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陷阱与背叛的双重打击之下,江神止岳很快被妖狐捉住了。
    但妖狐没有杀了江神,反而是将江神交给了江获。
    江神绝望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妖狐只留下一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便大笑离去。
    而江获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执拗道:“阿月,我不会让你走的……我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永远就是永远,哪怕少一天,都不行!”
    这一刻,江神止岳终于明白,他并非是在人间遇上了一段缘分、一段爱情,而是遇上了自己一生的劫难。
    在那之后,江神止岳的日子过得漫长而又短暂。
    他被禁锢了所有的神力,被江获关押在江家地下,与此同时,“江夫人”依然活动在人前,甚至生下了一个孩子,好像“阿月夫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一直与江获在一起。
    而在外界,江神止岳也在每年的鲜血恶祭下,逐渐失去了对醉仙江的感应,失去了自己的神位。
    他知晓,这件事恐怕就是那妖狐捉住他的目的,是那妖狐想要一点点剥离他的江神之位,以野狐之身成为一江恶神,从而为祸人间!
    于是,为了制止这样的未来,江神止岳在又一次神力被剥离的剧痛中,终于放下了自己对江获的芥蒂,向这个囚禁自己的人恳求,表示自己愿意永远留在江获身边,只求江获去知会云梦泽龙神,请求龙神来到醉仙江,诛杀狐妖,阻止对方成为江神。
    想一想吧——那狐妖在还是妖身之时,行事便如此肆无忌惮,为了一时愉悦,谋害无数人的性命。这样的妖魔,若当真成了江神,借助醉仙江之势兴风作浪,那这一地的生灵又如何能够苟活?!
    江神止岳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中便焦灼难耐,甚至愿意为此向江获低头、压抑自己的骄傲,付出自己的自由。
    但江获听后,却只是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脸。
    “阿月……对不起……”
    最后,江获这样对他说。
    “只要能够留下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江神止岳只是少与人打交道,并不是真正的傻子,因此在听到江获的话,他如遭雷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是……你?”止岳脸色煞白,“这些年……是你在帮助他剥离我的神力……而你也早就知道他在谋夺什么……对不对?”江获没有回答。
    他默认了。
    甚至江获还反过来安慰止岳:“不要担心,阿月,只要你不再是江神,我就能够重新信任你了……到了那时,等你彻底失去神位后,我就不会再关着你了,而你也能再次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在那个时候,我们有人间富贵,有孝顺的儿子,还有所有人艳羡的恩爱一生,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未来吗?阿月,你是我心中最好的人,也是世上最爱我的人,我也想要回报你所有的爱啊!所以为了我们以后的美好未来,你就稍稍忍一忍,好不好?”
    在江获期盼的目光下,从江神沦落为阶下囚的止岳绝望闭上眼,心如死灰。
    曾经美好的缘分,终究是化作了恶缘与孽报。
    这天晚上,也就是止岳与江获遇见的第七年,止岳放弃了自己生者的躯壳,耗尽自己仅剩的神力,将自己的魂魄撕成两半。其中一半化作一缕轻烟,飘向云梦泽,去向龙神陈情,恳求龙神来醉仙江阻止狐妖,而他剩下的另一半魂魄则携着自己仅剩的神位,幽幽入了地府。
    残缺之魂,不入轮回。
    但江神止岳宁可在地府永世徘徊,也不愿叫自己的神位沦落那可恨的狐妖之手,令他的醉仙江化作藏污纳垢之地!
    数十年后,江神止岳的残魂终于找到了龙神。
    龙神震怒,挟风雷之势来到此地,定要江获与那狐妖付出代价!
    不过龙神来晚了——这个时候,不但江神止岳已经死了,就连江获都死了,这桩多年前的旧案,即将化作永远的谜团,永世埋在地底,哪怕龙神毁灭了江家,它也不会重见天日。
    但龙神来得又不算太晚,因为有一个能够横跨阴阳与仙凡的人,也在机缘巧合下来到了此地,将当年的那些人一一召至人前,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这桩匪夷所思又血腥恶毒的公案!
    这一刻,伴随着江神止岳的诉说,不但江家庄园内的众人骇然失色,万没想到深受醉仙江河流恩惠的江家人竟会恩将仇报至此,甚至胆敢勾结害人的妖魔,去谋害一江神灵。
    就连向来肃穆的近仙府城隍,其神色也在这桩往事的叙说下变得越发可怕起来,喝问的声音如同炸雷惊响:
    “江获!对于你勾结妖魔,谋害一江神灵之事,你可有辩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今天还是没有二更,但大家冷静想想,我这一章就差不多五千字,那么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作者每两天就加更了一章啊!
