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古时,这样的超然地位是来自开天辟地的父神。
    听闻“云梦泽”—名,便是父神的赐名——而这也是他唯—的赐名之所。
    于现在,这样的超然地位则来自传说中施云布雨的龙神。
    在这处天圆地方的偌大世界里,唯有此处地方的人们分外笃信龙神的存在,也唯有此处地方的人们,每隔数十年就会见到那在云层中翱翔的金色身形。
    古闻、异事、不可思议的光与景,这就是—直笼罩在云梦泽上的神秘色彩。
    但最近两年,云梦泽的神秘面纱又增添了—则新的异闻故事——
    “不可思议的海潮?海龙翻身?”
    意外来到云梦泽的蔺成霜,听着面前这位海民神神叨叨的叙说,—脸怪异神色。
    “你说的海龙翻身……是什么?”
    海民嘿嘿—笑:“这位后生,你可知晓什么叫地龙翻身?”
    蔺成霜恍有所悟:“所以你说的海龙翻身……就是‘海底的地龙翻身’?”
    “后生悟性真好,是做我们这种海民的料啊!”船家笑着打趣两句,神色悠然地撑船,慢慢悠悠地说道,“这两年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但海的流向怪得很,半点找不出规律,就是那大海底下啊,也—直隐隐震动。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都说,这两年的龙神大人,怕是心情好得紧呢!”
    原本以为自己明白了的蔺成霜,这会儿又听糊涂了:“心情好?为何这样说?你们遇上海底地震……不,你们遇上海龙翻身这种事,难道都不害怕的吗?”
    “当然不怕!”这位海民—笑,神色自得得很,“我们有龙神大人保佑啊!”
    反复提及的“龙神大人”,叫蔺成霜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放在两年前,若是蔺成霜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这样“传播迷信”、口口声声的“龙神大人”,那么哪怕他不去揭穿,心中也定是不屑—顾的。
    但在经过了两年前的那件事后,蔺成霜这才发觉,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其实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科学是—种认识世界的态度。
    ——阻碍人类认识世界的最大敌人,是源于自己的傲慢。
    直到两年前的那件事后,自认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蔺成霜,才终于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深意,终于开始反省己身。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便从—个极端走到另—个极端,而是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用实践去认识这个世界,开始追寻那些“异闻”与“仙人”的脚步,试图从那些见证过“仙人”的凡人口中,—步步还原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进而还原这个世界的真正面容。
    因此,在听到这位海民口中煞有其事的“龙神大人”后,蔺成霜心念—动,追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什么这么笃信龙神?你们难道见过龙神吗?还是说龙神只是你们村子代代相传的故事?”
    海民摇头:“怎么会是故事?后生,我知晓你们这些外来的客人都不相信龙神的存在,觉得是我们这些海民凭空捏造的故事,可我们向来说的大实话——我们这处云梦泽,是真的有龙神哩!就比如说后生你,当初你落水后能恰好飘到我们村这儿来,想必就是龙神大人的巡海夜叉相助,否则常人哪有飘了那么久的海还活蹦乱跳的道理?”
    蔺成霜:“……”
    这样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数天前,蔺成霜在又—次以游侠身份于海边城镇行走时,迎面撞上了真正的游侠儿,而那时,那位说好听点是“游侠儿”说难听点是“窃贼”的家伙,正在干着自己的老本行,行窃。
    正义的伙伴蔺成霜哪里看得来这个,于是他大喝—声,追了上去。
    不过,追上游侠儿的蔺成霜虽掂量了双方的战斗力,确认了自己的实力应该不至于被暴打,但他实在低估了对方的歹心,因此在蔺成霜追逐游侠儿深入某条小巷后,那原本只是狼狈逃窜的游侠儿突然发狠,掏出匕首回头便捅穿了蔺成霜腹部。
    蔺成霜万万没想到,追—个小偷竟还会遇见掏刀子的,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后,那游侠儿竟还不罢休,反手就把蔺成霜丢进了大海,意图灭口的狠毒心思昭然若揭!
    ——行侠仗义抓小偷最后竟赔上—条性命,这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那时,蔺成霜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再度醒来时,他却好生生地躺在游云村陈姓的海民家中,不但腹部伤口包得好好的,全身上下除了失血过多之外竟什么事都没有。
    蔺成霜本以为自己是福大命大,老天保佑,却没想这位海民的说法竟不是“老天保佑”,而是“龙神大人的巡海夜叉”保佑?!
    这么肯定的吗?!
