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下午
    “夫差强迫向氏劫掠民众、财帛,故子牛愤而来投?”
    赵无恤一边和司马耕说着话,一边再次远眺了商丘城一眼,此地离商丘不过七八里地,已可隐见宋城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内高耸的宫殿、门阙了。
    桐宫,桐宫,你究竟是在哪个位置来着?南子在那高台之上,可眺望到有人来救她了?
    司马耕没注意到赵无恤有些走神,依旧在义愤填膺地控诉道:“正是!吴军正急行军往扬门而去,却留下向氏帮他们做这些卑鄙事情……”
    商丘居天下偏东,为豫州腹地,早在殷商时,就已是中原地区的交通枢纽,后经子姓宋国营建,现今的道路更是四通八达。
    往大了说,商丘与四方邦国皆有大道相连,由商丘向西,经黄池、虎牢,可至新郑,向南直通陈、蔡,向东北远达定陶、曲阜。往小了说,商丘的城门与周围城邑之间亦皆有通畅的涂道,而且城门名字就是以通往的城邑命名的。
    宋都城之东门叫扬门,东北门叫蒙门,南门叫卢门,东南门叫垤泽门,西北门叫曹门,北门叫桐门。赵无恤帅三千精卒直趋东北的蒙门,吴人的方向则是正东,那条路不但极为顺畅,而且槐杨如林,双方中间隔了条溪流,还有片林子,但直线距离不过十里,故司马耕能很快来到。
    司马耕说完微微迟疑,一下子想起非但吴国,晋国人也喜欢做这种事情。远的晋献公假虞伐虢且不说,平丘之会时有晋国大夫想要乘着卫国无备攻打其城邑也不说,就说近的赵鞅攻卫,在路上就劫掠了几百户卫人回晋阳,要真算起来,军纪恐怕不比吴军强多少。
    他突然狐疑地看着赵无恤,小声说道:“子泰,你不会也想这么做罢?”
    要知道,赵无恤军中可是有柳下跖这个昔日大盗的,今年不还去劫掠了午道和大河航运么?要论打家劫舍,这位才是行家。
    然而赵无恤对盗跖另有重托,早就不是抢点人口、财帛这种低端的事情了。
    他佯装发怒道:“子牛居然如此信不过我?既然如此何必来投?”
    还是乐溷走过来打抱不平道:“武卒者,保大,戡乱,安民者也,子牛休得妄加猜测!子泰途中数次嘱咐吾等,不得伤及平民,不许劫掠财物,就算一会入城后也要严加申饬,不许骚扰国人。”
    “不仅如此,我妹灵子还从西鲁请来了灵鹊的医者,让他们在战区延医问药,排查疫病,如今即将入冬,要谨防伤寒等大疫啊!”
    司马耕顿时一脸惭愧,赵无恤一面接受他的抱歉,一面觉得大舅哥演技有些进步啊。
    别看乐溷说的正气凛然,他最初也流着口水打那些叛军占领区里士、国人财物的主意,却被赵无恤轻轻责备了一番。
    “民如水,主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兄若是想占据别家的河道,要做的不是惹怒河水,而是安抚它们。这些你眼里的乐大心、四公子所属民众参战也是情非得已,善待的话,或许就会转而向司城乐氏效忠。学学齐国陈氏罢,爱之如父母,则百姓归之如流水。”
    好在乐溷知错能改,乐氏之兵大多在后押送俘虏、辎重,虽然没办法做到秋毫无犯,但比起夫差的横征暴敛来说简直是天上地下。
    更何况还有乐灵子化身白衣天使,她不惧劳苦,带着一众从西鲁赶来的灵鹊们向民众分发粥食,问疾问药。这让宋国民众对司城乐氏好感飙升,纷纷说司城子罕的德泽传到了这一世……
    所以在有心为司城乐氏争取宋国民心的赵无恤看来,夫差和向氏这是在作死啊!
    殷周春秋之际,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国人,这些家里带武器的预备役生起气来,是真能颠覆大舟的。
    国人暴动、晋国绛系三亡三绝、卫懿公使鹤、卫庒公被逐、栾盈之败……历史教训还少么?赵无恤只需让司城乐氏在国人中煽动一场小小的风暴,就能让吴国人和向氏在宋境无处容身,处处是敌。
    赵无恤暗自想道:“看来只要能解决宋公,宋国的局势便可以抵定了……向氏这种皇协军做派,不久便可以和迟早被宋人恨之入骨的夫差一起滚蛋了。照此看来,司马耕这次来投奔还真是走对了棋,为向氏在宋国留下了一颗种子,此人耿直,倒是可以添为一卿,继承向氏的遗产。”
    他想不通的是,也算是一世枭雄的夫差怎么会这么蠢?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夫差生活的吴国对这种情况感触还不深,而且吴国人野蛮惯了,哪怕孙武亲自领军,也没法约束传统的抢劫掠夺,甚至还会加以鼓励……
    这就是眼界的局限性啊,赵无恤觉得,孙武自然能灵活运用,但夫差这么多年兵法算是学到狗身上去了。他没搞清楚此次战争的目的!要沉重打击一个敌国作战能力时,可以大肆劫掠甚至屠城,但要威服邻邦时,这么做只会激起反抗,似乎历史上夫差北上争霸时,也对宋、鲁、卫等国这么做了?
