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就是个好法子。
    姬满斋的酒壶是个宝贝,里头的仙酿源源不断,杜程连喝了几杯,好奇道:“这壶酒多久才能喝完?”
    “喝不完。”姬满斋笑了笑,刚才杜程骂的确实痛快,他心中何尝没有过对天意的愤恨,只是他是正统修仙出身,受惯了“以一人救苍生可往矣”的教育,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最不平的只有“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而是他所爱之人”,他可以牺牲自己,但他做不到令别人来替他牺牲。
    “我酿了几百年。”
    “看不出来,你还亲自酿酒。”
    杜程又喝了一杯。
    照理说,身为曾经的酒杯,杜程的酒量不该差,可姬满斋的酒却是喝了几杯就上头,杜程说话的语气放松了起来。
    经历了那么一场沉浸式的生离死别,杜程表面上再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是挺沉重的,过去这两个字,回不去也抹不掉,只能感受,只能就那么放着,连对姬满斋,杜程也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了。
    酒意让杜程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对姬满斋微笑了一下。
    姬满斋被那一笑感触到了心上不知哪个地方,也跟着笑了一下。
    此刻,姬满斋的脑海里什么爱恨情仇都没有了,只有面前这个简简单单的笑容。
    两人也不说话,你一杯我一杯地痛饮,有时彼此相视一笑,气氛就像是多年好友久别重逢一般,说不出的温馨和融洽。
    喝着喝着,杜程感到自己身上热了起来,有缺陷的胸口被填满以后膨胀了起来,他大声地对姬满斋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酒意上脸,杜程说的豪情万丈,起身还拍了拍姬满斋的肩膀,摆出一副老大的姿态,“放心,我说让你活到什么时候就回到什么时候。”
    姬满斋静静地喝下一杯酒,“嗯。”
    “嗯什么嗯啊,”杜程用力按了下姬满斋的肩膀,大哥派头十足,“说话总嗯嗯啊啊的,多没意思啊。”
    姬满斋手顿住,酒杯停在唇畔,眼睛向上一瞟,那极长的浓密睫毛像扇子一样打开,一下就吸引住了杜程的目光。
    杜程伸出手指,在姬满斋的睫毛尖上轻轻挑了一下,“好长啊。”
    姬满斋像座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杜程显然是喝醉了,手指都散发着热气,他专注地看着姬满斋,手指顺着目光在动,从姬满斋的睫毛落到姬满斋的鼻梁上。
    姬满斋的鼻梁很挺,直直的,像陡峭的山峰,就像这个人的性子一样,温和的表象是冷傲又宁折不弯的骨头,天大的事都一个人放在心里默默承受。
    杜程不知道怎么,心头一酸,他挪开手指,在姬满斋头顶上轻轻摸了摸,“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模一样的话语,只是变了语气,便令姬满斋眼中酸涩,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好。”
    “你自己也要努力啊……”杜程有点迷糊了,手上卸了劲,慢慢滑了下去,整个人也向前倒去。
    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姬满斋适时地扶住了他的腰,杜程头靠在姬满斋肩膀上,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还不忘指点姬满斋,“不要放弃……”
    杜程睡着了,他头靠在姬满斋肩膀上,腰被姬满斋扶着,完全把姬满斋当成了沙发一样,睡得很沉,很安心。
    姬满斋扶着杜程,双手轻轻地搭着杜程的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此刻能永久,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可惜天意弄人。
    消极的念头一产生,姬满斋就骤然想起杜程指天骂地的模样,还有说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样子。
    杜程舍不得他死。
    姬满斋双手微微用力,将杜程的腰圈在怀中,他侧过脸,用自己的面颊摩梭了一下杜程的背,亲昵又温柔。
    “我不死。”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后,姬满斋双手将杜程抱起,把人放回了床上,给他手脚都摆整齐了,才放下了心。
    其实他也有点醉了。
    趁着醉意,姬满斋想做点疯狂的事。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道义责任,他现在就想看着杜程,对,他就想什么都不干,就这么看着杜程睡觉。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姬满斋的价值体系里却足以称得上是“疯狂”。
    从成仙以来,他一直就像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以天下为己任”是真正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就算失去记忆重返人间,什么都忘了,却还忘不了他要维护世间的公义和秩序。
    现在他把那一切的念头都排空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杜程。
    睫毛上仿佛还残留着被触碰的感觉。
    说起来,这似乎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近乎越界的亲密。
    除了拉手和拥抱,还是带着孩子气的,其余的时间,两人除了分离就是分离,分明连正式在一起过都没有,却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
    所以杜程从回忆中醒来后面对他才会那么尴尬,喝醉了才敢放轻松地对待他。
    他们之间隔了太痛的过去,都已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彼此才合适了。
    姬满斋撑着脸,头歪在一边,目光留恋地看着杜程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姬满斋完全不觉得有多漫长,直到杜程醒来问他几点时,姬满斋看了一眼表,已经到晚上了。
    杜程把一个白天都睡了过去。
    姬满斋也就什么都没干,静静地陪着杜程睡觉。
    杜程醒来之后,不像人类那样宿醉的难受,他不仅身体上生龙活虎,心理上也松快了不少,至少,不像之前面对姬满斋,他都不敢看姬满斋。
    杜程还记得自己喝醉的时候摸了姬满斋的睫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姬满斋道歉,“不好意思啊,就是你的睫毛实在太长了……”
    “很长吗?”姬满斋轻声道。
    杜程飞快地看了姬满斋一眼,肯定道:“长,特别长,除了你,我就没见过这么长的睫毛。”
    姬满斋对杜程笑了一下。
    杜程被那个笑容差点闪瞎了。
    姬满斋长得太好看了!
