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账目登记扛货件数最多的,就是你?”
    “是,正是我。”
    颜幼卿眼光自几人面上掠过,望住那工头:“你小舅子?”
    工头没由来打个寒颤:“是,是我小舅子。”
    颜幼卿伸手指指何四满与孙喜贵:“你两个过来。从货台这头开始,到那头板车候着的位置,三刻钟为限,谁搬过去的货包多,这事就谁说了算。”
    不等其他人出声,几步走到货台尽头,飞身上了正待卸货的船只,站在堆得小山样的棉纱包上。一脚一个,百二十斤重的棉纱包便跟玩儿似的,滴溜溜飞到货台上,“啪啪”两声,并排落地,腾起一阵灰尘。
    众人无不被他这一手震住,就见那瘦瘦小小的颜小哥,自货堆上踢下来两包货,面不红气不喘,随即从衣襟里头掏出块旧怀表,打开看一眼,道:“两位准备好了没有?管事的,你来发令罢。”
    何四满喜上眉梢,几步走到货包前。那管事之前不过顺便给工头一个人情,这时候哪里还敢偏袒,将磨磨蹭蹭的孙喜贵推搡过去。
    码头上的风气,最瞧不起人前认怂。众目睽睽之下,孙喜贵只能咬牙上阵。不等管事发令,扛起货包便往前跑。何四满咒骂一声,紧跟上去。围观看戏的将中间让出来,挤在两边争相起哄,比先头更热闹十分。
    一趟结束,不等二人跑至近前,颜幼卿又是两脚,“啪啪”两声,两包棉纱落在地上,位置与先前几乎分毫不差。
    “嚯!好功夫!”喝彩声起,比给两位正主加油鼓劲的动静还要来得热烈。
    颜幼卿面色冷峻,不为所动。目光往人群里一扫,声浪迅速平息,带头起哄者纷纷龟缩回去。
    “时间到。”颜幼卿自货堆上跳下,先合上怀表,小心收回衣袋里。
    “三刻钟,何四满搬完了三包,第四包走了一半。孙喜贵搬完整三包。何四满胜。便依何四满所言,从孙喜贵的数目中补足六十包给他。”
    管事与工头俱未说话,孙喜贵嚷道:“我不服!”
    颜幼卿盯住他:“你不服?”
    “我、我不服。他不过是一时跑得快,耐、耐力可没我好……”孙喜贵越说越怯。围观者一阵哄笑:“得了吧,三包货喘得气都吊不上来,哪门子好耐力?”
    颜幼卿冷冷道:“你这个月账本上计数最少的一天,有五十包货。就算你干满十二个钟头,不吃饭不上茅厕不歇息,一刻钟一包,一天下来也只有四十八。还是说,刚才你留了余力特地相让何四满不成?”
    “哈哈……”听罢颜幼卿一席话,围观者大笑起来。
    将账本甩到工头怀里,颜幼卿冲管事道:“这事怎么了结,您看着办。两位掌柜与三爷若问起来,我会提个由头。究竟怎么回事,还得劳烦您亲自分说。时候不早了,都散了罢。”
    管事与工头还要说什么,颜幼卿已经骑马去远了。他将贴身放好的旧怀表掏出来看一眼,去小学堂探望侄儿侄女是来不及了,正好赶得上大小姐放学。
    在表壳上摩挲两下,仔细放回去。颜幼卿想起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峻轩兄约自己与徐兄一起吃面条,挑龙头。吃到一半,徐兄忽然提起结拜的事。峻轩兄便说新时代新风尚,义气在心,互赠信物就好,不必旧时摆香案、喝血酒那一套。拿出一支金笔送给徐兄,给自己的便是这块用旧了的怀表。
    这块表是峻轩兄少年时的旧物,特地找洋人商行修好了送给自己用。峻轩兄说如此不扎眼,与外人只道是古玩摊子上便宜淘来的即可。又说如今自己在外做事,有块表出入方便。
    颜幼卿本是不在乎物欲之人,自从有了这块表,忽然就天天需要用了,十分喜爱珍惜。每次拿出来用,心中不由得就念叨一次,峻轩兄想得真周到。
