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雪白短发的少年从地上蹦了起来, 随手把手柄扔在床边, 仗着腿长三下两下就蹿到夏油杰面前, 熟门熟路地伸手去勾他手里的水果碗,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别急,都是你的。夏油杰有点好笑,又怕五条悟手脚毛糙把水果碗里满满的液体碰翻,避开了他的动作,手稳稳地端着这个巨大的水果碗去了桌上,悟,来这里吃。
    毕竟还是带液体的食物,在地上和床上溅出来或者弄翻了的话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五条悟嗷了一声,美食当前,也没多耍性子,很坦率主动,眼神发亮地尾随着夏油杰来到了餐桌前,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夏油杰几乎幻视出他尾椎后面有一条尾巴在摇动。
    少有地有了像是在喂养什么小动物的错觉,夏油杰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情不自禁地微笑。
    夏油杰就维持着这样的笑容,将足足有三人份分量的水果碗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坐下后又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把色彩缤纷的食物向着五条悟的那边推了一点。
    坐在他对面的白发少年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到了勺子,舀了一口放到了嘴里,坠着浓密的雪色睫毛的湛蓝眼瞳立刻睁大了,随着脸颊的鼓起抖动,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弯成了孩童般欣喜的弧度:
    杰,好吃!
    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不要在吃东西的时候就开口啊。夏油杰支着下颌看他,一下子笑得有点无奈又开心,不知道他此时注视五条悟的眼神被家入硝子看见的话肯定会打个抖,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好吃就好。我第一次做,还怕味道不对呢,悟觉得不错就好。
    五条悟吃得开心,夏油杰也不可能光看着,说着话就拿起了另一柄勺子,自己也舀了一勺吃下去。
    甜瓜接近外皮的地方口感偏脆、甜蜜的内瓤则异常绵软,对半切开的奶油草莓在鲜红的同时带来清爽的微酸,合着冰凉又有气泡感的碳酸饮料刺激着舌尖,水果的清甜中隐隐透出一丝馥郁的酒香,顺着食道滑下胃袋,几乎要将夏日里的暑气都涤荡了个干净。
    没想到做起来简单,味道居然还挺不错。
    夏油杰正为这次的料理成品感到满意,正想在五条悟把碗里的水果扫荡干净之前再把其他品种的水果比如葡萄之类的全部尝一遍,却发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特殊情况。
    悟?!
    发现了不对,夏油杰及时伸出空着的右手、掌心向上地接住了五条悟下坠的脑袋。
    白发少年的额头啪一下拍在了他的掌心。夏油杰紧张地唤着同学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六眼的术师就在吃水果碗的间隙疑似丧失了意识,就听见五条悟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含糊的唔声。
    白发少年柔软的额发在夏油杰的掌心蹭了蹭,似乎没有失去意识的样子,只是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把头侧过来看他,将右边侧脸蹭在了夏油杰的手心。他一副迷糊的样子,半阖着的蓝色眼瞳下眸光潋滟,脸颊上柔软而稍有少年特有的肉感的肌肤在夏油杰的掌心微微挪动,像是猫一样地贴上去,蹭了蹭,有气无力地叫着他的名字:杰,我怎么有点晕是发烧了吗?
    夏油杰先是对着那微微沾着湿意的雪白睫羽心里一悸,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贴着自己掌心的五条悟的半张脸发烫,雪白的脸颊、分明的下颌线和脖颈整个都染上了高温的晕红,连眼角和耳廓都红透了,整个人像是被蒸熟了一样,素净的雪被泼上了颜色,人也软了,没有一头栽进水果碗里全靠夏油杰的手撑着他头颅的重量。
    非要说的话,五条悟现在这样的症状确实有点像是感冒发烧。
    但夏油杰不能肯定,因为这并不符合常理。刚才五条悟打游戏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六眼的体质强健,很少生病,看起来一副百毒不侵诸神保佑的样子,怎么可能吃了两口水果碗就倒下了呢。要是换了在外面吃夏油杰还会怀疑食物安全问题,但是这份水果碗分明就是夏油杰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怎么想也不可能有问题。
    所以答案其实只有一个。
    夏油杰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却不敢相信,只能用被脑袋压得动弹不得的右手指尖勾了勾五条悟的下巴,把他的注意力勾过来,小声问道:
    悟,你是不是不能喝酒?
    五条悟的蓝色眼珠转过来,迷蒙地看着他,目光涣散,表情茫然,配合着已经蔓延到衣领之下的锁骨上的红色,看起来居然有点招人疼的错觉。白发少年从鼻腔里哼出充满疑问的一声:
    嗯酒?