    赵无恤不再猜测夫差未来能否比今日进步几分,他现在关心的是,那支虞喜率领的轻骑前往蒙城叩门,结果如何?
    有公子地在手,虞喜还是有很大几率骗开城门的,所以他才在这儿稍加停留。
    没等多久,轻骑卷着烟尘奔回,让赵无恤诧异的是,许多骑士身上带伤,而敲门砖公子地更是面色土黄,看来是吓得够呛。
    ……
    “发生什么了?被识破了么?”赵无恤直接问了气喘吁吁的虞喜,他们驾车叩门,轻骑则隐匿在两侧林间,随时准备在门开的刹那冲入,究竟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是狡猾的乐大心识破了这伎俩?
    虞喜也有点懵,他们诈城也不是第一次了,却没有哪回像这次般诡异的:“禀司寇,吾等靠近蒙门,刚说是公子地率军归来,城头上就射下了无数箭矢,吾等猝不及防,死伤近十人……”
    “二话不说直接放箭?”赵无恤心中大疑,一把揪起车舆里的公子地,打量了他一番,又让大舅哥和司马耕前来辨识:“汝等来看看,这不会是个替身罢?”
    司马耕只瞄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来:“比上次见时瘦了。”
    乐溷摸着下巴,一脸深沉:“没错,颊骨有点突出。”
    公子地哭丧着脸,被俘获已经够倒霉了,真身还被当成替身就更糟糕了,真身好歹有些利用价值,影子替身直接砍了比较省事。
    为了活命,他极力自辨:“真是我,真是我,我的确是公子地,不信且看我这嘴角的痣,还有臂膀上的胎记,子明、子牛,我与汝等一同长大,交游多年,汝等可不能认错啊!”
    公子地是真不假,既然如此,本应开门相迎的蒙门叛军为何要放箭呢?射死了叛党的核心人物怎么办?
    除非,蒙门现在已经不受公子地一党控制了!赵无恤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这短短几日内,商丘城又生出了怎样的异变来?那个心思阴沉的宋公,又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又有斥候来报:“司寇!商丘城突然大乱!”
    赵无恤问道:“大乱?”
    “然,蒙门城楼上的守军突然撤了,然后城门大开,无数人涌了出来,而宫室之内更是火光冲天!”
    如果说方才发生的事还可以用宋公、皇氏夺回了商丘来解释,可如今又生剧变,城中一片混乱,这就太过诡异了,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发生了什么对赵无恤等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是前进还是再观望一会。
    所有人都看着赵无恤,赵无恤则低头质问公子地:“说,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子地指天发誓,对此一无所知。
    乐溷望着商丘城内的黑烟,咽了下口水道:“事发突然,处处透着蹊跷,不如再观察一会?”
    “再观察一会,吴国人便抢先进入扬门了!”
    柳下跖大喝一声,踏入围成一圈的人群中,过来请命道:“司寇,四方甲兵已聚,商丘又生变乱,发兵如箭在弦上,若反复狐疑,错失良机是也!”他不能不急,他在商丘里可是预定了大事去做的!
    司马耕以为然,对赵无恤说道:“子石所言甚是。”
    虞喜等人也探过头来问道,“司寇,打算怎么办?”
    赵无恤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自打来宋国后,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真是个神奇之地,意外太多了。
    历史上的宋国应该很稳定才对,哪有这么大的叛乱?这是意外之始。
    之后居然遇上了楚狂人和疑似计然的渔父,在他帮助下打赢了孟诸之战,这是好的意外。
    夫差的军事才能比想象的强,一套虚虚实实让人眼花缭乱,可惜后续乏力,他情商比想象的低,这算是不好不坏的意外。
    然而泰极丕来,本来赵无恤布置好了一切,甚至做好了咬咬牙弑杀宋公的打算,意外却再度来临,商丘里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太过扑朔迷离。
    赵无恤担心自己在宋国的布置统统蛋打鸡飞。
    他也担心南子,南子的失踪,这是就让他揪心的意外。
    且不说有乐灵子祈求在先,赵无恤心里也有些放不下那个青丘九尾般的小妖女,任你狡猾似狐,还是被老猎手逮到了罢?赵无恤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是故事里的狗血情节一样,是来替白狐解除枷锁的书生。
    现如今书生已经走到了白狐面前,却发现面前还有一道藩篱,该怎么办?
    迟疑?退步?越过去!?
    柳下跖说的很对,这个时候应该快刀斩乱麻,而不应该再狐疑不决。
    赵无恤稳住心神,传下命令:“全军急行,天黑前赶到商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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