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依照陈明楷未雨绸缪的谨慎性格,如若他早知道袁恽会鞭笞公主,惹得皇帝震怒,那他一定会竭力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可如今这件事不仅发生了,甚至还大大威胁到燕槐的太子之位,也让陈明楷在前朝后宫受到很大牵连。
    陈明楷曾经告诉蓝璎,前世的他死在沈榕儿手中,如今看来他恰恰就是死在袁恽鞭笞公主被皇帝赐死之前。
    不仅如此,蓝璎更又想通一件事,那就是前世的李聿恂确却无疑死在西南,所以陈明楷当初才那般肯定他回不来,还早定下计谋求皇帝赐婚。可是今世李聿恂并没有死,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八大寨也没有被灭,宋仝有李聿恂和八大寨辅助,时局形势同前世相比完全不一样了。
    可以说不管是对于蓝璎和甄晚凝,还是陈明楷,现在以及今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同样都是不可预知,不可掌控的。
    现在终于,他们重生的三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蓝璎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远在北边小城的她其实并不知,最近陈明楷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就像一个人爬山登顶,陈明楷到过最高最风光的顶峰之后便不可避免地走起了下坡路。而蓝璎和甄晚凝则是爬过一座山峰下到山谷之后又重新找到一条路开始爬坡往上攀登另一座更高更陡峭的险峰。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那时太子燕槐因在上元节宫宴上醉酒辱骂皇帝最宠爱的异族贵妃,被皇帝当众叱责,命罚在家闭门思过一月。
    陈明楷也因教导太子不力被降职两级,从正一品太傅到正二品太子少傅,虽说实职仍是五军都督,但毕竟被皇帝狠狠扫了一回颜面,故而情绪挫败,很不是滋味。
    前世永初帝的后宫并没有出现这位异族贵妃,因而她的出现在起初时并未引起陈明楷过多在意。
    毕竟后宫美貌年轻的女子众多,一茬接一茬,就像割不完的嫩韭菜苗儿,且永初帝贪色又喜新厌旧,因此宫里没有哪一位妃子能得圣上长久专宠。
    直到这位异族贵妃越来越深受皇帝宠爱,渐渐地皇帝干脆冷落后宫众妃嫔,只独独专宠她一人。为了博美人欢心,永初帝不顾南方雪灾,命令太子在三月内建成一座新的宫殿,作为贵妃的寝宫。
    这才有太子借着发酒疯在上元节宫宴上将那位容颜妖冶、手段狐媚的贵妃给狠狠骂了一通。他是骂痛快了,可却让永初帝对他极为不满,天家父子生了嫌隙,各种猜测都有,太子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尴尬无比。
    太子被禁足东宫面壁思过,身为老师的陈明楷亦不得一见。
    这种情形下,最是不能轻举妄动,陈明楷干脆称病不朝,更推掉所有的人际来往。
    他本意是装病躲清静,思虑对策,可不巧染上一场风寒倒是真得病倒了,这倒是与前世一样了。因为前世就是在他这次染疾卧床之时,妾氏沈榕儿在他的汤药中投下剧毒,让他一命呜呼。
    前世他不是平西王,燕夷吾登基为帝时,他作为降将在朝中受尽讥讽,被排挤在权臣之外,很不得志。后来在李聿恂死后,宋仝被贬至北地,朝中无可用武将,陈明楷这才受到太子燕槐的器重,一步步被提为五军都督。
    就在前世他时来运转最是得意之时,一条命却偏偏被葬送在小妾手中。
    五内俱焚,伊人毒辣,蚀骨噬心之痛莫过如此。
    陈明楷至死也不明白,沈榕儿为何要杀他。
    前世在蓝娉婷生下第五个孩子身子受损之后,他就只纳了这一个妾,还是太子在御前特意为他求来的。原因无二,只是因为陈明楷每次在乾清宫看到奉茶的沈榕儿便忍不住多瞧几眼,太子有心,便舍下脸向皇帝开口,替他将人给讨了回来。
    自沈榕儿进门,他待她极为宠爱,几乎将所有男~女~欢~爱的情感都投注在她一人身上。除了身份是妾氏,陈明楷几乎给了沈榕儿作为一个女子所有的体面和荣华。
    可沈榕儿回报他的居然是一碗投了剧毒的汤药……
    每当陈明楷闭上双眼,前世最后一眼看到听到的就是蓝娉婷撕心裂肺的哭声。
    正是这哭声让他深觉愧对发妻,正是这哭声让今世重生的他在去往梅城县的半途改了主意,重新回到京都再一次选择娶蓝娉婷为正妻。
    今世一步步走下来,他处心积虑,计谋用尽。
    三年前李聿恂身死西南之时,若不是老奸巨猾的丞相高深从中作梗,他早就如愿光明正大娶回蓝璎为侧妃。
    如果能得到蓝璎,他何必费精力再同沈榕儿纠缠?