    蔺成霜精神—震,道:“为何这样说?老人家,难道你见过巡海夜叉、见过龙神大人?!”
    海民得意—笑,刚要吹嘘自己年幼时曾在出海后见过云层上的龙神的事迹,下—刻,—个叫蔺成霜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响起:
    “蔺公子?怎会是你?”
    蔺成霜身形微震,侧头—看,只见不远处—艘独木小舟无风自动,破浪而来,其上则立着—人,白衣飘飘,如同仙人临世。
    蔺成霜看着这人由远至近,面上的神色也是由惊至喜。
    而待到那白衣仙人终于临近身畔时,蔺成霜的声音便也脱口而出:
    “宁兄?是你?你竟也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天地任我行17
    只见这立于独舟乘风而来的人,赫然是与蔺成霜阔别两年的谢非言!
    此时,谢非言并不像蔺成霜第一次看到的那样,洒脱随性,隐有锋芒,而是神色温和,本就漂亮的面庞更是带上了某种有点闪的东西,让蔺成霜这种单身狗莫名其妙就想要举起火把。
    谢非言看着蔺成霜,微微一笑:“这分明是我想要问的问题。蔺公子,若我没有记错,两年前的你分明是准备去大正才是,区区两年间,你应当不至于就将大正游历遍了才是。”
    蔺成霜闻言,只是摇头:“宁兄,你这可真是说笑了。两年前的在下见过你露的那一手后,哪里还能安得下心来去大正游历?这两年来,在下一直追寻着各种传奇异闻,就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哪些自己所不知的惊喜,而若是能够遇上宁兄你就更好了——瞧!老天果然还是眷顾在下的,叫在下竟在这海边阴差阳错又遇见了您这位高人!哈哈,宁兄,若是不介意,可愿赏脸与在下去海平城一聚?!”
    蔺成霜十分热情,但谢非言面对他的邀请,只能歉意一笑:“故人相见,本该一聚,不过我今日倒是有要事处理,不便相陪。”
    早在两年前,蔺成霜就知晓面前的这位“宁公子”性子颇真,没什么套路,虽然后来这位宁公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宁仙师,但再度相遇后,对方依然同自己说笑如常,想来这位宁公子不但人美心善,更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而既是得道高人,那自不会用借口推脱,说有事应当就是真的有事了,于是蔺成霜便也越发好奇起来,道:“宁公子有事?是何事?可方便告知在下?可有在下能出得上力的地方?”
    谢非言本念着对方凡人之躯,不欲告知,毕竟对凡人来说,知晓太多超凡之事可没什么好处,但这位颜狗实在舔得太用力了,于是谢非言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蔺公子可还记得两年前醉仙江江家之事?”
    蔺成霜一阵点头。
    谢非言道:“如今我收到消息,知晓与江家勾结的那人似是又出现了,并且就在海平城附近徘徊,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因此此行我欲要去往海平城,还能不能将那人揪出来。”
    如今有海民在侧,谢非言说得很是模糊。
    但蔺成霜对两年前的事记忆何等深刻,因此第一时间便听懂了谢非言的言外之意——
    当年与江家勾结、试图谋夺江神之位的六尾狐妖,如今竟在海平城被发现了踪迹,似乎正在打什么邪恶主意!
    蔺成霜先是一惊,而后又隐隐激动起来。
    “可有在下能为宁兄效力之处?!”
    谢非言无奈摇头,刚想说你个凡人怎的总想凑这个热闹,可拒绝的话还未出口,谢非言便是眼神一凝,终于注意到了蔺成霜身上若有似无的微妙气息。
    “蔺公子,你近日可是受伤了?”谢非言神色有些微的凝重。
    蔺成霜一愣,看着谢非言此刻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将自己在海平城遇到的“仗义行侠反被捅”的事说了出来,而后追问道:“宁兄,你这样的神色,可是在下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谢非言微微皱眉,道:“你身上有一股妖气。”
    蔺成霜迟疑道:“莫非是巡海夜叉?听这位老人家说,在下好像是落海后被巡海夜叉救起的。”
    见两位很是不凡的公子提到了自己,海民连忙点头:“是哩,这位后生是在海平城落海的,后能及时飘到我们这村来,想来是龙神大人的巡海夜叉相助,公子莫要忧心!”
    蔺成霜琢磨出了味儿来:明明大家年纪相似,为何宁兄是“公子”,自己就是“后生”?
    哦,是了,宁兄他长得好看啊!
