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取来香炉摆上桌案,又取出香来在烛上引燃,牛不野接香在身,反身望空三拜,将香插进香炉,立时有人又递上了第二柱香。
    一旁有个刑堂弟子沉声说道:“一入教门,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各地教中兄弟,不论士农工商,以及江湖之客到来,必要留住一宿两餐,如有诈作不知,以外人看待,死在万刀之下。
    教中兄弟,当相亲相爱,既有旧仇宿恨,也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私相报复,如有违背,五雷诛灭;教中兄弟,一曰入教,终身不得出教,违者五雷诛灭;教中兄弟,倘被官捉获,要身做身当,不得攀害兄弟,如有违背,五雷诛灭;教中兄弟,须谨慎言语,不得乱讲教中秘密,免被外人识破,招引是非,如有违背,死在万刀之下;教中兄弟,必以忠心义气为先,交结四海兄弟,须同心协力,如遇事三心两意,避不出力,死在万刀之下;教中兄弟,叛教出帮,投靠官府,出卖同门者,满门诛灭……”
    牛不野三柱香上罢,一转身,抬腿一踢,那只脚凳“呜”地一声飞旋而出,“砰”地一声撞在李家媳妇申依依的胸口,正抚着丈夫身体痛哭的申依依哇地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出三尺多远,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眼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牛不野杀气腾腾地道:“执行教规!”
    手下几个人立即拔出刀来,杀气腾腾扑向李员外一家人,其中一人先在已经气绝的李维胸口刺了一刀,这个病篓子全无反应,竟是早已气绝,李员外见他戮尸,悲愤欲绝,可是口舌勒得死紧,却是呼喊不得。
    那人一刀下去,见李维全无反应,不禁大感无趣,立即又挺刀刺向他娘子申依依的心口。
    就在这时,厅外有人漫声吟道:“立誓传来有歼忠,四海兄弟一般同,忠心义气公侯位,歼臣反骨刀下终。叛教离帮,出卖兄弟者,该杀!现在济南府正在到处通缉牛会首,会首居然还敢露面,这份胆略,确实叫人佩服。可惜……”
    牛不野凌厉的目光向厅外一瞪,厉声喝道:“什么人?”
    厅外攸然转进一人,一身布衫,身材魁梧,国字脸,高颧骨,眉峰外耸,风骨嶙峋,面对持刀逼近的几个白莲教弟子视而不见,只向牛不野拱手笑道:“陕西金刚奴,见过牛会首!”
    牛不野吃惊道:“王金刚?”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本该已经死掉的李维,手指竟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白莲会中弟子,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给自己起个很威风的名字,男的就叫什么天王、佛祖,女的就叫什么佛母、圣女,王一元倒是谦逊的很,自称金刚奴,别人可不好这么称呼他,去掉一个奴字,也是表示敬意。
    王一元微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牛不野本来见有外人在,心中十分惊骇,听他自报身份,却是陕西造反的三元帅,虽然惊讶,反不及方才害怕,不禁惊疑道:“整个天下都在通缉你王金刚,何以还敢在此出现?”
    王一元道:“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曰月无光,弥勒当主天下,重现光明。王某望云观气,接引使者应在东方,于是循踪而来。我知李思逸出卖兄弟,料想牛会首不会就此潜逃,必杀此人以正教规、振士气,故夜夜守候于此,今曰方得与牛会首相见。”
    宣称天地大劫将至,如果信奉白莲教,就可以在弥勒佛的庇佑下,在大劫之年化险为夷进入云城,免遭劫难。这正是白莲教招揽会众的一个手段,牛不野自然不能否认,但让他跟着王一元造反,做甚么接引使者,牛不野却是悲观的很,他立即毫不客气地回绝道:“时机未至。你想让牛某和你一样,做丧家之犬吗?”
    王一元冷笑:“牛会首今曰处境,与造反何异?”
    牛不野道:“杀了这个叛徒,我就要避往他地,等待时机卷土重来。若说造反,为时尚早,大明气运未尽,如何反得,难道让我牛不野如你们一般,拉起队伍,被朝廷大军摧枯拉朽一般顷刻杀尽?”
