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无数年前,曾有仙人游历至此,醉卧村头石上,恰好听闻村里的人抱怨近来天灾连连,农人只靠种地实在不好过活,并羡慕那些住在江边的人,说若我们村边也有一条大江就好了。仙人醉梦中听闻,大笑一声,道一句“这有何难”,而后并指一划,就在村外边划出一条巨大的河道来,连通上游的江流与下游的大海。
    从这以后,这条江名为醉仙江,而醉仙江边上的村子就名为梦仙村。
    这么多年来,梦仙村家家户户都供奉着“醉仙”与“江神”,靠这条大江的渔获过活,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天灾人祸,日子过得安宁且平静。
    但是,好景不长。
    数十年前,梦仙村里出了个不甘平凡的机灵人儿,姓江名获,从小就立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不愿跟祖辈一样代代靠捕鱼过活。后来,约莫是十六七岁左右,在镇上干活的江获不知走了什么运,突然发了家,搭上了镇里的贵人,领了一锭金子,风光归乡,并跟沿岸的人搭上了线,干起了货运的行当来。
    水运货运这个行当,看起来简单,但其中水很深,陆地水上的人都要打点,没点背景的人是万万做不来的。可这江获,明明看起来光棍一条,背后也没什么人撑腰,但偏偏就是顺利将水运这行当干了下来,数十年来稳稳当当,没有一次出错的,直把小小的无名渔家做成了如今沿岸名头响当当的江爷,把持了江上江下近万里水路!
    他是江上的官家,也是江上的水匪,更是活在人间的“江神”!
    这样的江家与江获,谁听了不得赞一句了不起?!
    然而,江家的好运与风光似乎一代而止。
    数天前,当江获病重,在家里咽了气后,醉仙江便似乎出了问题——原本江底不算妨碍的漩涡倏尔扩大,搅乱河道,并且也不跟江上的小渔船过不去,就专盯着江家的大船祸害,不知掀翻了江家的多少条船。
    对外,虽然大家都只说是这条江出了问题,所有大船都过不了,但只要知晓内幕的,谁不知道这条江是由江家人把持的,而江上飘着的大船全是江家人的?
    醉仙江上过不了大船,不就等于是江家人过不了船吗?!
    谢非言听到这里,眉头微皱:“这样说来,这岂不是越发证明这是妖魔作祟?还是说江获其实生前为富不仁、祸害一方,所以死后江家才立即遭了报应,被江神所惩戒?”
    渔家老汉故作神秘地笑笑:“为富不仁倒也算不上,不过这位公子,你是外地人,所以你不知道——当年江获发家的时候,我们就在讨论他发家过程太过离奇,得到的那锭金子恐怕也是来路不正,更何况这些年来,江家人年年都在祭祀野神,家中的神龛里摆着的既不是醉仙也不是江神,而是一只野狐!”
    “野狐?”
    “是啊,野狐!虽然按理来说,别人家家里祭祀什么,跟旁人没有关系,也没有说在江上讨生活的人就一定要祭祀江神的道理,可是每年祭祀的时候,江家人都会宰杀两百只活鸡,但那活鸡的血却都不要,转手倒入江中,叫整条醉仙江几乎都染上了红色!那颜色红的呀,整整三天才会消退下去,叫小老儿我都看得害怕——公子你一看就是读书人,你来评评理,你要是那江神,你是气也不气?你会不会找那江家人的麻烦?”
    谢非言心中咯噔一下,倒不像渔家老汉这样只以为是江神发怒,而是听出了另一些端倪,沉声追问:“江家人每年祭祀的时候都会将血倒入江中?血色三天不褪?老人家,你可确定如此?”
    “老汉我很确定!”渔家老汉肯定说,“那江家的每一次祭祀,动静都大得很,染红江水的红色也邪门得紧,老汉我瞧了都不敢下江,每每都是算着日子,提前避开的!”
    谢非言眉头紧皱:“那后来呢?为何这么多年江神都没有发怒,今年却突然发怒了?”
    老汉道:“或许是今年江家祭祀了整整三次吧。”
    谢非言都是一惊:“祭祀了三次?一年之内吗?”
    “是啊。”老汉说道,“往日里,江家人都是在年初时祭祀的,但前几个月,江获他病重不治,便又强撑着又祭祀了一次,可能是想要求得他家中供奉的那位大仙的帮助吧。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大仙也管不了这种事啊,于是江获果真病死了。后来,江获死后,他的儿子可能是想要接过江获的事业,寻求大仙的保佑,于是又一次祭祀了大仙——一年之内,这醉仙江足足红了九天!大仙显灵没显灵我不知道,但江神大人生气了我们倒是都知道了!”
    说着,老汉神色很是感慨:“往日里江家人一年闹一次,江神大人好脾气,懒得理会他们,可这江家人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反而越发蹬鼻子上脸,把江神大人当成好欺负了,这不,江上江下大家都过得好好的,就只有江家人遭到了惩戒。江获数十年撑起的江家,如今短短数十日就快要不行了,无论求多少神拜多少佛都没用,可见这做人啊,万不可贪心不足!”