    完蛋。夏油杰看他这个反应,在心里哀叹,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没办法跟现在的五条悟进行口齿清楚的交流,夏油杰只能尽量妥善地将水果碗挪开,将五条悟的头轻轻地降落在桌面上,费了一些力气才将手从五条悟的脑袋下面抽出来(抽的时候还被五条悟的手紧紧扒住不放差点拽不出来),然后有点心虚、轻手轻脚到厨房里,翻出垃圾袋里倒空的装酒的易拉罐一看。
    酒精度百分之三。
    行吧。还以为自己拿错了度数比较高的酒加进去的夏油杰心情复杂地出了厨房,看见桌子上的五条悟将自己的脸紧紧地埋在手臂里,雪白头发下露出的耳朵还是完全熟透了的颜色。
    夏油杰不知道该对被一瓶约等于果味碳酸饮料的低度数果酒放倒的五条悟说什么,只好走到了五条悟对面的座位上重新坐下,伸手晃他叠在脑袋下的手臂,关切地问他难不难受、要不要休息一下。
    五条悟像是听见了他的话,挣扎了一下,还是从手臂里露出小半张脸来,一只眼角发红的湛蓝眼瞳看着他,含糊地像是说了些什么。
    声音很轻很低,夏油杰凑近了一些才勉强听清楚,说的是杰,我还想吃。
    夏油杰哭笑不得,也歇了找来硝子让她看见五条悟这副丢人又缠人的样子的心思,心想区区醉酒劳烦女同学跑来一趟用反转术式简直大题小做,遂安心地应了五条悟一声,亲自用勺子用舀了一勺,稳稳地喂到了五条悟的唇边。
    五条悟张嘴咬住了勺子,咕噜一下咽了下去,还犹觉不够,贪甜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沾上的酒液,嘀咕着还要。
    行吧,反正都醉成这样了,多吃一些也没有什么。夏油杰顺从了五条悟的醉酒状态下的意愿,纵容地将水果碗里剩下的部分一勺一勺地喂给了趴在桌子上的五条悟,再次产生了自己在喂食什么小动物的错觉。
    一勺一勺地喂下去,五条悟脸上的红色不见消退,反而愈发浓郁起来。
    吃完后雪发的少年就醉醺醺地歪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愈发下垂,眼里星河般的蓝色渐渐地只剩下一线,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
    从厨房里处理好餐具出来的夏油杰恰好撞见这一幕,直接半扶半抱着把五条悟架起来,把他往床上一放,才准备去收拾扔在床脚的游戏主机。没想到五条悟胳膊一伸就圈住了他,夏油杰猝不及防被抱着脖子带着倒到了床褥间,再次哭笑不得起来。
    悟。
    他喊了一声,推了推五条悟,却没想到被抱得更紧了。像是怕他跑掉一样,雪发的高挑少年抱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把下巴搁在夏油的头顶上,睡得很熟,呼吸声都均匀起来。
    夏油杰轻轻地挣开了一点距离,推开五条悟的肩膀去看他,却见那张挨着床单和枕头的漂亮脸蛋上神色很安详,眼睫已经完全阖上了,随着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颤动,淡色的唇瓣被汽水沾得亮晶晶的,还有点水果的甜香。
    已经睡着了吗?
    夏油杰有点无奈。
    他看着那张发粉的脸蛋,轻轻地摸了摸他雪发下发烫的耳尖,试了试脖子上的温度。五条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睡得很是香甜。夏油杰的心里有些恶劣的心思就漫了上来,伸手捏住了五条悟发红的鼻尖。
    呼吸不畅,睡梦中的五条悟在皱起眉头努力呼吸了几秒无果后,开始微微挣动起来,嘴里也开始说胡话,脸粉红得像苹果一样。夏油杰见他快要醒来,就笑着放了手,结果五条悟呼吸畅通后眉头一松,一下子就呼吸节奏均匀地再次陷入了安眠。
    虽然醉酒之后是好睡,但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吧。
    夏油杰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起身下床收拾残局却发现五条悟还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走,只好放弃了叫醒他的打算,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发圈拽下来,散下头发就准备和五条悟一起在床上睡了。
    男生宿舍里单人床的空间没有那么多的余裕,两个人的身体隔着轻薄的夏装紧贴在一起,肢体交缠,却意外的没有人感到抵触。
    散下头发的夏油杰顺手将发圈套在了手腕上,伸手将五条悟的额发撩开,额头凑上去紧贴在一起,试了试五条悟的体温。确认了只是略微有点烧、属于正常范围后,他就听着两个人开始交错最后重叠的心跳声与呼吸声的节奏,渐渐陷入无梦的沉眠。
    闭上眼的黑暗里都是五条悟身上微醺的果香,还有年少时不由自主加速的心跳声与胸腔里漫开的、不知为何物的奇妙又让人微微目眩的悸动。
    第35章 溺死于青
    夏天很漫长, 但是待在五条悟身边时间就会变得短暂。
    灵魂伴侣之间的互相吸引或许是注定的。夏油杰有时候会想。不知道这条普世的定律对五条悟适不适用,但是对夏油杰是完全适用的。他原来以为自己是能够例外的,但五条悟让一切少年时觉得自己与世不同的独立都变成了不可言说的寻常情愫。
    不, 因为对象是五条悟,所以这份心情也变得不普通、不寻常。
    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 依旧打算跟五条悟做朋友。灵魂伴侣也不是非要结婚的, 也不是没有一生挚友或者一生仇敌的例子在, 夏油杰想, 或许他们也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毕竟五条悟与他相处时怎样亲密都显得坦荡, 看起来就像是对他没有什么可以恋爱的情感的样子, 夏油杰也不想勉强他,觉得自己退一步就很好。
    但他根本没有想到,高二那年情人节, 五条悟抱着一大捧蓝玫瑰站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我喜欢杰, 想跟杰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要到什么程度?
