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总有办法做出在社交理论范围外的事情,程不遇有点着急, “你给我留两口。不是给你买的。”
    伸手又抢了回来。
    姜茶还有个底,程不遇收回来喝,喝光了后,又仰头去吃底下的金丝枣和莲子,像个小孩。顾如琢于是就在旁边等他。
    程不遇不看他也知道他肯定在笑,风里飘来顾如琢的声音,散漫无聊,又带着点无赖:“别这么小气啊,回房车里请你吃点心,再给你做一杯?”
    程不遇不吭声,想发脾气,但又觉得好像不太适合发脾气。
    顾如琢却稍微靠近了一些,手微微探过来,不是牵他,是微微护着他的姿势,带他往另一边走去。
    他不笑的时候,又变得冷峻严肃起来,没什么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房车就停在另一边不远的地方,而且不是从前那一辆是,是换了一辆新的。顾如琢也没跟他说,程不遇也不知道他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他也懒得想。
    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甜而不腻的香气。
    程不遇望见桌上放着一大堆甜点,蛋挞用锡箔纸包着,还是滚烫的,打开后蛋挞皮薄而酥软,里边烘烤过的蛋液正处在刚刚好的程度,弹滑细密,几乎要流动起来,又做得小,刚好一口一个。
    “糕点师傅已经下班了,他随便做的一点,下次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说。”顾如琢把手里的本子放下,顺手走到吧台前,拿了两个玻璃杯,又拿了一些其他的瓶瓶罐罐开始调酒,他回头指挥他,“桌子可以推到驾驶座旁边,去那里吃。”
    程不遇于是只好听他的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驾驶舱里坐下了。
    顾如琢还在他身后鼓捣,车里很安静,只有他弄出来的叮叮当当一堆东西的响声,还有顾如琢很轻的嘀咕:“盐放哪儿了?”
    程不遇说:“不要盐。”
    顾如琢说:“我自己调的,保管好喝,甜食配甜饮料,一会儿你又腻。”
    程不遇于是不说话了。
    他忘了顾如琢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爱吃甜食的,好像是高中的第一年过年后。过年是在程不遇小姑家,顾如琢也在那儿,他和他住一层,房间也挨着。
    程家人对顾如琢,明显比对程不遇要热切。程不遇先不论身份,首先就沉默,安静,而且非常拘谨,大人们不喜欢这样的小孩,觉得没意思,反而顾如琢是团宠,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大人们总是对顾如琢好上很多。
    当时程家聘用了几个厨师做年夜饭,其中有一个西点师,蛋挞和巧克力栗子蛋糕做得一绝,小孩们都喜欢,顾如琢哪怕不爱吃甜食,也喜欢。
    虽然过年,顾如琢也要去录节目,一天里经常也不在,经常吃不到,他提了一嘴,于是小姑记着了,厨师放假前最后一天,特意让厨师做了两盒蛋挞和纸杯栗子蛋糕,全部留给顾如琢。
    那天顾如琢回是回来了,但不知道跑哪去了,小姑上来看这一帮孩子,顺手就把点心盒子给了程不遇。本意是让他转交,但又被一个电话叫过去了,所以话没说清楚,程不遇听成了是给自己的。
    等到顾如琢闻讯而来找小蛋糕吃时,两盒蛋挞已经被程不遇吃得只剩下一个半。
    那时他有点紧张,尽管姓程的人是他,但他知道顾如琢的脾气,捉摸不定,张扬肆意,很不好惹。有很多事情,顾如琢来做非常自然,他却凭借理智知道,不是他可以做的。
    比如任性,比如娇蛮,比如大胆开口想要多一盒吃的。
    那时顾如琢发现了,却只是笑:“一天吃这么多,你不腻啊?别吃坏胃口。”
    他顺走了最后一个小蛋挞,之后就没有下文了,程不遇也没有听到这件事还被谁提起过。
    只是程家的厨子休完假回来之后,忽而会给他主动留点心了。
    那厨子长得胖胖的,很普通的人,会趋炎附势,却不算坏,他见了他,就嘿嘿笑着说:“如琢说他不爱吃甜的,他的那份给你吃,回头让你帮他写作业,你饿了就跟我们说一声啊!”