    谢非言静静听着,直到老汉的感慨告一段落后,这才问道:“敢问老人家,那漩涡在何处,江家人如今又住在何处?”
    老汉好奇道:“为何要问这个?这位公子难道也觉得江家是招惹了妖魔、想去江家瞧瞧?”
    谢非言敏锐道:“也?莫非之前还曾有旁人去过江家?”
    老汉回答道:“是啊,我们这些江边讨营生的,都知道是江家人惹怒了江神,这才糟了祸,可江家人不这样想,还广邀天下奇人异事,请各路神佛过来做法。所以这些天啊,不知多少法师和尚、青年才俊来过这儿——但这不是都没用嘛!公子,我见你面善,才同你说这么多,这件事啊,必然是江神大人发了怒,旁的办法都是没有的,所以你也切莫卷进这件事里头了!”
    谢非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老汉一笑:“我已知晓了,多谢老人家告知。”
    于是,问明方向后,谢非言牵着毛驴,一路向大江下游的漩涡处走去。
    系统旁观了全程,好奇发问。
    【怎么?你还真打算管这事?你觉得这是妖魔作祟还是江神发怒?】
    谢非言微微叹气:“说不好,得先确定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
    “确定这条醉仙江的江神是否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口气更两章,写到小镜子出场的,但不知道为啥今天跑了一天厕所……
    额,明天吧,明天看能不能搞定双更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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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天地任我行08
    醉仙江是一条绵延近万里的大江,其源头暂不可知,唯知其尽头是流向了云兆海域——也就是那个将无极琼洲与东极景洲分隔开的一大海域。
    而作为曾把持整条醉仙江的“江爷”,江获一家的所在自然也是一块风水宝地,依山傍水,鸟语花香,虽居于红尘之中,却又有清高出世之意,哪怕是谢非言看了这块地,都觉得很是喜欢。
    “只可惜……”
    谢非言盯着江家大宅的上方,望着那丝丝缕缕常人难以瞧见的缕缕神光,心中遗憾,忍不住频频摇头。
    这时,走在谢非言身旁的人好奇发问:“宁兄可惜什么?”
    谢非言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这位在醉仙江畔偶遇的年轻公子身上。
    只见这位年轻公子,容貌清俊,气度不凡,自称蔺成霜,是来自泰和国的一位游侠。然而谢非言瞧这公子身上自带一股清贵傲气,与其说是市井游侠,倒不如说是落跑皇子来得更贴切些。
    两日前,当谢非言去往醉仙江漩涡处查看时,恰好于江边碰见了这位因江家事而来凑热闹的蔺公子。
    蔺成霜看似平易近人,实则胸中自有傲气,不过当他见到谢非言时,却霎那间就被谢非言的风姿折服,惊为天人,而当他听闻谢非言的目的地恰好也是江家时,更是大喜过望,死乞白赖地要与谢非言结伴同行。
    谢非言对这年轻公子并不讨厌,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位公子只是喜欢他的脸而已,他一个男人被人看看脸又有何妨?再加上对方进退有度,见识广博,而刚好谢非言也需要一些红尘中的情报来源,于是便默认了蔺成霜的同行。
    这时,听到蔺成霜的殷勤搭话,谢非言心中好笑,却也很给面子,笑着回道:“我只是可惜这样好的地方,却要遭受这样大的劫难。”
    谢非言话语意有所指,但他身旁的这位年轻公子却并未听出,只以为谢非言在说江家如今遇到的事。
    蔺成霜问道:“难道宁兄也认为这江家是有妖魔作祟?”
    谢非言不答反问:“蔺公子如何认为?”
    蔺成霜微微摇头,坦然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要在下说的话,那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于在下看来,与其说江家人是遭了妖魔,倒不如说江家人失了江老爷这位顶梁柱后,遭了小人。只可惜在下前两日去江边查看的时候,并未在漩涡中看出什么机关的端倪,好似当真只是天灾,可若是天灾,又哪里会懂得分辨往来行船?所以在下认为,这披着妖魔外皮的事件,内里定然还是人为,只是我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关窍之处罢了。”
    谢非言微微点头:明白了,这位就是传说中铁打的无神论者。
    蔺成霜见后,却误会了这个点头,只以为谢非言这是在赞同自己,心中越发高兴,急切追问道:“那宁兄又如何看这件事?两日前宁兄也在江畔查看,想来也是与在下想到了相同的事,宁兄你可有察觉到什么?!”
    谢非言笑着向前方的江家一指:“蔺公子何必着急?在找到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与其将时间花在叙说自己虚无缥缈的猜测之上,倒不如亲眼看看这一切的真相,蔺公子觉得呢?”
    蔺成霜一愣,而后面上神光大绽,钦佩地看着谢非言,道:“没错,正是如此!对事件的猜测是全无必要的,一切还得靠事实说话——宁兄真知灼见,在下自愧不如!”
    谢非言:“……也并不是说猜测是无必要的,只是说推测不应立足于虚无,而应根据事实来论叙才好。”
    蔺成霜肃然起敬:“是在下想岔了——以事实为根据的推理才是有用的推理,宁兄虚实结合,看法高屋建瓴,大才也!”