    两天三更!我还是很勤快的!大家!你们不能用有色眼镜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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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天地任我行12
    可有辩言?
    无可置辩。
    辩无可辩!
    江获的魂魄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他本该在这种时刻说点什么的——哪怕不为了挽回他心心念念的江家,单单只为了挽救自己儿子的名声和性命,他也应该说点什么。
    但谢非言却在这一切狡辩发生之前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在城隍大人面前,没有一个鬼魂能够撒谎,所以……
    在除了谎言之外,对于这一桩生前过往,他还能说点什么来挽回吗?
    什么都没有。
    剔除谎言之后,江获的心间竟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或许这样的虚无,也代表着他江获的一生吧?
    生前的他,汲汲营营,为了子嗣为了江家的货运行当操劳不休,可待到江获去了地府后,他才发现人间的富贵也好、旁人的钦羡也好、甚至是他认为决不可放弃的子嗣也好,对于一个死人其实都没什么意义。
    他江获这一生……当真是什么意义都没有啊!
    江获满心怆然,死过一遍之后竟奇异地看开了几分。
    但还活着的江傲意却看不开。
    “我有!我有!我有话说,城隍大人!!”
    江傲意连滚带爬,狼狈上前,面容惶然近乎狰狞:“城隍大人!非是我们江家刻意勾结妖魔——我们江家也只是被骗了啊!!”
    他声音急促:“我的父亲,他对那江神痴心一片,所以才会被那妖魔所欺,年年祭祀……可我们只是凡人而已,我们怎么懂得这样的祭祀到底有何用处?还不是那妖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妖魔同我父亲说,这样的祭祀可以令江神成为如他一样的凡人,和他共度一生,携手老去,成就一方美谈……于是我父亲就这样信了,仅此而已啊!”
    江傲意哀哀恳求:“我们江家人或许有错,但这都是被妖魔蒙骗之故!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我们江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明察啊!!”
    不等城隍开口,一旁早就看他不顺眼的龙神率先发出一声冷笑,道:“满口胡忒!就在片刻前,你这人类还在口口声声说是江神止岳对你们江家人死乞白赖,逼迫得你们江家人逃无可逃,这才求助了野神,进行了恶祭,怎的,这会儿怎么又反口得这样干脆,说你们江家是‘不知者不罪’了?!你口中可有半句真话可言?!”
    江傲意这番相互矛盾之话,的确让他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可江傲意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面上浮出悲切之意,颤声道:“龙神明鉴!倘若龙神大人还记得的话,应当能从方才的故事里听出,我江傲意虽名义上为江家嫡子,但实则……实则是妾生子……”他说着,神态越发悲苦,“我的母亲,是顶替着‘阿月夫人’名字过完了一生的悲苦女子,而她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不是旁的,而是想要以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站在我父亲身旁!可是,可是……”
    江傲意哽咽了一声,痛苦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母亲是个可怜人,而我从小就由我母亲抚养,感情深厚,所以当我知道了我父亲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知道了若非那个人是男子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出生后,我才这样恨他!我替我自己恨他,我更替我母亲恨他,所以我方才说了谎,隐藏了部分无伤大雅的真相……可城隍大人与龙神大人明鉴,我除了因一己恩怨诋毁过江神大人的名誉外什么都没做啊!我们江家人当真没有勾结妖魔之心啊!!”
    说着,江傲意转向了江神止岳,苦苦哀求:“江神大人,我之前诋毁了你的名誉,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我小人之心,可除此之外,我们江家人真的没有勾结妖魔之心啊!我们真的是被骗的!江神大人您善良大度,爱我们江边子民如同子嗣,我们也敬你如同父亲,你万万不可误解我们的一片真心啊!”
    龙神越听脸色越黑。
    “好一张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利嘴!”龙神再度冷笑,“你既然要否认你们勾结妖魔一事,坚称你们江家人对内幕毫不知情,不知道那场恶祭是为了抢夺神位,只知道那是让水族化作人身之路——那好,我且问你,江神止岳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在他死去的这些年里,你们江家人到底在祭祀什么?!”
    龙神的话语一针见血,照常理来说,有点脸的人都再狡辩不下去了。
    但这样的犀利言辞对江傲意这种小人来说,却毫无用处。
    “自然是那妖魔的过错!”江傲意高声喊着,将一切的罪过都推给了不在场的那只狐妖,“是那妖魔告诉我们,神灵没有这样容易死去,也是那妖魔告诉我们,江神只是灵魂遁去,只要我们继续祭祀,江神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回来,我们江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当真都是因为我父亲的一片痴心,也是因为那妖魔的恶意欺瞒啊!”
