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蓝璎仍觉得他面相凶狠,目露恶光,似乎要杀人一样。
    蓝璎悔恨之极,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到灶台前,吹灭屋内唯一的烛灯。
    夜色沉沉,他忽然将脸转向灶下。
    “炉里的火,灭了——快。”
    那一个“快”字说得尤其阴森冷厉,蓝璎快步走到灶下,用火钳把炉子里的火全部扑灭。
    红苕就窝在炉灰里,应该快熟了,她看到却吃不到,肚子饿得隐隐发疼。
    做完这一切,那人似乎放心了,右手一松,发出一声轻响。
    借着朦胧星光,蓝璎这才发现他右手上握着一柄长长的凛凛发着寒光的大刀。
    原来这名男子一直是用兵器威胁她做事,只是她都没看到刀,便吓得全部照做了。
    想想真没骨气,也没胆子,蓝璎一时懊丧得很……
    也就在这时,蓝璎又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撒开腿跑了出去。很快,她手中握着一把菜刀,底气十足地回到厨房。
    那人冷眼望着她,哑着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不知怎地,,面前这人虽总是一副凶狠狠的恶人模样,蓝璎却并不真正怕他。
    她大步走到灶前,把菜刀重重放下,伸手掀起锅盖,顿时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她端着葫芦瓢舀了小半瓢水,伸长了脖子,吹了又吹,神色懒怠。
    “口干,喝点水总可以吧。对了,这位官人,要吗?”
    话音才落,那男子已经猛扑到蓝璎面前,用力夺下她手里的葫芦瓢,迅速扔到一旁大水缸里。
    他狠狠扣住蓝璎的手腕,眼神凶恶瞪着她。
    “官府的追兵就在这外边,随时都有可能进屋来搜捕。小娘子行事这般轻~浮~放~浪,莫不是想跟某人一同赴死,黄泉路上好做伴?”
    蓝璎长到二十五岁,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般粗俗不堪的言词当面辱骂。
    她心中骤时窝火,脸上更是气得红一块白一块,猛地一脚踢出去,狠狠打在他腿腹上。
    更气的是,她自个儿踢得脚丫子生疼,那人却毫无反应,仍然稳稳站在那里。
    蓝璎怒瞪着他,愤懑道:“无~耻,下~流,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调戏我……我们……们良家妇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那名男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松开手,饶有兴趣地望着蓝璎。
    “你是什么人,某迟早会知道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时间紧迫,某奉劝小娘子一句,听某的话,赶快把锅里的热水舀回水缸。还有我们必须另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莫要留下任何痕迹才是。”
    蓝璎有些迟疑,仍是不甘心地瞪眼看他。
    那名男子低头望着她,沉声道:“听到外面犬吠声了吗?他们来了。”
    蓝璎屏住呼吸细听,这才发现外面的犬吠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实在是热闹过了头。若再细心分辨,群犬吠鸣中还隐隐夹杂着“哒、哒、哒”的马蹄声。
    蓝璎倏地紧张起来,她拿起葫芦瓢将铁锅中的热水一股脑儿全都舀进水缸里,忙中有细,还不忘找块抹布沾上冷水把热锅擦冷擦干。
    火速忙完这一切,她转头去看身边那名男子。
    这才发现,那名男子手撑灶台,弓着身子,费力揣着粗气,似乎站立不住。
    他费力喘着气道:“此处不安全,快扶我出去。”
    蓝璎顾不得许多,再次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搀扶他走出厨房。
    庭院里树影婆娑,寒风中马蹄声听着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蓝璎能感觉到身侧男子呼吸减弱,而她自己却心跳加快,更加的紧张。
    此时想要逃出去已无可能,蒋宅虽然很大,但他们没法走得太远。
    走投无路这一瞬,蓝璎蓦地想到,白天当她走进这院中时,辰郎是从后边墙缝里忽然钻出来的。
    她急忙扶着那名男子走到后边墙缝前,发现这道墙缝其实是柴房和猪圈之间的排水沟。
    墙缝既窄又长,成人得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进去,更且里面黑漆漆一片,从这头望不到那头。
    身边的男子抬头看了看,对她道:“你先进去。”
    蓝璎无声地撇了撇嘴,丢下他,自己侧着身子慢慢挪入那道墙缝中。
    两边的墙面又湿又滑,味道实在不太好闻,蓝璎屏住呼吸,忍着鼻酸,真真想发声痛哭一场。
    那男子紧跟着进来,直走到她身后,一言不语突然就脱下他身上厚厚的黑色净面湖杭缎面长袍,铺盖在两人身上。
    带着男子体热的长袍让蓝璎很不自在,她不觉扭动身子,想将身上的长袍抖落。
    身后那名男子本来只与她相隔一掌之距,觉察她的用意,立即用手按住她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
    这时骤然听得“砰”一声巨响,似是什么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蓝璎和那名男子不觉同时缩紧身子,互相往里靠。
    他们心里都明白,追兵已经撞掉蒋宅正门,待搜过前厅,很快便要来这后宅。
    黑漆漆的墙缝里,时间仿佛凝固,寒冷的空气也忽然变得稀薄。
    一件黑色长袍下,两个人紧密相依,两颗心“砰、砰、砰”,你跳我也跳,仿佛在彼此较量着。
    蓝璎闭上眼,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怪异的梦。
    明明两个人,她不认得他,他也不识她,却在这里一线相牵,同生共死。
    外边响起士兵们喊话的声音,兵刃出鞘的声音,还有近在咫尺的犬吠声。
    蓝璎越来越紧张,睁开眼睛,想把身边的男子看得清楚些。
    不料他也正低头望着她,眼里很平静,似是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眼神交汇,他们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只是命运难测,两个陌生的男女,明明毫不相识,此时却是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上苍如此安排,岂能奈何?