    杜程轻咳了一下,耽误了大半天,他才想起正事,将梦境里看到莘九和唐芙前世的事情说了,他道:“于情于理,我该帮白飘飘把那条尾巴找回来。”
    姬满斋听完,神色一冷,随即又恢复到平常的模样,他刚想说“嗯”,想起杜程的不满,于是回了个“好”字。
    杜程却不罢休,“你刚刚脸色不对,有什么问题吗?”见姬满斋不说话,杜程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了,他像是还没醒酒,气势如虹,“咱们是一个阵营的人,彼此之间难道还要成天猜来猜去的打哑谜吗?信息共享,有话就说!”
    姬满斋嘴动了动,表情温柔了一点,仰着脸对杜程笑了笑,“好。”
    倒是不说“嗯”,就会说“好”了,以前不是挺能说俏皮话的吗?杜程腹诽了几句,重新盘腿坐在床上,“你说。”
    “我想,莘九并没有把自己的尾巴送给任何人。”
    “啊?可这是白飘飘亲口说的,他们九尾狐不是记忆传承,怎么会有错?”
    “你问清楚了没有,是真正的记忆,还是白飘飘认为事情是这样?”
    姬满斋的问题问倒了杜程。
    太复杂,心思还比较单纯的杜程根本转不过弯来。
    杜程脸上写满了问号,姬满斋手心有点痒,想摸一摸杜程的脑袋,不过杜程好像很排斥,那还是算了。
    杜程想不明白,又发问:“既然这样,莘九的尾巴去哪了呢?”
    “我去向莘九索要你的头发时,莘九的王上正为他建九天揽月阁,那时我心中被一件事给填满了,根本分不开心思去想别的,现在回想起来,九天揽月阁的样式更像个法阵。”
    “法阵?”这更是超出了杜程的知识体系,他向姬满斋那挪了挪,“什么法阵?”
    “我已经描出来了。”
    书桌上,层层叠叠的纸张最下面藏了一张类似八卦阵一样的图,杜程看懂了,这是将一座阁楼压扁以后的平面图。
    姬满斋道:“是我从未见过的法阵。”
    姬满斋这样一说,杜程心中不知怎么就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上次他有这样的感觉还是……杜程眼神落到了墨缸里。
    那里囚禁着周隔海。
    第74章
    莘九的法阵能与周隔海有什么联系呢?照理说这两个人应该是毫无联系的, 可杜程九是心里突突的跳,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在暗示他什么。
    杜程眼光落在墨缸,姬满斋也注意到了, 他微微一怔, 随即明白了杜程的意思, 神色微厉,“你觉得这个法阵和周隔海有关?”
    “我不知道。”杜程面色恍然, 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而直觉并不能成为证据。
    墨缸里的周隔海在姬满斋这些墨里浸泡多日,原本快要断裂的脖子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他能开口吗?”
    “不能。”
    墨水像有生命似的将周隔海托举起来。
    金色符咒如锁链般缠绕在周隔海的脖子中间, 隐约能看到其中闪烁着亮光,像是随时都要炸开。
    “其实, 我已处理了几件类似的事情。”
    杜程把目光从周隔海身上收回,“类似的事情?”
    “半妖消亡之事。”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杜程急了, 忍不住抓了姬满斋的袖子。
    “在他被发现之后, ”姬满斋沉声道, “陆陆续续有其他妖怪也露出了马脚。”
    半妖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姬满斋一没有主动关注过, 二也是忙不过来,周隔海被抓捕后, 姬满斋着力想要抓出幕后黑手,却是没有抓到凶手, 倒是抓出了一串吸食半妖灵力来修炼的妖怪。
    像周隔海这般吸食了灵力给人类用的仅此一家。
    若不是周隔海将主意打到了雄赳赳头上, 或许这件事就会一直石沉大海无人知晓。
    无数的半妖悄无声息地消失, 杜程想想都觉得发毛。
    “幕后之人为什么要教妖怪们吸食半妖的灵气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杜程飞快地转动大脑,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个无脸的黑衣人,而他正尝试站在这个人的角度去思考, “这样的邪术必然会遭天谴,而且有你在,若被你抓到,必定永不超生,他甘冒风险,去教那些妖怪,他图什么呢?”
    “除非……”
    杜程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他在人类世界里学到的流行话语。
    “有中间商在赚差价。”
    杜程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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