    程不遇有点奇怪。
    顾如琢成绩一直很好,就是学生时代最招人恨的那种天赋党,十天半个月不上课,下课了跑去打篮球,成绩照样稳居前列,他顶多需要借他的书看看考纲进度,从来说不上要他帮忙写作业。
    隔天晚上顾如琢回来,他想了想后,去问他:“你……需要我帮你写作业吗?”
    他以为这是个先斩后奏的条件交换,想来想去,以他的理解,也只能想到这一层。
    顾如琢愣了一下,半晌后才想起来这件事:“哦……你说这个,你要是无聊可以帮忙写写,不无聊也不用,我的寒假作业不用交。”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话,顾如琢又是老半天后,才琢磨出他的意思,回头告诉他:“我瞎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啊。”
    “哦。”程不遇说。
    他仍然不太理解。
    顾如琢歪头看他:“你不觉得……在这里吃饭憋得慌吗?”
    程不遇又怔了怔。
    他没有情感感知,并不觉得,只是凭理智知道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进家门,应该怎么去做,实际上那些人怎么看他,怎么对他,他都无所谓。与人打交道,都是一样的要左右逢源,要背好社交条例,除非他可以自己一个人过,那么这个状态就是永远的。
    顾如琢那时仿佛也在思考:“我觉得有点憋得慌,你不觉得也好。”
    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程不遇并不理解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觉得憋。
    后来熟了,他渐渐也知道了,顾如琢大概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人,于是他也不问。
    顾如琢鼓捣了半天,终于调出了两杯饮料,他放了两片薄荷叶,就端了过来,递给程不遇一杯。
    程不遇闻见了果香,以为是饮料,于是喝了一大口,接着就呛住了,咳嗽了起来,脸颊红润。
    这酒的味道很奇异,顾如琢往里加了海盐、薄荷、红石榴糖浆、人参和猴面包果汁,层次丰富而怪异,冲击力很强。
    顾如琢赶紧找纸巾递给他:“是酒,里边有一些伏特加,”
    程不遇缓了一会儿,接着又喝了一口,这次换小口抿,他显然也觉得这玩意不好喝,但是喝了一口,又忍不住想要再试试,就这样一口一口喝,居然很快下了小半杯。
    顾如琢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看路,一边偶尔回头看他,他眉目平静而锋利,但没忍住咳了一下,平静地说:“是不是也挺好喝的?不比姜茶要差吧?”
    程不遇没有理他,饮料好喝,他也不想拉踩姜茶——他最近学会了“拉踩”这个词。
    他一口饮料,一口小饼干,安安静静地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
    黑夜,戈壁滩很寂静,剧组为了避风,也是为了选景考虑,选的是一处沙丘和悬崖下,周围有大棚挡着。
    “安全带系好。”
    顾如琢一边说,一边伸手调了一下导航。
    程不遇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想起来之前都有专人司机开车,他问道:“你会开这个吗?”
    “放心,平常我不敢开,戈壁滩上我还是敢开的。”顾如琢看好了导航,顺手点起一根烟,习惯性问他,“要烟吗?”
    程不遇摇摇头,他看顾如琢准备点上,又说:“我在吃东西,你不要抽烟。”
    顾如琢被他说得一愣,怔了一下后还真把烟放下了,透着几分无措:“好,我不抽。”
    程不遇于是继续吃小饼干。
    车开了出去,一路空旷,漫天星辰。人声渐渐远去了,周围可见的人烟越来越少,顾如琢在往高处开,头顶的星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藏青色的天幕如同深海,星辰闪烁仿佛游鱼粼光,耀眼闪烁地朝人压下来,令人晕眩。
    顾如琢开上了戈壁滩的高处,地势层叠断层,星辰和晚风断在他们眼前。
    “吃好了吗?”顾如琢停了车,问他。
    程不遇说:“还没有。”
    顾如琢又笑了笑,好像是无奈似的:“那你把你的小饼干带着,走,我们上去。”
    他解下了安全带,又起身过来,俯身给程不遇解开安全带。男人太高,一俯身就挡住车顶的灯光,只见到一片阴影,还有顾如琢锁骨下的英挺有力的肌理,一阵玫瑰和薄荷的清香。
    他拉着他往楼上走,程不遇只来得及装了一小盒蛋糕饼干。
    他没去过房车顶的第二层,他知道那上面有个露台,可以支起帐篷,但从前在星传影视基地,没人去用这个功能,大热天人来人往的开启露天,多少有点傻气。
    顾如琢先上去了,回头接他,伸手一拉,将他拉上了房顶。
    这车很高,周围没有护栏,骤然站上来,夜里凉风拂过,周围一片寂静。人多少都是有点怕高的,程不遇上来后有点不敢走。
    顾如琢拉他拉得稳稳的:“别怕,过来,跟我来。”
    他扣着他的手腕,是很小心的距离,隔得很近,把他护在靠里的地方,往露台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个简易帐篷。
    程不遇靠着他,渐渐放下了心往那边走,就在此时,远处忽而升起一声炸响,程不遇惊了一跳,反而被顾如琢抓得更紧了,两步跳上了露台。
    层叠变幻的光照亮了戈壁滩,也照亮了他们的脸,程不遇抬起头,细长乌黑的眼睫毛、水润清透的双眼,也映出了一种奇异的颜色——他眼底的神色变成了高兴和惊喜,他指给顾如琢看:“是烟花!有人放烟花!”
