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郎中写完,蓝璎等不及道:“敢请教先生,我这胎到底如何?可有方子可医?”
    郭郎中望着蓝璎,露出和蔼的微笑,说道:“从脉象来看,小夫人的身子本就无碍,胎象亦稳健,一切安好,勿用过于忧心。”
    蓝璎听到这个诊断,心情大为轻松,她开心地望向李聿恂,像个孩童般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聿恂却质疑道:“先生说一切安好,可我娘子明明孕吐不止,什么也吃不下,这有孕不过短短月余,人已经消瘦大半,照此下去,岂能无碍?”
    郭郎中默默朝李聿恂使了个眼色,说道:“这孕期反应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尊夫人孕吐不止,虽说有些严重,但亦属正常。只要放松心绪,定期服用丸药,止住孕吐,便能饮食如常,一切无碍了。”
    李聿恂微微点了点头,蓝璎喜道:“正是如此,我如今最难捱就是这孕吐反应,若能止住孕吐,我便能多吃点,睡觉也踏实。”
    郭郎中道:“今后每隔五日,我便来为夫人把脉,根据脉象开方配药。”
    蓝璎开心地点头道谢,忽然又道:“只不知这药会不会对我腹内孩儿产生害处?”
    郭郎中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不过请夫人放心,我会尽量用些对胎儿和母体无害的温补药材。往后等到孕吐反应减弱,这药也就可以慢慢停了。”
    蓝璎得了这个答复,简直开心极了。
    她朝李聿恂眨眼笑了笑,撒娇道:“夫君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李聿恂对蓝璎笑了笑,温声道:“娘子好好休息,我送先生出门。”
    走到前厅,李聿恂俯身朝郭郎中郑重施了一礼。
    他面色沉然,冷静道:“有什么话,先生可以明说了。”
    郭郎中见他神情关切,直言道:“尊夫人这孕吐反应确实严重了些,若不用药,一来消损母体,影响胎儿健康;二来极易导致夫人情绪低迷,产生厌食失眠等诸多不良反应,长期下去,整个人的精神会比身体先垮掉。”
    李聿恂道:“自然要用药,先生方才不是说每五日根据脉象配制丸药以止住孕吐么?”
    郭郎中点头道:“问题就在此处,方才在尊夫人面前,我不方便直说。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夫人这孕吐恐怕不止三四个月,也许要持续到胎儿平安诞下。”
    李聿恂顿时震住:“先生是说,这回怀胎十月,便要孕吐十月?”
    郭郎中道:“并非完全如此,但十有八九吧。”
    李聿恂站在那里,慌了神,乱了手脚。
    郭郎中继续道:“方才我说过‘是药三分毒’,如果整个孕期都用药,我恐怕届时孩子生下来会难免有些体质孱弱,先天不足啊。”
    李聿恂面露焦急,说话的嗓音也有些颤抖,他将最后的一丝侥幸和期盼寄托在郭郎中身上。
    “先生行医救人,是大善人,江湖中人人称赞您侠义心肠。某恳请先生想想办法,除了吃药,可还有别的法子能缓解拙荆孕吐反应?”
    郭郎中道:“吃药是最为见效的,以夫人现下的状态,除了吃药,没有更好的法子。”
    一连吃十个月的药丸,到时恐怕不仅仅影响到孩子,便是蓝璎的身子也定然会受到损害。
    李聿恂想起之前申郎中的话,心中不免又起了用药下胎的想法。
    他实在不忍心看蓝璎受这么大的罪,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孩子以后迟早会再有,眼下蓝璎的身子才最为重要。
    “如果现在用药下胎的话,不知可否?”李聿恂问出这句话,嗓音都变了。
    郭郎中道:“这不失为明智的抉择。但还要看尊夫人的决定,毕竟胎儿是在她的腹中,母子之间心灵相牵啊!”
    若要让李聿恂将这个抉择毫无隐瞒地抛到蓝璎面前,将是何其残忍!而他同时身为丈夫和父亲,又何其忍心!
    送走了郭郎中,李聿恂默默登上屋后的小山,独自站在山顶。
    山风迎面吹来,他的一颗心就仿佛崖壁上的小草,风雨中摇摆不定。
    直到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才转身回家。
    一踏进家门,他就看到蓝璎衣饰齐整,精神焕发地站在厅里。蓝璎似乎是在等他,一见到他就迎了上去,嗔怪道:“你这人一声不吭地去哪儿了?害我等了你好半天,着急坏了。”
    李聿恂心内大惊,忙扶住蓝璎的手臂,问道:“娘子怎地起来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蓝璎笑道:“我好着呢,下晌饱饱睡了一觉,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充满气力,所以就赶忙地起来走一走。你看,我是不是好得很?”