    向来头脑清醒的夏油杰在挚友向他主动告白的冲击下难得有些晕乎,正想着这不会是跟硝子和歌姬的国王游戏输了所以来做的恶作剧吧,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正想问出口, 却被一个箭步上前的五条悟把那捧蓝玫瑰塞了满怀。
    杰。五条悟摘下墨镜,那双比蓝玫瑰的颜色还要漂亮无数倍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用了少有的沉稳的声线,要跟我交往吗?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拒绝。夏油杰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什么,弯起唇角, 笑着答应了, 然后将99朵蓝玫瑰换到一边臂弯中, 向着五条悟伸出了手。
    白发少年就心有灵犀地牵上了他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掌心温热地贴在一起,手拉手沿着街道走,出挑的身高和颜值、还有夏油杰手里的那捧巨大的蓝玫瑰频频引得路人侧目,但是他们都不管。
    走过拐角,路的尽头果然出现了站着的家入硝子和庵歌姬。
    穿着红白巫女服的歌姬见他们手牵手过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短发有泪痣的少女却点上了唇间叼着的一根烟,吐了一口烟雾出来后微微弯起唇角,没有什么意外地说了句恭喜。
    夏油杰于是得知,五条悟的告白确实是输了国王游戏后的要求,但他是认真的。
    觉得好像就这样跟杰交往也挺好的,于是就冲进花店买了花认真地告白了,这是五条悟的自述。夏油杰有点不知道该感谢歌姬还是怎么样,最后只好决定在五条悟下次嘲笑她的时候象征性地制止一下,并且给硝子带两盒她喜欢的烟。
    那天后来他们两个交往的事情很快被五条悟本人宣扬得人尽皆知,夏油杰乐见其成,搞得那段时间学弟们都见了他们都绕着走,就怕被五条悟勾过来秀一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不止家入硝子,连他们的老师夜蛾正道都没有对他们两个交往的消息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一脸我就知道这天迟早会来的表情。
    夏油杰和五条悟身为灵魂伴侣和最强的搭档,在所有人的眼里,走到最亲密的这一步或许早已是注定,他们也会一直走下去,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
    但沉浸在热恋中的幸福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星浆体事件之后
    一年之后
    十年之后
    直至死亡,将他们两人分离。
    而直到那时,夏油杰还是很喜欢那双注视着他、给他的世界带来最初的青的眼睛。
    他的灵魂溺死在那片倒映着海洋的苍天里,直到呼吸断绝的那一刻。
    *
    夏油杰从一个好漫长的梦里醒来。
    梦里的时间很长很长,那是三年的年少时光。与五条悟的相遇、相知、分离,那些在东京咒术高专过的那些日子,春夏秋冬,身边都有那个人的身影。只是与记忆中不同的是,他初见五条悟时就因为坠入一片透亮蓝色的苍天之瞳而一见钟情,世界从此有了色彩。心里的悸动虽不自知,却在亲密的相处中渐渐地发酵,以两人间的暧昧与特殊为养料,抽条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模样。
    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吗?
    醒过来的夏油杰无法论断,但那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心意相通的他与梦中的五条悟也是,怎样都好,互相爱着也好,终究会在星浆体事件之后迎来注定的分离。
    年少时并肩而行心意相通的爱情又怎么样,什么灵魂伴侣的名头又如何,不过是在分道扬镳时徒增痛苦罢了。
    夏油杰略微有些怔愣地想着,眼前却浮现出戴着墨镜的年少的五条悟拿着一罐汽水从自贩机前回头冲他笑的样子。在阳光下那么耀眼的笑脸,充满信赖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们是最强的的雪发少年,不论是梦中已经是交往热恋中的恋人、还是他记忆中独属于挚友的那张脸,都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没有什么不同。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夏油杰坐起身来,扶着额头摇了摇首,不禁苦笑起来。
    梦就只是梦。夏油杰在心里警告着自己,放平的唇角让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冷酷,一双细长的眼睛有些冷淡地注视着虚空,然后慢慢闭上。美梦又如何,噩梦又如何,终归也只是梦罢了。过去已经发生,现实是无法更改的。
    他也不需要更改。
    再来一次,夏油杰依旧会做出当年的选择,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都说咒术师不存在无悔的死亡,但是死在那个人的手里,他只会微笑。思考过去是没有意义的,甜蜜还是苦涩都没有意义。或许过去的羁绊和感情对他或者那个人仍然存在价值,但是于夏油杰而言,再去谈论那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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