧见边际里将歇未歇的余晖,如帘幕般低垂在青翠的山峰之下,紧密的山峰耸立在天际边,好似一把把青光闪闪的箭簇。
    公子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将临,苏见深的身子似乎沾上了夜风里的寒凉,越发的冷了,像是个冰窖子似的。
    不远处有个石墩子,公子怀将他轻放在石墩子边,那石墩子又硬又冷,像是苏见深的身子。
    公子怀没有办法,他只希望苏见深能多撑一回,如今他是生是死已经无法得知,只有赶紧找到那个斩涯先生。
    他一面想,一面脱下青衫,这么给苏见深披着,只是希望这单薄的衣衫,能给苏见深挡住这瑟瑟的冷风,就像他希望,他能挡住命运给苏见深下的死令一样。
    只是天不随他的愿,命运是无穷的强大,它站在一切生命的最高点,没有人能逃得了它的掌控,它要作弄谁,旁人是半点没法的。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声吹得青叶飒飒,地上的土灰顺着风声狂舞,它挡着公子怀的脚步,故意的叫公子怀吃力。
    尘土吹进公子怀眼里,刺得他眼睛发涩,他只得眯着眼一步一步的向前行。
    很快,一滴水落在他的额间,冰凉凉的湿感,清醒了他的意志,他抬起头来一看,更多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脸上。
    原来,是下雨了。
    春日的雨来的快,几乎是在那么一瞬间,哗啦啦的便下起了大雨来。
    远处几乎看不见医馆大夫所说的青湖影子,公子怀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那青湖边,也不知道苏见深还能撑多久。
    他身子本就冷得很,身上又这么多的伤,祸不单行,如今又下起了雨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公子怀顾不得太多,脚步只得越发的加快了,踩在泥水里,将那双皂白的靴子染成了泥色。
    他的脸侧不知何时沾了血,鬓发散乱,连那支一向高高的笼着发的梨花簪子也跟着歪了,他一向衣着得体,但如今瞧着,既颓唐又狼狈。
    公子怀走得很快,泥水四溅,隐约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些动静,正犹疑间,听见苏见深低声软绵的声音道,这是哪?
    公子怀见他醒来,心中有几分欣喜,至少此刻他知道,苏见深还没死,还是活着。
    他步伐稍缓了一些,声音里有些安慰的笑意,你病了,我带你去看病。
    他没说苏见深中毒的事,只说是病了,怕他多想。
    苏见深也不知是否明白他的意思,或许是他提不上力来,并不想多问身体的事。
    雨下得大,水顺着脸颊落进嘴里,他喃喃道,下雨了
    他的声音好低,耳边雨声飒飒,几乎将他的声音埋没,但好在,他贴着公子怀的耳侧,公子怀依稀能听见些。
    公子怀侧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是,下雨了,你冷吗?
    苏见深没回话,好一会儿,缓缓问道,你背着我,多久了?
    公子怀踩着水声,轻声说,没多久,马上就到了。
    苏见深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可使不上劲来,便低声问,累吗?
    公子怀笑了一声,看了眼他,背个人罢了,有什么累的。
    他的样子瞧着轻松而坦然,像是和苏见深在闲聊一般。
    是了,苏见深忘了,他力气是顶顶大的,怎么会觉得累呢。
    雨水浸透了他的身子,他慢慢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雨,好大。
    什么?公子怀并未听清,好一会儿,见苏见深不答话,一面转头看他,一面说,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见深却没回他的话了,公子怀生怕他睡着了,连忙又道,怎么不说话了?
    苏见深趴在公子怀的肩头,好一会儿低声说,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公子怀连忙阻止,心却慌了,你别睡,马上就到了。
    这么一说完,苏见深已经没了声。
    他大约是为了提起苏见深的意志,也或许是心中一度想说出来,只是一直不曾说,他想了一些话,侧头见苏见深闭着眼,也不管了,便索性直言说,那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替你种蛊吗?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要待你与旁人不同,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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