    因为不能娶蓝璎,他在皇帝面前又不能不自圆其说,故而硬着头皮求来一个沈榕儿,当做盗贼一般养在身边,时时防着她,威逼她,想从她口中探知前世害他性命的幕后主使。
    可沈榕儿却仿佛什么都不知,她同前世一样,懵懵懂懂,迷迷糊糊,除了偶尔说话有些直率,无意间冲撞了王妃蓝娉婷,其余时候多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事,并无异常。
    沈榕儿本是京城中的官家小姐,因父兄陷入建昌帝诸皇子夺嫡的斗争,失败后满门被抄斩,她也因此入了教坊司。永初帝即位后,她被皇后选中,派到乾元殿奉茶,虽是御前侍奉的人,但也还是那个乖巧纯真的性子。
    她同蓝璎长得有几分相像,更难得也是这种讨人欢喜的性子,在乾元殿日子长了,陈明楷很难不注意到她。
    便是这一世,陈明楷处处防着她,忌恨她,却也做不到不宠爱她。
    书房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沈榕儿如往常一样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了屋,走到陈明楷身边。
    陈明楷放下手里的书卷,望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心里冷笑一声。
    沈榕儿满眼温柔,轻声道:“王爷,该喝药了。”
    陈明楷的目光幽深不可测,淡淡道:“今儿这药还是你亲手煎煮的?”
    沈榕儿微微抿唇,红了脸轻轻笑了笑道:“王爷的身子要紧,妾不能不仔细着些。”
    她的神情那般自然,没有丝毫异样,声音也如同往日般轻柔,听得陈明楷心中微涩。
    他望着沈榕儿的眼神不觉变得温柔,心也软了,就连声音也这么像,还有说话时关切的语气同梅城县蓝家大宅当年那个年少时的她一般无二。
    沈榕儿双手一直捧着托盘,陈明楷撇过头不看她,嘴里淡淡道:“就放那吧,待会儿再喝。”
    沈榕儿走后,陈明楷唤来陈笙,叫他仍旧将那药偷偷换去给后院抓来的野猫喝。
    很快,陈笙进来回话,说药没有问题,野猫还好好儿的。
    陈明楷默默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如若没记错,明日二月初二才是沈榕儿真正下手的日子。
    他将她从宫中娶回做侧妃,养在身边达两三年之久,如今也该是时候做个恩怨了结。否则继续下去,他又该如何面对蓝娉婷?
    到了傍晚时分,沈榕儿身边的丫鬟照例来请陈明楷去侧妃院里用晚餐,说是沈榕儿亲自下厨做了陈明楷最爱吃的菌菇汤。
    陈明楷愣了愣,声音冷硬道:“告诉沈妃,今儿是初一,本王不得空,叫她记着自己的身份,做事安分些。”
    那丫鬟见陈明楷生气,大吃一惊,吓得不敢多言,低着头匆忙离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毒计
    世家贵族尊卑分明, 规矩森严,即便妾氏再如何受宠,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属于正妻的日子, 妾氏就该老老实实,不能逾矩。
    可陈明楷摆明着宠爱沈榕儿,处处抬举她,特别是这一年来愈发冷落了正妻蓝娉婷,就连初一十五的规矩也都渐渐淡漠。
    可谁知今日陈明楷却突然转了性情, 态度大变, 让整个平西王府里的人都大为吃惊。
    蓝娉婷听见陈明楷要来同她一道用餐,连忙着人准备, 一直等到天黑后,陈明楷才终于出现。
    他风寒未愈, 身子更加显得单薄,神情有些落寞。
    餐桌上, 蓝娉婷陪坐在他身侧, 挽起衣袖亲手为他盛了一碗肉圆汤。
    菜肴很是丰盛, 大大小小的盘子摆满一大桌子,陈明楷却没什么胃口, 吃了几口便放下碗。
    蓝娉婷生下最小的儿子后,身子奇差, 一日三餐拿药当饭吃。她本就不怎么吃晚餐,见陈明楷放下碗筷,她也跟着离开餐桌。
    夫妻俩坐在房里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陈明楷挨不住, 起身就要走。
    他道:“你身子弱, 早些休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今晚就歇在书房了。”
    蓝娉婷的一颗心冰凉凉的,眼神哀怨地望着陈明楷。
    “难道王爷还是在为当年定南侯府失火的事怪罪于我?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四妹也不曾受伤,便是当年我在父亲母亲面前说了些什么,那也是无心的。王爷何故如此心狠?”
