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一截短短的头发蹭过去,有点儿痒。
    大概也是错觉吧,明明陈里予对他还是常常面无表情的,会恶语相向,被惹恼了也会挠他一爪子,可他总会在某几个瞬间产生不合逻辑的念头,觉得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陈里予也喜欢他。
    否则怎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依赖他呢,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却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到他手里,人多时候下意识靠近他,有什么事第一反应也是找他帮忙,拥抱时候心跳加速的,分明也不是他一个人。
    吃饭,看电影,夜不归宿这不就是约会吗。
    他很少看爱情小说,多数时候看的书都是社科见闻,涉猎虽广,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四舍五入却还是一张白纸。在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里,相处过的人也大多坦诚直率,以至于乍一碰上陈里予这样口是心非的,他就有些猜不透了。
    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人家怎么看得上你这种尔而之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屏幕上和男主角形影不离的女鬼,居然有些羡慕,放在陈里予背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拢住对方清瘦的肩膀,恍惚间也像一把伶仃骨架。
    他毕竟是将礼貌与尊重放在第一位的人,错觉再以假乱真,也不想贸然打扰对方的。倘若换了别人,青春期莽撞加持,他或许也会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将心动宣之于口可那偏偏是陈里予。
    高岭之花一样金贵的男孩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让他难以自控地深陷进去,做梦都想据为己有,却不敢贸然剖白。
    大概是被电影声吵到,陈里予有些不悦地偏了偏头,耳廓蹭过他的手臂,是烫的。
    快结束了,小猫靠着他的肩膀,仰起头轻声问他,等会儿去哪?
    江声沉默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去处下一秒对方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很轻很轻,像一句即止的幻梦。
    我困了,陈里予说,回你家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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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我
    第32章 回家
    江声家在普通的高层小区,宽敞的单层,装修是几年前流行过的简约欧式风格,窗明几净,暖气充足,看起来很舒适。
    开门时候他母亲还没睡,靠在沙发一角看书,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便放下杂志朝他们走过来改良旗袍式的睡裙,棉麻质披肩,长发松松绾了个髻,能生出江声这样的儿子,果然是个气质端方又和煦的美人。
    陈里予站在玄关前,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不像被同学带回家借住的高中生,倒像第一次见家长。
    江声站在他半步前,低声提醒他换鞋,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母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路过她儿子的时候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嘀咕一句这么晚才回家不怕耽误人家学习,便笑吟吟地招待陈里予进屋了。
    准备了干净的拖鞋,不爱换也没事儿,明天正好赶上大扫除,她笑起来与江声有几分相似,更和蔼些,似乎常与孩子打交道与记忆中他的生母也像,和善、优雅,只是不那么单薄。
    陈里予道了声谢,不敢看那双盛着和煦笑意的眼睛,乖乖低头换鞋,弯腰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后知后觉抬起头,叫了声阿姨。
    哎,是小陈吧,听江声提起过你,江母朝他笑了笑,瞥见他肩上江声的外套,便问道,冷吗?暖气很足,陈里予下意识摇了摇头,等江母转身去茶几倒水,留他一个人换鞋,他才陡然意识到,对方是看见了什么。
    他有些心虚地扯下衣服,走到才放好书包的江声身旁,一把塞进他怀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才终于平息些许,让他得以喘口气,在沙发一角坐下来,接过江母替他倒的热水,神色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没事儿,应该的客房堆了杂物,一时收拾不出来,晚上不介意的话就在江声房里将就一夜吧,江母笑着道,不想和他挤一张床就让这小子睡沙发,哦对,阿姨去给你拿床新被子
    江声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在短短几分钟内雪山崩塌,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小声嘟哝:妈,真有你的。
    于是江母顺手摸一把他的狗头:从小教你谦让,嘀咕什么呢?
    这哪是谦让,他喜欢的人他自己宠,还要被越俎代庖江声无言以对,只好跟着站起身,趁着江母转身看不见,摸了摸陈里予的后颈权当安抚,轻声道:在这待一会儿,我去帮我妈收拾被子洗手间在那边拐角,没事儿,我马上回来。
    青春期少年在暗恋对象面前的窘迫罢了,说是收拾被子,其实不过检查一遍房间里该有的不该有的,以免被对方撞破什么,比如他闲来无事写在小说扉页上的陈里予的名字,还有座椅靠背上堆成一团来不及整理的衣服。
    幸好他妈没多问什么,只难得催他早点儿休息,自己熬夜就算了,别耽误人家上学临出房门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若有所思地问他:你每天多带的那一份早饭,是带给小陈的吧?