    “城隍大人,龙神大人,我们江家或许是做错了事,可是我们当真都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好意啊!我们江家人哪怕有错,但也罪不至死啊!请两位大人明察!!”
    江傲意将头磕得砰砰作响,鲜血四溅,面上的神态既是诚恳,也是惶恐,更有悲痛——
    一个身居高位、年近不惑的男人,如今却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哪怕众人心中仍对江家和江傲意存有疑心,但也不免看得悲从中来。
    龙神看得越怒,声音越冷。
    “江傲意,抬起头来。”
    风云色变,乌云压城!
    凄厉的狂风中,龙神的声音森然如冰。
    “本君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毫不知情?!”
    “不……不知……”江傲意咬牙。
    “呵。”
    骤然间,雷声大作,电如龙舞,恶风咆哮,鬼哭神嚎!
    近仙府城隍蓦然色变,明白这位龙神怕是被这不要命的江傲意给彻底惹怒了,心下焦急,再坐不住了,转头向江傲意厉声呵斥:“够了!江傲意,如今当事人就在此地,亲口叙说了当年之事,你便是再满口狡辩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
    接话的人竟是龙君!
    只听龙神冷酷说道:“这江傲意,宁可死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虚伪无耻,不过是想要在旁人面前博个完满名声——但我若在这里将你们都杀了,回头再去给人间帝王托梦,令他在这醉仙江畔立碑,将你江家人之无耻尽书其上,留给万世与万万人评,叫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都知晓你们江家全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又能如何?!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会儿,近仙府城隍和江傲意的脸色都变了。前者是没想到龙神为达目的,竟不惜直接通过人间天子达成目的,后者则是没想到堂堂龙神竟也能想出这般釜底抽薪之法!
    “万万不可啊!龙神大人!”
    “龙神大人!你怎能如此?!”
    二人都是失声惊呼。
    龙神冷道:“为何不可?本君乃是一域龙神,本就不需要遵守你们人间的规矩!我愿意留在这里同你们对峙,听你们陈情,本是好意成全你们人族的脸面,给你们一个悔过之机罢了。但谁知你们人族如此顽劣,不可度化,给脸不要脸,还满口狡辩推脱之言,好似你们才是那无辜之辈,而我龙君则是欺压你们一介凡人的恶神……呵,恶神?恶如何,善又如何?难道你们以为本君会在意你们如何看待我吗?!愚不可及!”
    说话间,龙神身上金光大盛,而与此同时,在龙神的天人交感掷下,天地间风雨大作,江河呼啸,那咆哮的水流声甚至于传到了江家庄园之内,叫众人脚下所站立的大地都似乎隐隐动摇起来!
    “尔等宵小之辈,为了一己之私,上欺天地神灵,毁他人千年修行于旦夕之间,下欺世间生灵,勾结邪魔外道,视生灵性命于无物,并且事到如今心中也无半点悔过之心——”
    隆隆雷声中,原本站在原地的龙神已经不知不觉中化出原型,再度回到云端之上!
    “既然尔等这般轻贱天地圣灵,本君就代行天道,赏善罚恶,抽去三魂七魄,令尔等永堕地狱,以警世人!”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金光越来越盛。
    面对这样的雷霆之怒,庄园内的凡人都已经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再说不出话来,唯有城隍在这一刻转向了谢非言,焦急拱手:“这位仙君,小神恳请你出手,护住此间凡人!”
    在城隍看来,能从庙中拘神又能从地府拘鬼的谢非言,无疑是游戏人间的大神通者!而如今,龙神大怒,要诛灭此地的人族,偏偏城隍的神力只擅于克制阴鬼之流,面对龙神的雷霆之力则力有未逮,所以哪怕谢非言来历不明,城隍也只能向谢非言求助,恳求谢非言出手保护这一庄园的凡人了。
    谢非言无奈看城隍一眼:“城隍大人,你怕是想岔了……龙神虽然并非人间正神,但却是受天地册封的一域之主,他的决意便是天意,而天意——天意又怎会使正神行妖魔之事?”
    城隍满头雾水,但在谢非言的安抚下也的确稍稍安下了心来:“仙君的意思是?”
    谢非言微笑道:“我的意思是,哪怕城隍大人你难以相信外族龙神,但也请相信此方天道的眼光。”
    毕竟这位龙君大人啊,虽然看起来可怕,吓唬人的话更是张嘴就来,一副反派大魔头的样子,但在谢非言的角度看来,这位大魔头也不过是个气哼哼的纸老虎而已。
    龙君没什么可怕的,或者说……其实龙君还挺可爱的。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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