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忙着做口述史的整理,今天就这章了
    “老子所言无为者,虽名无为,实则无所不为。”
    在名为“卫渠”的运河计划实施近半,一切都已经步上正轨之际,计然也放手将那边交给了其他僚吏,来到铜鞮宫向赵无恤汇报这一年半的情况。他刚到不久,就碰上任章给赵无恤献老子之道了。
    计然作为亲自向老子求学过的人,自然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将军对刚刚结束战乱的地方,以及新迁徙的移民可以管得宽松,管得自然,管若未管,不管而管,这也是无为的一种,但在总的层面上,却必须无所不管!”
    比起任章那青涩而充满空泛性的计划,赵无恤显然对计然之策更感兴趣些,这位早早看透了赵氏统一晋、鲁之路必须有经济基础和文化基础支撑的经济学家,是帮助他富国强兵的计相。
    “先生请详细与我说说。”
    计然说道:“自然的周期是每隔六年一次丰收,每隔六年一次持平,十二年一次饥荒。如果处理不好,民众就会对主君的统治没有信心,离你而去。所以古代的圣人由于能早早的预知自然界的变化,预先做好准备。因此商汤的时候,天下接连大旱七年,但是百姓没有因此被饿死;夏禹的时候,天下接连九年遭遇洪水,而老百姓没有流离失所。之所以这样,在于两位君主能够了解学习事物本来面目和发展趋势,然后任用有才能的人,驾驶车子来往四方,运送救灾物资。如果不知晓这些,哪怕是方圆一百里发生灾祸,官府都无力救助百姓于灾祸之中。”
    “预测,准备,调度,调控对么?”赵无恤若有所思,就像后世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之争一般,所谓的无为有为,也存在这样的自我矛盾。
    但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在宏观层面上,赵无恤的政权要尽量将触须伸展到过去晋国公室的卿大夫都无法涉及的地方,新征服的土地上,地方基层组织陆续建立,料民的数据被放在上计里交到他眼前。疆域内有多少户口,多少田亩,多少矿山,多少河流沟渠,都要在他的案上铺展开来。
    然后再根据不同地区的特点,百姓的缺乏和盈余,帮助和诱导他们进行生产,积累财富,同时也为府库输血,足食,足兵。
    “但要实现这些,将军须得先把赵氏的各块领地整合起来!”
    如今赵氏在晋国控制了晋阳、东阳、朝歌、邯郸、长子五大区域,小片的还有温县、河间南部的冠氏等,共计户数五十万,人口二百五十多万!再加上鲁国那边,赵氏已经控制了近四百万人口,占了当世中国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这些只是纸面数据,要如何将这些人口转化成进取的动力,便是赵无恤接下来几年要操心的地方。
    故而如今庞大的赵氏,需要一个能兼顾太行东西的中心作为主邑统筹调度才行,这也是此次赵无恤召见计然咎待解决的问题……
    ……
    “温县本来是赵氏家庙祖灵所在之地,但奈何那里赵氏领地太过小,温县与其余地方的沟通被韩氏各领地隔开,容易被从大河上游和从成周、郑国的敌人突袭,所以并不合适,加上无地势之利,有苏氏亡于此并非没有原因。”
    “至于将军现在的驻地朝歌,等卫渠沟通后,来往漕运将极为便利,又可以就近与鲁国沟通,若将军之志向在于三分晋国,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在于河北、海岱,朝歌的确有作为主邑的潜质。但此城安逸,容易滋生侈靡之心,范氏之民对赵氏的认同感也不够。距离太行以西太过辽远,不利于将军控制铜鞮,控制整个晋国。”
    赵氏疆域内,其余大城还有晋阳、邯郸两处,都是历史上的赵国都城。
    他们各自有其优点,又各自有其弱点,晋阳是吞并代国的前沿,赵氏两代家主倾力打造,若不是出了赵无恤这个异端,晋阳注定要成为赵氏的未来。
    可惜赵氏如今在东方拓土无数,甚至远超历史上割了齐国好几刀,甚至占据了济西之地的惠文王时期,如此一来,晋阳的位置便有些尴尬了,并不适合成为全域中心。
    至于邯郸,它是向鲜虞中山和北燕扩张的最佳定都位置,但在赵无恤看来,那里至多是霸道之都,而非王道之所,历史上的赵国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此外赵国历史上定都过的地方还有中牟,以赵无恤此时的疆界和眼界,根本不予考虑。
    挑了几处都不合适后,赵无恤问道:“那先生觉得哪里最佳?”
    计然亦笑:“将军心中已有定策,何必再问仆臣?”