    当年定南侯府突发一场大火,定南侯夫人蓝璎和她的孩子们差点被烧死。平西王陈明楷暴怒之下让陈笙着人放火烧了宁国公府一处雅苑,宁国公陈皓最宠爱的妾氏栗夫人和她一双儿女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陈皓悲痛之余,告诉陈明楷,他之所以对蓝璎母子起了杀心,全是因为听信了外面传的那些谣言和儿媳蓝娉婷的几次抱怨。
    自此之后,陈明楷便冷淡了蓝娉婷,故意将沈榕儿的地位抬得很高。
    蓝璎离开京城许久,除了陈笙偶尔密报从梅城县探来的消息,几乎无人再在陈明楷面前提起她。今日蓝娉婷突然提及,本以为陈明楷会十分在意,却不料他竟反应淡淡,一字不说抬脚便走。
    出了院门,恰好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陈明楷低喝一声,那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陈明楷看到眼前行事鬼祟之人居然是自己平日最看重的长子陈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绷着脸问了几句话便让他滚回屋温习功课。
    陈遇如今已有十五岁,才华初露,陈明楷有意让他参加明岁科考,因此对他愈发严厉,时常抽查他的诗书功课。陈遇性格沉闷,又惧怕陈明楷,父子俩因此常常不对付。
    陈明楷回到书房,站在书架前,翻开一本诗词集,看着看着才觉心情放松了些。
    陈笙一直站在门口,陈明楷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她怎么样了?”
    陈笙道:“蓝老先生去后,熙州又遇上雪灾,她们在家深居简出。现任熙州知府褚濂接到王爷的手书,很会办事,专门派人去梅城县护卫,无人敢动蓝家。”
    陈明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叹道:“于情于理,我本该亲自去梅城县送老师最后一程。这种时候她身边无人,将来见面,必定要怨怪我。”
    陈笙道:“王爷公务缠身,又身居高位,岂是想离京就能离京的?且王爷对蓝老先生事事尽心,光是那些珍稀名贵的药材都不知送去多少。就连申郎中都说蓝老先生之所以能多活一年,全靠王爷源源不断命人寻来这些药材……”
    陈明楷挥了挥手,问道:“定南侯有消息了吗?”
    陈笙面色犹疑道:“咱们的人在西南发现有定南侯活动的迹象,但人始终没找到,不知他到底藏身在何处。”
    陈明楷脸色一沉,吩咐道:“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陈笙应声退下,剩陈明楷一人独立于烛火微光之下,形单影只,寂寥无比。
    时局混乱,暗流涌动,有人觊觎储君之位,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到这些,陈明楷的脑壳隐隐地疼,这些年他急于冒进,出头太快,树敌太多,连同亲人好友也都渐渐同他离了心,如今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他甚至不知还可以相信谁。
    好在他和太子燕槐始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太子上位,他便不会轻易倒台。
    夜深人静,陈明楷的脑子愈发清醒,筹谋着许许多多的事,一丝睡意也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些饿,刚走出书房,一名贴身随从立即走上前来,问道:“王爷,可是准备歇下了?”
    陈明楷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随口道:“沈妃在做什么?可歇了?”
    那随从立即道:“沈王妃听说王爷在书房,就一直没歇,熬夜等着王爷您过去呢。”
    陈明楷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速速派人去侧院通传一声,就说本王饿了,去她那里讨点吃的。”
    传递消息的人跑得倒是飞快,等陈明楷到沈榕儿的院子里时,立时闻着菌菇汤特有的鲜香味儿。
    沈榕儿见到陈明楷,朝他甜甜一笑,乖乖站在一旁伺候他用餐。
    陈明楷饱餐一顿,心情大好,沐浴完来到卧房,赫然发现圆桌上放着一只已经绣了一半的蓝色香囊。
    原来今夜沈榕儿就是一边绣着香囊一边等着他,陈明楷神情微怔,如果沈榕儿果真打算明日毒害他,又何必熬夜绣香囊,做着这些无用的苦功夫呢?
    沈榕儿见陈明楷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香囊,连忙跑下床将那未完工的绣活收了起来。
    “妾自幼女红便差,让王爷见笑了。”她道。
    陈明楷抓住她的手,问道:“本王叫你安分守己,你为何还要熬夜等我?”
    沈榕儿愣了下,随即骄傲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容甜美,眼神甚是妩媚。
    “只要王爷没歇在姐姐的主院,无论多晚,妾总能等到王爷过来。”
    她的神情这般自信,简直让陈明楷有种错觉,沈榕儿是真心拿他当夫君?既如此,为何还要害死他?
    他的眼神不觉凌厉起来,沈榕儿有些惧怕地看着他,摇了摇他的手,软声道:“王爷,时候不早,该歇下了。”
    陈明楷仍旧抓着她的手,问道:“榕儿,本王害你今生都不能生育,你心里怨怪吗?”
    沈榕儿眼眉微垂,低声道:“此事怪不得王爷,是妾无福伤了身子,此生不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只要王爷不嫌弃,妾一生一世伺候王爷,别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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