    当然,徐兄送给自己的西文词典,也非常钟爱。每日里不论多忙,睡前都要争取看一页。纵然读得不准,先记住文字模样也好。徐兄送给峻轩兄的,是一整套西洋唱片。韦伯医生有一台唱片机,如今常常拿来放唱片听的,反倒是峻轩兄。
    至于自己……正月里见完面,临别时峻轩兄再三暗示忘了准备新年礼物,下回补上,还有什么不明白?两位兄长恩重如山,早该送上一份心意。恩情无以为报,心意却不能不表。苦恼许多天,最后在圣帕瑞思路上最大的洋人商行里买了一顶礼帽,一条皮带。徐兄爱戴帽子,仿佛太太还是小姐说过,男人的帽子,便似女人的鞋子,永远不嫌多。峻轩兄先前系的皮带,金属头有些磨褪色了,正好换一条新的。洋人东西样子时髦,质量极好,价钱可也是真贵,好在他们都相当喜欢……
    颜幼卿想起峻轩兄当场就拿新皮带换下旧皮带,挑起眉毛,眼风斜飞,似笑非笑冲自己道:“小幼卿,你知道送人皮带什么意思么?送给哥哥我是没错的,可不要再送旁人了。”徐兄含含糊糊数落他几句,偏也不肯说个明白。自己后来专门问了相熟的柜面伙计才弄懂背后说法。明知道峻轩兄最爱逗弄自己,还是一想起便又气又窘……
    顺道想起口袋里装的纸笺,颜幼卿叹口气。动不动递出这般轻薄浮浪之语,便是开玩笑,亦非常不妥。若非熟知峻轩兄品性,若非熟知峻轩兄品性……
    颜幼卿忽然有点儿迷蒙。正是熟知峻轩兄品性,他虽然喜欢开玩笑,这般轻薄浮浪之语,也并不轻易出口……他就是……就是尽喜欢捉弄自己……
    颜幼卿莫名其妙脸热起来。抬头一看,竟然到了圣西女高门口,胡宅的马车正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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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浣溪沙》
    清 纳兰性德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栏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第35章 时运正当红
    “小叔,你可以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么?”颜皞熙仰头问道,眼中尽是期盼之色。
    颜郑氏轻声斥责:“皞儿,不得胡缠。你小叔事务忙碌,哪里有这工夫。”
    颜幼卿将手中盒子递给男孩:“抱歉,你的毕业典礼小叔没法参加。这是给你的毕业礼物。”
    细长方盒十分精美,盒面上印着漂亮的西文字母。颜皞熙打开盒盖,是一支黑色笔杆的学生钢笔。同窗中偶有人用,每每赢得他人艳羡。
    “谢谢小叔!”
    颜幼卿见他喜欢,亦非常高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自从离开仙台山匪窝,过上正常安稳生活,两个孩子渐渐脱离往日瘦骨伶仃模样。来到海津半年,吃穿用度得以继续改善,学堂生涯愉悦健康,几乎更是日新月异般成长。男孩子个头蹿得极快,不仅赶上同龄人,与弱冠之年的小叔相比,也只矮半个头了。
    颜幼卿高兴之余,又有点儿心酸。很快皞儿个头就要超过自己了。他长得像父亲与大哥,将来一定是颜家人该有的颀长挺拔身量。还好如今自己有能力供养,没错过两个孩子长身体的最佳时候。
    更令人欣慰的是,侄儿不但个子蹿得飞快,学业上同样大有长进。当初入学时,两位兄长得知皞儿已有十二岁,皆相当吃惊。鉴于此前经历,建议留级一年,以免升学之年功课繁重,小孩子压力太大。是皞儿自己反对,坚持入了毕业年级。半年时间,不但顺利跟上学堂进度,且考入了一所口碑颇佳的中级学堂,确乎值得嘉奖。