    “是啊,有人放烟花。”顾如琢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深夜格外冷,他们呼出的气变成了雾气。
    充气帐篷很快地支了起来,他拉着他钻入里边,敞开四角,裹上毯子,安静地和他一起看。
    漫天星辰,烟花繁盛,无穷变幻,绚烂耀眼,没有一个烟花是重复的,它们升腾、绽开、洒落、消隐,繁华盛大,笼罩了整个寂静的沙漠,他们身后没有其他人,再往前就是无人区,这烟花织成的光芒天地,喧闹又安静,闹的是风声、烟花绽放的声音、草木飘摇的声音,安静的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
    “听说以前牧羊人圈草地,日出骑着马赶出去,日落后打上地标回来,这一天之内圈出的草地,就是他的了。”顾如琢说。
    程不遇瞥了瞥他,他今日已经不像高中时那样小,那样好骗,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他听鹤遇说过一个同版本的,他反驳说:“不对,这个是西方人划庄园地界时的规则。”
    “小杠精。”顾如琢像是也无奈,很轻地说了一句。
    程不遇又瞅他。
    “那好,不管这个故事是怎样的,这辆车今天也没跑多久,但今天,这一片星星与烟花,我圈出来,都送给你。”
    顾如琢压低声音,轻轻说。
    第66章 杀青
    戈壁滩寂静, 烟花没有停歇,放到后边,剩下的是一种静音烟花, 升得很高, 非常亮, 是银色的烟花,月光下, 沙漠是银白的,风声细微,吹过沙丘, 有细微的呜鸣声, 眼前一切仿佛黑白色的老电影被调暗了亮度, 只剩下小帐篷里, 一盏充电风灯亮着暖黄的光,照着二人身边两杯凝结水珠的玻璃杯。红石榴色的液体,像童话里的宝石王国。
    程不遇偏头看他, 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声:“……谢谢?”
    顾如琢低头笑了笑,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客气。”
    帐篷微光中,也将顾如琢的脸照得棱角分明, 眉目深邃,也比平常温柔和软。
    程不遇胆子大了起来, 虽然还有些谨慎,但决定开口问他:“今天可以在这里睡觉吗?”
    顾如琢移开视线,声音淡淡的:“我上次说的……是气话, 你别当真, 出行剧组,还是有房车方便, 今天是接你过来玩和休息的。”
    “好!谢谢老板。”
    程不遇很迅速地钻进了毯子里躺下,舒舒服服地窝了起来。
    他从上来起就心心念念着想在这上面睡觉了,有风,有星星,僻静,又有这么个安稳避风的角落,只是因为身边是顾如琢,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敢大胆发问。
    要是别人,他就不问了,回头自己再去纠结要不要买房车,或者买一个小帐篷。熟人在他这里的待遇到底是不同的。
    帐篷很软,因为是新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塑料的味道,但底下铺着非常柔软的睡垫,厚厚的一层。
    顾如琢看他像个猫崽似的,飞快地就钻进去躺下了,伸手摸了摸,摸到他一头柔软乌黑的头发,也软软的,声音也低下去:“……睡这里也冷的,你不洗澡了?”
    白天程不遇下戏后洗过一次澡,这时候也懒得动,声音都模糊了:“嗯……就稍微睡一下……谢谢师哥。”
    顾如琢望了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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