    嗯,是啊,江声坦诚道,怎么了?
    明早给你们做鸡蛋面吧,汤汤水水不方便带,也难得有这机会都吃多少天豆浆馒头啦,换换口味。
    行,我跟着沾光,江声挠挠头,叠好最后一件卫衣塞进衣柜里,笑着说,他不吃葱蒜辣椒,清淡点儿就行。
    江母轻声叹了口气,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听你说这孩子家里没人管对人家上点儿心,这么好看的小男孩,瘦成什么样了,小脸惨白惨白的,一看就吃不好睡不好,同桌一场的,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以后周末他要是没地方吃晚饭,就带家里来吧
    行了妈,亲儿子你还不放心,江声看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罕见的认真,我自己的同桌,我会照顾好的。
    我自己的心上人,捧在手心里都不为过的。
    江母拍拍他的肩,拢起披肩,转身开门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陈里予洗完澡,有些受宠若惊地喝完江母热的牛奶,站在洗手池前刷牙洗脸。
    他很久没有在这么温馨安适的环境里待过,还有些无所适从如果说江声一个人能给他有所依靠的安全感,那这个家就像一百个江声围着他站成一圈,给他唱摇篮曲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里予摇摇头,含着牙刷看镜子里自己的脸,久违地尝到了格格不入的滋味,周围一派柔软的暖色,只有他是冷色调的不,没有色调,惨白的脸和墨黑的瞳孔,穿着江声的黑色短袖,领口露出的皮肤也白得不似人,像一具僵死的雕塑,连眼底映出的暖光都浮于表面,像强加上的突兀的纹饰。
    江声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些,原本就长的衣摆垂到大腿中部,险些省了睡裤。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母已经回房了,只有江声和茶几上一杯热牛奶等着他,那时候他只穿这一件短袖,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撞上对方的眼神下一秒这个人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了,一路红到脖子,落荒而逃似的跑回房间,给他翻出条睡裤来。
    不敢看他,睫毛闪动着,像旧戏里不敢看观音的梁山伯。
    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被这人一惊一乍的反应吓着,也有些局促起来,抱着睡裤慢慢喝完了那杯牛奶,借洗漱的名头回浴室穿上了。
    江声敲敲门,在门那一边问他,自己是睡沙发还是睡床。
    含着牙刷说不清话,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着打开水龙头,用漱口声回答他。
    让江声睡沙发,或者他自己睡沙发,都是合乎情理也符合他性格的答案,他不知道其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挤一张床睡算不算正常,但至少江声十有八九喜欢他了,再拿好兄弟一起睡觉的理由自欺欺人,他就觉得不太正常。
    可偏偏彼此都自欺欺人,他又会心生贪念,想左右不过这一次,挤一张床又怎么样呢。
    他看着浴室明晃晃的灯,和灯在他睫毛下投射的一小片交织错落的、网似的阴影,犹豫良久,还是骗不过内心。
    几分钟后陈里予默然打开门,面无表情地告诉江声,别睡沙发了,睡床吧。
    他的饲养员受宠若惊,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弯起来,又乖乖压下笑意,摸了摸他还有些发潮的头发:我卧室里好像有吹风机,在床头柜里,把头发吹干就先睡吧,我洗个澡。
    陈里予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声的房间不大,灯是令人舒适的暖白光线,朝南朝西两扇窗,棉麻质窗帘,书桌、衣柜和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另一面墙被改装成书架墙,按照一栏三十本书算,放着的书大概不下三百本还有几格放着获奖证书和奖杯,大多是数理竞赛的,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床比寻常的单人床宽些,却也不是双人床,挤下他们两个人大概勉勉强强,铺着浅灰条纹的床被,看起来很柔软。陈里予看了一眼床左右各一的床头柜,在心底回想了一遍江声的话,确定对方没有告诉他到底是哪一边的,犹豫片刻,便还是随缘选了靠近书桌的那个。
    然而拉开抽屉的那一刻,露出却的不是吹风机里面放着的东西他只扫了一眼,心跳便狠狠一顿,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
    抱我
    第33章 一起睡觉
    那是一叠纸,从不同的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大小不一,五颜六色最上面那张赫然写着天才绘画儿童的标题,标题旁是一副陈里予已经没有印象、大概是六七岁时候他画的画。