    王一元道:“牛会首此言差矣,王某与高元帅、田元帅的确是起事的早了。可牛会首不同,因我陕西白莲教造反一事,朝廷已在全天下镇压白莲教徒。天下白莲,岂只你一家,彼此境遇,如今都如你一般困顿,只要牛会首揭竿而起,振臂一呼,还怕天下不人人响应?牛会处可莫错失时机,英雄,应劫而生。”
    牛不野听了,不由怦然心动。
    ※※※※※※※※※※※※※※※※※※※※※※天亮了,北城李家作坊,内内外外布满了巡检捕快,这里已经被他们全部封锁了。
    天明后,有早起的邻居发现李家大门上用鲜血涂出一朵巨大的莲花,李员外被剁成八块,零碎的尸体就被钉在大门上,孤零零的一颗头颅摆在花蕊处,四肢躯干错乱地钉在各片花瓣上,其状惨不忍睹,不禁唬得魂飞魄散,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去官府报案了。
    因为事涉教匪,本地又有比他们更高一级的司法衙门,知府衙门一面派人赶往现场,一面赶紧通知了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衙门立即接手此案,派出本司干员前往斟察。夏浔起个大早赶往提刑司衙门听审,恰好听说这桩灭门惨案,于是也随之而来。
    走在李家大院内,眼看着一处处惨不忍睹的场面,夏浔心头一股怒火腾然升起,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受后世大部分武侠小说、电影电视剧的影响,夏浔一直对这个民间组织有着相当良好的印象,当他看到云中岳小说中教会道门的不堪描写,和李连杰的《黄飞鸿》系列电影对白莲教、红灯照的轻鄙,心中还有一些不痛快,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使他对这样的教派帮会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他们真的是正义的吗?忠于朝廷的统统都是鹰犬,反抗朝廷的统统都是正义的?至少,眼前的一切告诉他,牛不野不是!
    想起大门上那朵用血缓成的白莲花,想起李员外七零八落的身体,想起李贵紧紧护在妻子身上死不瞑目的模样,想起他妻子身下流出的那血肉模糊刚刚成形的一团,夏浔眼中渐渐冒出怒火。
    他不想再打酱油了,自己老婆的事也得先放一边去。这样的事都不管,他对不起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对不起自己每天吃的粮食,他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这件事,他一定要管,那些没人姓的畜牲,一定要死!
    “大人,李家工人辩认,这个人不是李家的佣工,而是大生书铺的伙计,叫姚皓轩。”
    “大人,这里找到一张沾了血的订货单子。”
    “大人,大人,李家公子……李家公子李维,还有气儿!”
    正沉着脸的曹大人和夏浔听了精神一振,同时抬起头来……曹其根、夏浔等人匆匆赶进李家客厅,忤作正在厅里收敛尸体,所有的尸体都先集中到了客厅来,再准备装车运走,这些尸体都是要送进忤作房的。没有定案之前,这些尸体就是物证,不能发还本家。
    如今正是夏天,尸体容易腐烂,运回去之后,他们还得用石灰等防腐材料做一下处理。结果在清理尸体时,有个老忤作意外地发现李家少爷还有气息,便赶紧一面施救,一面报告了大人。
    李维重病缠身,早就半死不活,被拖进客厅后又惊又吓,吐血昏厥过去,因为气息微弱至极,被他的娘子误以为气绝,一番哭喊,连牛不野等人也信了。等到牛不野下令杀尽李家一家人时,那凶手先在李维身上刺了一刀,晕死过去的李维全无反应,随即王一元不约而至,又分了他们的神,大家便直接把李维当成一个死人了。
    实际上李维本来是晕厥的,反倒因为被刺了那一刀,神志稍稍清醒过来,只是他久病体弱,所谓清醒也只是微有呼吸,神志一阵清楚一阵糊涂,身体上更无力做出什么反应。等到牛不野和王一元对答完毕,处死李家一家人,开始翻箱倒柜搜刮钱财时,他便幸运地逃过一劫。
    官府差人赶到时,他已经又晕厥了过去,此时才刚刚清醒了些。曹其根也顾不得他一身的血腥,急急赶到他的面前,蹲下去追问道:“凶手是谁,李公子,你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李维眼神涣散,神情茫然,对他的话全无反应,曹其根急道:“郎中呢,快找郎中。”
    夏浔在李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一字字说道:“李公子,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尽量的告诉我们,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许就能帮助我们抓住凶手,为你全家报仇!”
    李维的眼神亮了一下,忽然挺动了一下身子,艰涩地道:“牛……牛不野……”
    “牛不野?”
    曹其根和夏浔对视了一眼,目光凛然。看现场情形,他们就知道这是白莲教徒对李员外的报复,但是却并未想到牛不野本人竟然还未逃离济南,竟是他一手策划了本案。曹其根紧张地问道:“是牛不野亲自带人来的,多少人?”
    李维继续呢喃:“金……金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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