    谢非言:“……”
    别说谢非言了,系统都要忍不住喷笑了。
    这一刻,谢非言强忍住摸脸的冲动,暗自思量:原来,这就是成为美人后的好处?
    当一个美人,竟还会自带迪化光环和舔狗光环的?!
    作为美人,日常就是这般顺风顺水,爱了爱了。
    所以,同理可论,小镜子平时应该也都是过的这样的美好生……不,小镜子就算了,他肯定不行,他的美貌只能保证他好好活着不被打死。
    思量间,谢非言与蔺成霜二人已经来到了江家门前。
    这时,江家门户大开,露出了里头的秀丽庄园、围在山石湖水前头的人群,以及人群缝隙中隐约能看到的法坛与道袍一角。
    二人对视一眼,走向前去,向守门家丁道明来意身份后,便问起了如今庄园里的事。
    “二位既是为了我们府上的事来,想必也知晓我们这儿正在闹妖,所以如今在我们江府内开坛做法的,正是我们家老爷重金请来的高人,卢天师!”守门人说着,神色间满是钦佩之意,“卢天师乃泰和国的得道高人,听说还曾被泰和国国主尊为一国天师,其高深修为可想而知,也就是卢天师近来感到修为停滞,于是出门游历红尘,路过醉仙江附近,这才被我们老爷慧眼认出,重金请来清理府上妖魔,否则平日里哪里能见到这般高人?而既然卢天师出手了,此次事件定是手到擒来,二位虽是好意,却也怕是来晚了。”
    泰和国的天师?
    这不巧了吗!
    谢非言向身旁同样来自泰和国的蔺成霜看去,只见这位“泰和国游侠”神色微妙,脸上的表情像是好笑,又像是牙疼。
    “那位大师说……他是泰和国的国师?”蔺成霜问道。
    守门人点头肯定:“没错!”
    蔺成霜追问:“那泰和国居于内陆,与此地有千里之遥,你们家老爷如何知晓那人是真的泰和国国师,而非冒名顶替之人?”
    守门人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卢天师有通天彻地之能,自是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哦?是吗?那位天师有怎样的通天彻地之能?”这回连谢非言都好奇了。
    守门人顿时来了劲儿,将这位卢天师吹得神乎其神——什么金刚不坏之身,火烧不坏,油泼不破;什么法术神妙,以一纸捉妖邪,一线还晴空,等等。
    一旁,谢非言和蔺成霜越听神色越是微妙,最后,谢非言没忍住笑,向蔺成霜道:“蔺公子,既然那位天师有如此不凡法力,那不如我们都去开开眼界,你看如何?”
    蔺成霜欲言又止,默默点头,与谢非言一同去往了庄园内的人群处,加入围观做法的吃瓜群众里。
    而此刻,被众人包围着的法坛前,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师正立于人群之中,神色肃然,伸出的左手中指上系着一根细细棉线,棉线另一头绑着一枚铜钱,此刻,这根棉线正剧烈燃烧,火焰蒸腾,明明看起来分外吓人,但偏偏就是烧不断这根细细棉线。
    周围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屏住呼吸,交头接耳,声音虽然细小,却分外兴奋。
    “果然是大师!”
    “好神奇啊!”
    “对啊,那明明就是普通的棉线,怎么就烧不断呢?”
    “你没听大师说吗?那火焰可不是凡火,只会烧妖魔,不会烧凡物!”
    “哦!原来是这样!!”
    大师瞧着这火焰,神色肃然,叹息摇头后,将火焰拍灭,棉线铜钱都收入袖中:“江老爷,你家的问题不小啊!”
    现任江老爷,也就是江获的儿子江傲意,闻言立即紧张起来,说出了一句古今中外各方世界通用的被骗话语:“大师可有解法?大师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一旁的谢非言看得有趣,向身边的蔺成霜问道:“蔺公子,你可瞧出了这里头的关窍?”
    蔺成霜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小声道:“宁兄可知晓点豆腐的卤水?依在下所见,这棉线应当就是浸泡了盐卤水,之后再点燃时,棉线烧着之处仅仅在于线的表面,而这个线的内部由于受到氯.化钾……咳,受到盐卤水的保护,所以才迟迟没有烧断。”顿了顿,蔺成霜道,“是个骗子无疑了。”
    谢非言微笑点头,就当没听到蔺成霜方才的失言,称赞道:“蔺公子果真见多识广。”
    被一位大美人这样夸赞,直男蔺成霜哪怕心中并没有对这位大美人生出过不纯洁的念头,但也不由得在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感到了豪气万丈。
    “宁兄过赞了!看宁兄的神色,显然也是对这江湖骗子的把戏知之甚详,只不过宁兄生情淡泊,主动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在下而已。”蔺成霜热烈称赞,“在这一点上,果然还是宁兄的境界更高啊,在下实在是自愧不如!”
    谢非言:“……”
    谢非言又想要摸脸了。
    场内,江湖骗子和受害者在进行过一番紧张交流后,终于皆大欢喜地达成了骗与被骗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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