    “好好念书。平素多照顾母亲与妹妹。”
    颜幼卿想起父兄临终满腹遗恨,无奈嘱托,一时无言。怔愣半晌,抬头见嫂嫂默然拭泪,两个孩子担忧地望着自己,方恍然回神。微笑着向女孩子招手:“华儿,小叔也有礼物给你。”说着,递过去一个布包。
    十岁的颜舜华出落得明眸皓齿,依稀可见出几分嫂嫂年轻时候容色。性情却始终安静内向,再不复幼年时的天真活泼。
    “看看,喜不喜欢。”
    听他这般说,女孩子才打开包裹,是一条西洋布印花连衣裙。她知道这裙子刚刚时兴起来,学堂里少数家境殷实的同学才这么穿。
    “幼卿,怎么又给他们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拿去退了罢。好不容易挣几个钱,你自己攒下来,眼见着到了成家的岁数……”
    “嫂嫂,我心里有数的。”
    颜郑氏不好多说,替孩子们把东西妥当收起来。小叔子年岁虽轻,心内却极有成算。若非有他,自己母子三人,只怕早已落至万劫不覆境地。她隐约感觉小叔子在外行事,诸多不可为外人道之处,故平素谨慎有加。对两个孩子,除去严格督促学业,亦十分注重约束言行。一大家子人,仅剩下寥寥四口,这些年相依为命,于生存之道,自有默契,不必言表。
    颜幼卿向来细致,留意到侄女不断拿眼神瞟向哥哥的礼物,问:“华儿,你更喜欢钢笔是不是?”
    “没有……小叔送的裙子我很喜欢。”
    颜幼卿笑了笑:“等你考上中级学堂,小叔也送你钢笔。”想一想,又道,“将来你若能考上圣西女高,礼物随你挑。”
    颜郑氏不甚赞同:“圣西女高,那是什么样人家女孩子能去的……别叫她野了心。”
    颜幼卿默然片刻,低声仿似自语:“华儿本是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何尝去不得?况且洋学堂不讲出身,考得上,交得起学费,尽可以去。”
    圣西女高学费一年六十大洋,属于高中学堂最为昂贵者之列。在普通职员高级伙计十几块大洋一个月的海津,寻常人家断然是上不起的。但颜幼卿自从进入广源商行,起点便不低,后来更是节节高升。如今不但每月有三十块大洋的固定薪金,因为码头生意好,还时不常能从东家或韩三爷手里得到额外赏赐,零零碎碎不在少数。单论收入,他拿到手的现钱,可是一点不比任社长的徐文约、当秘书的安裕容少。
    另外一宗好处是,他的衣食住行几乎都由东家包了。商行制服每季两身,若不嫌单调,尽可以不再另制外衣。早晚饭接送小姐时在大宅里吃,午饭去码头分店蹭一顿,连马儿也是养在商行马房里。除去上述这些,胡闵行还另外给了他一所小宅子。
    正月底胡大善人把颜幼卿叫过去,除了交代活计,增加薪水,且赏赐了住处。道是安居方能乐业,叫他把家里人接来海津安顿。颜幼卿当时不及细想,依直觉开口推辞,最终推辞不过,索性编了个谎言。只说嫂嫂已来信决定改嫁,孩子也将改姓带入后夫家里,从此与自己再无瓜葛。此事虽然叫人难过,然而木已成舟,无从扭转。自己了无牵挂,倒也落得轻松。
    胡大老板闻说此语,慨叹安慰两句,住处却不肯收回。颜幼卿抽空实地查看一番,小小一所宅院,不过一进,却是相当规整的砖瓦房,可说十分厚待。东家所赐,不好怠慢,颜幼卿不日便搬了进去。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这小宅院居然离石板街韩三爷住处不过隔了几条巷子而已。发觉这一点,颜幼卿不由得庆幸自己应答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好在他日常忙碌,胡闵行要借重他身手,隔三岔五还叫人去细货库房盯一盯,依旧留宿店里的时候多,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少。