    李聿恂瞧见她这副重新活过来的欢喜模样,心里也欢喜得紧。
    他转过身问楚宁:“夫人下晌起来后吃东西了没?可吐了不曾?”
    楚宁立即道:“夫人起来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味口比从前还好,吃了一整块麻饼,四个蒸饺子,还喝下一碗银耳羹。吃完到现在,一次都没吐,而且还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还说一点都不累!”
    赵嬷嬷闻声也走上前来,说道:“这个郭郎中真是个神医,咱夫人这回可总算熬过来了。”
    蓝璎笑得愈加开心,她伸手摸了摸依旧瘪瘪的肚皮,微微叹道:“遇到郭神医,是我们娘儿俩运气好,不然我这心里真是一点谱儿都没有。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要好好谢过郭神医。”
    李聿恂听在耳里,痛在心中。
    蓝璎还那么小,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芙蓉花儿,郭郎中说的那些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见李聿恂不做声,眼圈还有些微微发红,蓝璎疑惑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李聿恂赶紧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双手揽住蓝璎柔弱的肩膀,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舍。
    他嗓音微哑,低声说道:“都是为夫的错……让娘子受苦了。”
    蓝璎见他皱着一张脸,几乎是忍不住要哭的样子,不由笑着道:“其实还好,就是吃几颗丸药而已,总比晚凝姐姐那时候一日三碗喝煎的汤药好吧,那多难喝呀!”
    李聿恂沉着脸,蓝璎满是嫌弃地推了推他道:“你干脆还是回铺子里干活去吧!省得天天没事干,守在我身边,简直比我这个身怀有孕的大肚妇还要紧张。”
    自从蓝璎这一胎诊出有孕以来,成日饱受孕吐之苦,精神憔悴不已,李聿恂已经甚少在她身上看到如此活泼俏皮的欢快模样。此时此刻,李聿恂多希望一切的美好和欢乐都能永永久久伴随蓝璎一生。
    王婶正在布置晚餐,蓝璎闻见饭菜香味,立即吩咐楚宁道:“快把丸药拿来,晚上我一定要努力多吃一些。”
    这一顿晚餐,蓝璎果然没有辜负众望,吃得饱饱的离开餐桌。
    一家人因为她吃得欢全都开心不已,就连平日不怎么爱说话的王伯也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便是在这平凡的一夜,李聿恂默默在心中做出抉择。
    次日一早,李聿恂去到药铺,告诉郭郎中,他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并请郭郎中为他保守秘密,不要将内中实情告知蓝璎。
    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任何人要怪,就都怪在他李聿恂一人身上吧。
    半月之后,王良从熙州府赶回,带来两位郎中,据说两位都是有名的妇科圣手。由于李聿恂提前打过招呼,这两位郎中在替蓝璎把过脉之后,也只是说了好的那一面。
    因蓝璎根本闻不得普通汤药的气味,其中一位郎中便称,可尝试使用针灸之法。李聿恂问过郭郎中,郭郎中却道针灸之法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目前胎儿尚不足三个月,风险极大,不敢冒然尝试。
    李聿恂闻言,也只得作罢,命王良将这两位郎中重新送回熙州府。
    第七十章 怀胎
    过后不久, 宋仝那边,也有数个兄弟荐了些江湖郎中过来,李聿恂却觉得这些人行事用药全比不上郭郎中谨慎周全。
    蓝璎也实在厌烦了接连不断地被不同的郎中把脉问诊, 她本就心思敏感,喜爱胡思乱想,有时新来一个郎中,随口说的几句话,就能搅得她接连几日心神不定, 睡不好觉, 吃不下饭。
    如此几次之后,李聿恂和蓝璎两人决定一切听从郭郎中的医嘱, 每日按时吃丸药,旁的话再不多听。
    日子一天天过去, 蓝璎终于在煎熬和忐忑中熬过了前三个月。
    到第四个月,郭郎中适当调减了用药剂量, 蓝璎开始虽不适应, 但些微害喜反应也在她能忍受范围之内, 因此也没有不妥。
    五个月的时候,郑夫人又请了信任的申郎中来给蓝璎瞧脉。
    当申郎中发现蓝璎和她腹中胎儿俱是安好, 且蓝璎虽仍是削瘦,但精神充沛, 状态极佳时,他大感惊奇之余,对郭郎中高超的医术赞叹不已,自以为不如。
    众人皆欢喜, 唯有李聿恂眼见着蓝璎的肚子渐渐隆起而心中愈发感到不安。
    他一直担心蓝璎腹内孩子的成长, 也担心长期用药会对蓝璎的身子有损。