    向日葵、花窗、夜色与流星,鲜亮的璀璨的,甚至有些华而不实然而孩童大抵都如此,在他灿若星辰的年岁里,这样的鲜活也恰如其分。
    明明才过了十余年,却已经恍若隔世。
    陈里予像被什么抽干了力气,扶着床缓缓蹲坐下来,床单被他攥在手心里,皱了一小块几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拿出了那一叠纸。
    无一例外都是他,小时候父母培养他的梦想,会让他参加些儿童间的绘画比赛,他的天资太盛,获奖多了便难免有些名气,后来家道中落,寄住在教他画画的老先生家里,老师家世代教画贩画,在行业里小有名气,膝下又无子女,便一门心思培养他这颗明珠
    每张纸上标了年月,推算起来,恰好是从他六岁第一次因为获得金奖上当地报纸,到十四岁老师去世、没有人再资助他为止。
    家道中落,恩师去世,他以为那段灿若星辰的年纪过去,便只能藏在记忆深处蒙尘熄灭了。
    原来还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四处寻找,捡回他散落的星星,费尽心思地,替他拼凑起一个宇宙。
    能从这样那样的往期报纸和杂志里找出他,这么想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他几乎能想象出江声是如何在课业之余,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电脑前,找遍本地图书馆的网站,用那几个模棱两可的词条搜索寻找,再辗转买到相同的刊物
    这么薄薄一叠,十几张,他也找了很久吧。
    陈里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口有些发哽,整理好那叠纸放回原位,合上抽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以他的绘画功底,手稳是最基本的,这不该。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他一愣,很快站起身,做贼心虚似的绕到另一侧床头柜旁,从里面拿出了吹风机。
    江声打开门,对上他意味复杂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手指不自觉绕上吹风机线,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几点了你要睡了吗?
    一点多,有点儿困了,江声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半开玩笑地问他,小猫不会自己吹毛吗?
    偏偏语气诚恳,带着莫名其妙的乖巧笑意,像个以伺候家里小动物为乐、偶尔嘴欠一句还要提防被挠的卑微铲屎官。
    如果不是刚刚发现了床头柜里的秘密,陈里予这时候十有八九就要挠他了然而这次预想中拧他一下或是面无表情骂一句滚的待遇没有到来,陈里予只是点点头,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在想别的事。
    于是江声受宠若惊地看了一眼吹风机,跟着人一起坐到床边,开始达成人生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的重大成就。
    不用想也知道,达成过程不会太顺利毕竟他本人很少用到这玩意,头发大多晾着晾着就自然干透了,被风一吹乱成一团,仗着颜值还敢走上街。
    陈里予靠在床头,背对着他随他摆弄,半干的头发略微发凉,软软地拂过手心,很像小时候被他抱着吹毛的猫。
    他吹得很小心,生怕烫着对方或是风太大了让人难受,直接后果就是耗时过长十几分钟后陈里予终于无可奈何,恹恹地从他手里夺过吹风机,表示他自己来就可以。
    江声也不走,坐在一旁吸取经验,盘腿坐在床上支着胳膊看他,眼神毫不避讳,盛着月色似的干净暖光,与少年人不自知的温柔笑意。
    他的心上人穿着他的衣服,尺寸有些大,领口便空空的,随着抬手的动作滑到一边,露出一片白净的脖颈陈里予很瘦,骨架单薄,脖颈纤长,颈窝里盛着他的目光,无端地让人心痒。
    心猿意马是不合时宜的,至少不该带着这样的贪念入梦,于是他缓缓移开视线,落在了对方被额发略微挡住的眉眼间。
    陈里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似的,将吹风机转向他,吹了他一脸措手不及:别看。
    然后很快抓散头发完全吹干,把吹风机扔进了他怀里,用肢体语言甩给他一句困了晚安薄薄的耳廓却红了,不知是被热风吹的,还是另有原因。
    不看了不看了,睡觉。江声抓抓头发,也不管自己的痴汉行为有没有冒犯到对方,先诚恳地道了声歉,翻身下床给猫铺被子。
    一人半边床,各盖各的被子,陈里予选了不靠窗的那一侧,面对衣柜背对他,将被子团成一团,留给他一个背影。
    江声的床没有看起来那么软,棉被是蓬松舒适的,床板却硬,只有一层薄薄的弹簧垫,和他这个人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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