    手中银钱充足,颜幼卿索性拜托徐文约,将母子三人租住的小院买了下来,又添置了一些器具用品之类,看上去俨然是个家的样子了。尽管每回皆是来去匆匆,仍令他倍觉欣慰,自忖终于不负父兄所托,担起了一家之主职责。居所虽破旧狭小,好歹是置宅大事,徐文约、安裕容寻个合适的日子,趁孩子们不在,以义兄身份登了一回门,认下了颜郑氏这位嫂嫂。两位兄长眼下均无家室之累,大约下意识总觉义弟艰辛,甚爱在生活上给予贴补。徐大社长替他照应嫂嫂侄儿,动不动便派遣报社忠厚可靠的仆妇送东西,上门帮忙干粗活。安大秘书则想方设法照应幼卿弟弟自己,借着韦伯医生的小洋楼这处方便地方,今天叫人去吃西洋点心,明天叫人去试新样衣裳,乐此不疲。
    这般算下来,毫无应酬娱乐的颜幼卿,安排完嫂嫂侄儿花销,剩下的现钱几乎全部干攒。他心里琢磨着,徐大哥事业蒸蒸日上,报社似乎又要扩充,正是用钱时候。不如加紧攒个整数,凑给他去调度支配。金额不大,聊胜于无,总归是兄弟一分助力,比在洋人银行里白放着强。
    颜郑氏备了晚饭,颜幼卿一面吃,一面问了问侄儿侄女的学业,心下很有几分羡慕。如今孩子们上的都是新式学堂了,除却一听就明白的国文、算术、修身、历史、地理等科目,还有些从前闻所未闻的内容,如手工、图画、唱歌、体操之类。两个孩子提起学堂生涯,均别有一种开朗兴奋。尤其是即将来到的毕业典礼,颜皞熙作为毕业生一员,将得到校长亲手颁发的毕业证书。而颜舜华也要和她的同学们一起,列队礼堂,为包括哥哥在内的学长们唱一首骊歌。
    时世果然是大不同了。
    第二天,是给韩三爷送账本的日子。广源和鑫隆孝敬三爷的那部分花红,单独走账,每三个月送过去给三爷本人过目一回。
    颜幼卿照例先去了石板街,知道三爷今日在祥云下处巡场子,转道赶过去。
    祥云下处,既是个客栈,亦可看作妓寮,在下河口地界颇具名气。
    自从被东家指定与韩三爷接洽,半年来下河口几处三爷经常出没的场子,颜幼卿差不多都摸熟了。码头混混帮派,是韩三爷最大的倚仗,然而要说平日逗留,却还是诸如祥云下处这些地方。妓寮、烟馆、酒肆、赌场,有些本属韩三爷名下产业,有些须依傍他生存,说是日进斗金,亦不为过。
    在祥云下处问一声,有相识的韩三爷手下道:“颜小哥,三爷在仁和居呢。劳烦你把账本送到那边去罢。”
    颜幼卿问:“三爷可是在仁和居待客?有无不便之处?”
    “三爷说了,你若来了,叫你赶紧过去。”
    颜幼卿道声谢,转身便走。祥云下处几个姑娘想扯他衣袖,没扯住,嘻嘻哈哈直追出门:“哟,颜小哥,姐妹几个早也盼,晚也盼,好不容易把小哥哥盼来了,怎的连个眼神都不给,这也太无情义了……”见他根本不回头搭理,互相嗔怨:“这死人,你说他是铁石心肠,还是榆木脑袋?”
    颜幼卿皱皱眉,催动马儿,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到得仁和居,前堂大伙计先进里头问一声,才出来将人往后院领。
    “三爷待你可真个与众不同。正在后头招待贵客呢,听说是你来了,二话不说,叫你自个儿进去寻他。”
    说话间到了前次斗飞镖的院子,伙计停下脚步,道:“过了前边月洞门,花楼二层便是。”
    颜幼卿跟着停下脚步:“三爷叫我自己进去?”