    郭郎中告诉他, 随着胎儿日日长大,从母体吸收的营养便越来越多,那丸药对胎儿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郭郎中本打算将丸药所需药材的剂量减少一半,但蓝璎的身体实在太弱,若剂量减半,药效便要大打折扣,以蓝璎的身子恐根本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更为激烈的孕吐反应。
    李聿恂本以为没有别的法子,但郭郎中却又告诉他,如今胎儿已经稳固,除了吃药,还有两个办法可以尝试——便是药敷和强健母体体魄。
    所谓药敷,便是将几种新鲜草药碾碎,做成药贴,敷在孕妇腹部,隔日一次,如此亦可减轻孕吐不适反应。只是药敷的效果不如丸药直接,因此开始时可以使药敷搭配丸药一起,先看看效果。
    而强健母体体魄,则是通过每日坚持不懈的锻炼和周密的饮食加强母体体质,逐渐提高母体对抗孕吐的能力。这强健体魄贵在日复一日的坚持,若能在两三月之内增强体质,则可在孕后期完全停药,如此对母体和胎儿俱有益而无害,且十分有助于将来顺利生产。
    这日夜里,李聿恂刚入梦乡便忽然被一阵熟悉的呕吐声惊醒。他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床上坐起,借着淡淡月色,看到蓝璎身着单衣靠在房门口柱子边,弯腰呕吐。
    他急忙起床,点亮灯火,给蓝璎端去一杯茶水。
    蓝璎用茶水漱完口,对李聿恂笑了笑道:“放心,没什么事,可能是热着了,出多了汗。”
    孕妇怕热,这李聿恂是知道的,他轻轻替蓝璎擦去额上的汗珠。
    “好点了没,要不我陪你在院子里乘会凉?”
    蓝璎刚想答话,腹内又更猛烈的翻涌起来,她转过身“哇”的一声……
    这一夜,反反复复,蓝璎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不出,只是干呕,嗓子咳出了血丝。李聿恂觉出不对劲,这情形就仿佛四个月前,蓝璎刚刚被诊出身怀有孕时样子。
    李聿恂坐不住了,披上衣衫,准备连夜去请郭郎中。
    蓝璎见拦他不住,只好心虚地说出实情——原来这两日她竟然瞒着所有人,偷偷停了那丸药。
    李聿恂听了蓝璎的话,什么也没说,立即取来一颗丸药,亲自喂蓝璎服下。
    服了药后没过多久,蓝璎便不再吐了不止,能安安稳稳躺下歇息。
    李聿恂见她缓了过来,忍不住道:“你这是闹什么脾气,连郎中的话也不肯听了?”
    蓝璎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柔弱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吃多了药究竟对孩子不好,我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把药给停了。”
    李聿恂听了她的话,所有所思。
    蓝璎以为他生气了,撒娇道:“郭郎中也说过‘是药三分毒’,我就是……我还以为月份大了,我的身体会比之前能扛……”
    说着蓝璎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显出颓败之色。
    李聿恂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柔声道:“我正想告诉你,我问过郭郎中了,他说咱们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试一试。”
    蓝璎简直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那夫君你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
    自此以后,挺着大肚子的蓝璎便开始了一边吃丸药,一边外加药敷和锻炼体魄这三管齐下的法子了。
    上门为蓝璎做药敷的是秦氏,因她是郭郎中的夫人,蓝璎对她很有好感。而秦氏每次上门,除了正常做药敷,总要另外带些自己亲手做的吃食,让蓝璎尝个鲜。
    有时碰到郑夫人带恩慈一道回来,秦氏见到两岁多的恩慈更加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恩慈本不喜欢接触生人,但每次看到秦氏就跟看到自己家里人一般,丝毫不躲避。
    接触几次之后,郑夫人也说这郭郎中的夫人看着十分面善,好像大家老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似的。
    而蓝璎发现,唯有李聿恂在面对这个秦氏时,表现得很是奇怪。
    起初秦氏来家里时,李聿恂总是冷着一张脸,寸步不离地守在蓝璎身边,像防贼一样防着秦氏,生怕她会下药害了蓝璎似的。
    后来李聿恂又像做下什么亏心事一般,见到秦氏总要躲得远远的,就像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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