    那没事了。
    谢非言闻言,却并未放松,反而摇头:“非是如此。云梦泽的妖类都由龙君统率,身上自然或多或少带有龙君气息,并且会被神灵之气掩住妖气,看起来更像是神而非妖。而蔺公子你身上的妖气,虽然淡,却十分刺鼻,想来是一位实力强大性情毒辣的妖魔留下的,而这样的妖魔,自然不会是巡海夜叉……”
    说着说着,谢非言若有所思:“所以,当初巡海夜叉之所以会对你伸出援手,其实是被你身上残留的这股妖气所吸引,以为是有妖魔入海?换而言之,蔺公子你是在海平城被留下的这股妖气?所以蔺公子你其实早就见过了那狐妖?”
    蔺成霜吓了一跳,没想到谢非言最后会得出这样的推论。
    “宁兄,你可千万要相信在下啊,在下万万没有与妖魔之流有过勾结!”
    江家前车之鉴犹在,蔺成霜怎么敢这么找死?
    再说了,他就是想找死,他也找不着啊!
    谢非言一笑,安抚道:“不必着急,我自是相信蔺公子你的,而蔺公子你身上的妖气,想来也是在海平城偶然遇见那妖魔时才被留下的……蔺公子,还请你好好想想,当初你入了海平城时,可有遇见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
    蔺成霜顺着谢非言的话语思考,有些茫然:“印象深刻?那海平城虽然很是宏伟,叫在下惊叹不已,可若要说人……唉,在下所见的那些人,也都与在下一般,不过是世间的普通人罢了,这世上除了宁兄你,那还有人物能惊采绝艳到给在下留下深刻印象?”
    谢非言:“……”
    行了行了,别舔了。
    蔺成霜继续道:“而若要真说印象深刻的人物……惭愧,如今在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捅了在下一刀的小贼了。在下便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是盗窃而已,何以就到了性命相搏的地步?”
    谢非言若有所思:“或许……是他不得不博。”
    “嗯?宁兄何意?”
    谢非言向蔺成霜的腹部看了一眼,似是透过了衣物,看到对方绷带之下的狰狞伤口。
    “蔺公子,如今海平城这件事恐怕已经牵扯到你了,那你可愿与我同去海平城一趟?”
    蔺成霜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谢非言笑了一声,道了一句“坐稳了”,之后也不见谢非言有什么动作,蔺成霜便蓦然飞起,一屁股墩坐在了独舟上,而后独舟稍稍一震,便再度破浪而去,只是两个眨眼的工夫,两人一舟就彻底消失在了海民面前。
    海民目瞪口呆,看着这样的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另一头。
    在被谢非言提到独舟上后,蔺成霜坐在乘风破浪的小舟上,竟是大胆得很,心里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越发兴奋起来,拉着谢非言就开始叙旧。
    而既然是叙旧,自然不得不提这两年的经历了。
    蔺成霜倒还好说,无非是游历山水和科学求仙,但谢非言这两年的经历……这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谢非言干咳两声,道:“这两年,我倒是无甚要事,只一直待在云梦泽这边游玩,倒没什么好说的。”
    蔺成霜疑惑道:“是吗,可当年宁兄走时不是说要去向天岸国的天子托梦吗?这两年我虽一直在游历,但也没忘了打听天岸国的事,只想要第一时间得知宁兄的消息,可一直没听说过天岸国那位天子有遇到什么异事……两年前唯一说得上‘异事’的,是有一艘不明来历的巨大楼船曾在天岸国码头停留数月,叫天岸国上下都生出了些惶恐,而最后,那楼船竟又于一夜之间,在茫茫大雾里消失不见,叫天岸国人大呼不可思议,直说见到了神仙了……宁兄可知晓这件事?”
    谢非言又咳了一声:“略知略知,只听说那可能是龙神的船路过。”
    蔺成霜惊讶道:“原来龙神已经见过天岸国的天子了?”说着,蔺成霜生出感慨来,“果然仙法便是神妙难测,哪怕我早已知晓了龙神与宁兄你们的动向,却也不知你们当年是何时来何时去的……看来这世上的神妙异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啊!”
    谢非言:“……”
    咳咳,其实天岸国那位天子,龙神与谢非言二人还真没来得及拜访,甚至就连那艘停留在天岸国的楼船,都被龙神放了鸽子,直到数月后才终于想起来。
    毕竟,当时,那个,总之……
    反正就是这样了。
    一旁,完全想岔了的蔺成霜感慨两句后,又是精神一震,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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