    “可不是。我不好进去打扰,掌柜的亲自在里头伺候呢。”
    颜幼卿侧耳细听,有喁喁细语、杯盏交错之声隐约传来。想不到这仁和居深处,竟是别有洞天。看样子是韩三爷专门招待尊贵客人的地方。记得上回来,院墙上的月洞门紧闭,墙头露出丛丛树冠,叫人误以为那边是外头街巷。
    此刻月洞门两扇门板虚掩着。颜幼卿暗中提气戒备,推门进入。虽不知韩三爷是何用意,然而事已至此,退缩无用,不如见招拆招。
    目光所及,左右两排大树,枝叶浓密,唯独中间一条石板小径。走得一段,豁然开朗,眼前现出一幢精巧的二层小楼,楼前有凿成五福临门形状的小池,池边种满各色月季,花朵艳丽硕大,开得正当时。四周大树将小楼遮挡得严严实实,外边几乎瞧不出丝毫迹象。从砖瓦栏杆形制色泽看,这藏在深处的小院,与前头仁和居门面应是同一时期建起来的。莫非多年前开业之初,就做了这般规划?如此看来,韩三爷城府之深,远甚表面所见。
    正揣测间,忽直觉有异,颜幼卿闪身避过,一枚铁蒺藜带着寒光飞过,钉入身后树干。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是数枚暗器飞驰而至。刚避过一轮,紧接着来了第二轮,数目众多,角度刁钻,如暴雨般兜头袭来,明显不止一个偷袭者。颜幼卿虽早有戒备,然手无寸铁,十分局促。转念间已有决断,就地几个翻滚,直接蹿入庭院当中水池里。再跃起时,已经脱下上身单衫,拧成一束抓在手中作了武器,舞出团团暗影,将不及躲闪的暗器尽数甩弹开去。
    几轮暗器偷袭不成,藏身楼内的人终于露面。先跳下来一个,数招拳脚过去,眼见招架不住,又跳下来两个。颜幼卿以一敌三,扬长避短,拿轻身功夫游走周旋,不再正面硬扛。
    三人身手皆不弱,通常此等情形下想要取胜,无非抓准破绽,出其不意,各个击破。颜幼卿打迭精神,使出看家本领,对方亦战出了血性,招数愈加猛烈。其中一人仿佛冒进之下露出空门。颜幼卿佯装攻击,另两人以为他上当进了圈套,立时上前围堵。孰料他不过是虚晃一招,借了攻击之力飞速跃上二楼栏杆,猛然自先前看好的窗户位置直扑进去。
    一阵哗啦响动、惊呼喊叫过后,主客座位上书生模样之人强作镇定,面色发白,声音微微颤抖:“颜、颜少侠,果然好功夫。抱歉,只是开……开个玩笑。”
    “幼卿,快住手,都是自己人。”韩三爷站起身,扶起另一位不慎绊倒的客人,“田司令,磕碰到哪里没有?”
    颜幼卿将手中半片碎瓷从对方颈侧拿开,轻轻放在桌面上。一只酒盅被他捏成几片,淋漓酒水不但洒在桌上,且滴落在客人裤腿间,看去甚为狼狈。
    “原来是客人与我开玩笑,我还以为有人找三爷的麻烦。对不住,惊吓了贵客。”颜幼卿退开几步,仿佛没看见冲进门来端枪指向自己的卫兵,把缠在腕上的单衣解下来,抖几抖,慢条斯理穿好,“失礼了。”
    六月暑天,衣料轻薄。尽管之前在池子里浸了水,打斗半天,也干得差不多了。
    韩三爷冲伺候的人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吴秘书去旁边屋里换衣裳!”
    掌柜忙亲自上前,搀扶犹自腿软的吴秘书。这吴秘书也不简单,明明吓得不轻,这时候至少面上已然恢复正常。推开旁人,自己整了整长衫下摆,带头走去隔壁。
    被韩三爷唤作田司令之人一身军服,挥手斥退卫兵,哈哈笑道:“三爷,海津地界,果然藏龙卧虎,不能小瞧哪。颜兄弟,抱歉抱歉,是老吴与我莽撞了。听三爷夸你,只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手底下几个弟兄也有些按捺不住,这才不打招呼,拦了你一把。没想到颜兄弟竟是这般好身手,更兼有勇有谋,胆识非凡,实在是令人佩服之至。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颜幼卿这才拱手行了个礼:“不敢。”
    这时几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桌面,重新摆好盘碗,端上果品香茗。那边吴秘书也换好了衣裳,再次入座。
    韩三爷正式介绍道:“幼卿,这位是总统府卫队田副司令官,这一位,是总统府机要秘书处吴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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