    无恤似笑非笑:“我心中倒是已经有了一个备选的地方,不知可否,希望先生为我抉之。”
    计然则道:“巧了,仆臣也有一个备选的地方。”
    “先生想的是哪里?”
    “将军且休言,与我一同将那地名写在掌心,再一同展开看看,何如?”
    两人取来笔墨,看着对方的眼睛,捋起袖口在掌心飞快写下了字,随后移近到案几前,伸到灯烛下,一齐展开!相互一看,齐齐大笑起来。
    原来赵无恤掌中字,乃一“邺”字,计然掌中,亦一“邺”字!
    ……
    从齐桓公在此为卫国建城防御戎狄开始,邺的历史不过两百年不到,但赵无恤却对这座千室邑十分重视。
    首先是战略位置,邺城正处太行东麓的要害位置,是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地。山川雄险,原隰平旷,据河北之噤喉,称之为冀州之腰膂也不为过!它居邯郸、朝歌之中,无论北侵中山、燕,还是东进齐国都很方便。西入壶口,可抵达他控制晋侯的铜鞮,再从铜鞮北上,则是晋阳。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赵无恤看世界的角度,是全局的,而非偏颇的。不同于仅仅能让赵氏偏霸的那些城邑,邺城却可能让赵氏的政治、经济中心慢慢汇聚于此,充分开发河北,训兵积粟,既能雄长中原,又可宰割戎狄,两不耽误。
    至于经济上,计然对这座新城市也很看好。
    “早在三年前将军让成抟去担任邺令,我便觉得将军对此地青眼有加,故在朝歌时也加以关注过。我发现,邺城虽然看上去贫瘠落魄,但那是尚未开发的缘故,邺城之南有滔滔大河形成了天然屏障,加之洹河、滏河、漳河均从邺城附近流过,灌溉农田极为便利。”
    “过去三年间,将军先派兵卒修筑堤岸治理了水害,又让成抟在邺城发动民众凿沟渠十二条,引河水灌民田,又移陆续移了邯郸、朝歌、卫国之民各一千户过去,邺城顿时面貌一新,如今已经是五千户的大邑。若再让故绛之民一万户迁过去,邺城外面那些无人耕种的荒地便能成为千里沃野!“
    赵无恤也有些感慨,在政府调控下,一处荒芜之所也能成长为万户都邑。
    这期间自然会有背井离乡的辛酸,宗族离散的痛苦,但赵无恤已经渐渐信奉法家的”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如今被强行迁徙的父老子弟,被征募去开挖沟渠的当地人虽然会感到忧患痛苦,然而只需要在劳苦后用“无为之治”让他们休息几年,免除部分赋税劳役。等到经济发展起来了,邺地的新居民自然会像郑人思念子产一般,感怀无恤今日所做之事……
    “不瞒先生,我正是准备将邺城打造成为赵氏新的主邑。”
    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富饶之地,是一座移民的城市,来自四面八方的他们,可以脱离范、中行、公氏、戎狄的身份限制,脱离此疆彼界,在此汇聚,得到新的身份认同。
    那就是赵人!
    无恤的眼中,仿佛能看到数年,亦或是十余年后,邺城平原千里,漳河漕运四通的景象,左思《魏都赋》中的场景:“尔其疆域,则旁极齐、秦,结凑冀道;开胸殷、卫,跨蹑燕、赵;山林幽映,川泽回缭……”这些华丽的描述,或许能提前八百年出现在漳水之畔!
    ……
    邺城的建成非一朝一夕,赵无恤让干吏成抟去开发了三年,也不过是让邺城有了一个可以定都的底子,要发展起来还需要长期移民、开发。此外也要将晋阳、长子、邯郸、朝歌继续发展为区域中心,或重于经济,或重于军事扩张。
    等结束这场问对后,计然临走前又给赵无恤提了一句醒:“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于百里之岐周,对于占据宗周故地,有渭水平川八百里的秦国,将军不可不防,假以时日,一旦秦出了明君贤臣,再就近学了将军治国之术,也足以成为赵氏大敌……”
    “我知之。”赵无恤点了点头,论对秦国的重视和提防,当世只怕无人能比他警惕性高了,毕竟历史上秦国给他带来的记忆太深刻了,让后人热血沸腾,也让当局者惧怕不已……
    但是在这条历史线上,那个黑色裂变,合纵连横,吞并宇内,席卷天下的黑色帝国或许还是嬴姓,是玄鸟之裔,但却不一定是秦了……
    他笑道:“先生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教教秦国人,赵秦两家里,赵才是让他们得氏的大宗,若有不敬,则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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