    “去这边看看,还有那边……”
    “是,柴房搜过了,没有人。”
    “那边呢!屋梁上、床底下……都给我仔仔细细搜一遍。”
    “那人被砍中一刀,伤势不轻,绝对跑不远,快找!快找!”
    第十八章 拔刀
    外面的每一句话都清晰落入两人耳中,时间越长,越是煎熬。
    男子的身体一点一点欺压过来,按在蓝璎肩上的手也不不知不觉松开,他整个人倒有一大半都靠蓝璎在强自撑着,很沉很沉。
    蓝璎心想,这人不知哪里受了伤,看这样子也许真快不行了。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蓝璎再次在心中碎碎默念,祈求佛祖慈悲,不要让这名既不知姓名又不知底细的男子死在自己怀里。
    须知她蓝璎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出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如果能出宫,还有希望和叠翠姑姑一样,嫁个老实勤快的男人,再生个白白嫩嫩的大胖崽。
    可现在,她的清白名声,眼见就要毁在这个短命的可恶的男子身上。同时搭进去的,还有她年轻而宝贵的性命……
    蓝璎苦苦撑着那名男子,在黑暗中咬牙坚持。
    外面的动静终于变小,听得有人道“应该不在这里,快去别处搜”,士兵们呼啦全都散去。
    因为担心追兵去而复返,蓝璎和那男子在阴冷潮湿的墙缝里又坚持了好一会儿。
    一直等到犬吠声马蹄声皆遥遥远去,外面只听到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他们两人才僵着身子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步入院中,空气格外清新,蓝璎不由伸展双臂,深深地呼吸。
    蓦然间,一个高大的黑影压过来,蓝璎未及反应,那名男子已经晕乎乎倒在她怀里。
    看来他果真要死了……
    蓝璎生出几分怜悯之意,急急拍打他的身子,低低呼道:“不行,不行,不能在这里,你会冻死的。快起来,这里真得不行,你快跟我进屋去。”
    “进屋”,那名男子缓缓醒来,嘴里含糊吐出一个词。
    蓝璎小心搀扶着他,将他带到厨房东面甄老夫人先前所住的偏屋。
    进了屋,蓝璎扶他躺到床上,给他盖上一床主人家丢弃不用的薄薄棉被。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西去。
    蓝璎闻到血腥味,解开他的衣服,终于在他左肩下方摸到湿黏的布条。
    不能点灯,她只好借着朦胧夜色取下浸满血渍的布条。简单清理好伤口,她又从自己裙衫内摆撕下一圈干净的绵白布条,为他重新包扎。
    做完这些,蓝璎已是满头虚汗,累极饿极,自己也差点晕过去。
    她到厨房饮下整整一瓢水,然后从灶底扒出那根又冷又硬的烤红苕,胡乱剥了皮,作三两口咽下。
    蓝璎吃完便躺在柴堆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她睡得很甜,很香,梦到自己与德太妃坐在海棠树下喝酒,喝的是将军醉梨花白,酒香清醇,回味甘冽,真是人世间一大美事。
    酒越喝越多,人却半分不醉,只是觉得冷,寒气裹体,冻得她无处可躲。
    猛然间醒来,蓝璎悲伤地发现自己仍在蒋宅。
    此时天色微亮,东方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她就躺在柴堆上,手脚缩成一团,是被硬生生冻醒的。
    她起身后甚觉口干心燥,忍不住又饮下半瓢冷水。
    水是冰冷的,饮下去,根本不解渴,体内反而愈加冰寒。
    蓝璎头重脚轻地走进偏屋,远远看到床上的男子仍是双眼紧闭,不知是昏睡还是和她一样做着大吃大喝的美梦。
    直到走近细瞧,她才发现男子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如雪,就连嘴唇都是惨白,整张脸无一丝血色。
    她伸出食指在他鼻间探了探,探一次,再探一次,只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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