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前雨落,顾如琢淡淡的:“不放。”
    隔着雨雾,他的声音不太清晰,但十分稳定。两人的对话被媒体听见了,在场人一片哗然。
    “胡老师,您也是爸他的直叫知己,也是我们的长辈,顾如琢如今这样,让我们实在难办,您劝劝他吧,不然爸爸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想到如琢今天会这样做,使他走得不安稳。”
    她望向胡轻流,诚恳地说道。
    胡轻流由顾如琢搀着,不动如山:“我相信如琢。长辈不长辈的,人已经走了,走前怎么安排的,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眼光,如琢怎么做,想必也是他的心愿。”
    于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仍然坚持:“这是程氏的家事……”
    “二伯母,您要是想今天在这里闹,家事会变成家丑。”顾如琢沉声说。
    “那你是要独揽到底了?你做得了主?”于兰毫不示弱,“你想清楚,你这样做,老爷子泉下难安,你也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我做得了主。”顾如琢扔下这句话,眼底散漫而锐利。
    他没有再说其余的话,他身边的人已经走上前去,把于兰团团围住,礼貌地说:“我们先送您回去休息,夫人。”
    顾如琢随后回过头,神情温驯下来。
    他低声对胡轻流说,“让您见笑了。我们上去了。”
    胡轻流摇了摇头,低声叹了一声:“他一生端正,怎么儿孙辈,一个能成事的都没有。”
    顾如琢顿了顿,像是想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一夜没有休息,一夜无数人的联络和电话,他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
    程不遇睡到九点多,醒来了。
    昨天大半夜一通折腾,他大约凌晨才睡下,其实休息得算是不够的。
    外边仍然喧嚣,有人声和走动的声音,按照传统,哀乐也跟着奏了起来,吹吹打打,震耳欲聋。
    程不遇揉揉眼睛,下床洗漱。
    随后,他坐回床上,低头打开手机,给顾如琢发送了一条消息:“我想好了,我可以来扶灵。”
    说是想,好像也没有想很久。
    因为顾如琢说了这是一个请求,而且是个不会让他不舒服的请求,所以他可以答应。
    他明白他讨厌他,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两张机票。
    当年他没有回去给鹤遇上坟,如今他选择给程方雪扶灵……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如今这个选择,能否让他找到追逐已久的答案?
    顾如琢没有回复他。
    程不遇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了关机提醒,于是大概知道顾如琢在忙。
    程不遇站起身,推开房门,想要下楼去找他。
    房门一推就带倒了门前的东西,程不遇垂眼一看,房门口放着琳琳琅琅一大堆吃的。
    葱油素小笼包、蒸奶糕、三明治等等,都用锡箔纸包起来,还是温热的。
    办丧事时定时开白宴,其他时段里人们只能自己找吃的,其他人都住去了接待酒店。
    皎山是陵园,附近只有便利店,他起晚了,确实没地方吃东西。
    程不遇以为这是老伯留给他的早饭,于是捡起一袋小笼包吃着,把剩下的都放回了房间的桌上。
    下了楼,哀乐的声音变大了,程方雪的遗体停在公馆大厅正中,逝者亲属长辈、老一辈的人家,都坐在大厅两侧,有的人身体熬不住,就先回了另一边的招待酒店。
    程家人和北派师门的人分列两侧,泾渭分明。
    程不遇从侧边下来,正在程家人的那一边,所有人都没料到楼上还会下来人,都一起朝他看过来。
    “他醒了!他下来了!”
    另一边,北派的几个人也发现了他。
    他们刚刚得知顾如琢下山去接胡轻流了,现在外边是石亭和赵繁代表程方雪的弟子接见各位吊丧的宾客,宾客进来之后鞠躬吊唁,他们里边的人跟着一起鞠躬还礼。
    灵堂内的火盆灼灼烧着,更衬得外边一阵寒凉。
    所有人都看见了程不遇,灵堂内一刹那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有人窃窃私语道:“他怎么回来?谁接他过来的?”
    “私生子,怎么配进灵堂?”
    “……不知道,说不定他是自己过来的?我听说他家里没人了吧,爷爷去世还是要回来看一下。”
    “……真晦气。”
    程馥跟着往上看了一眼,有些茫然,他认不出他,找身边人确认了一下:“……那是我儿子?长得还挺帅的哈。”
    没有人回答他,其他几人都死死地盯着程不遇,气氛渐渐紧张。
    ——程不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是遗产可能有他的份儿了?他是被谁接过来的?顾如琢吗?
    程不遇垂眼,往下走着。
    他休息时间也不够,气色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这边北派,姜风月望着程不遇:“他醒了诶……他在吃我们买的包子。”
    何浅用手肘撞他:“你搞清楚重点!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
    程不遇本来就身份尴尬,本该算程家人,但程家人不认他。而他同时也是程方雪的关门弟子,顾如琢不在,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拉过来。
    程不遇走下楼,离他最近的程御首先站起来,拦了一下他,肃穆的脸上眉毛拧起:“喂,你过来一下。”
    程不遇停下脚步。
    他抬起眼,眼光清透,按照高中他们教他的称呼:“……大伯好。”
    程御却没有了高中时应付他时的好脸色,他省去了寒暄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怎么来了?怎么过来的?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很不好,甚而十分严厉。
    整个大厅里都听见了他的话,站在门外的不少人也都听见了,纷纷好奇地望过来。
    程家世代名门,名声是程家的脸面,外界没有人知道程不遇的存在。
    不单是遗产的事情,私生子一经爆出,就是全家的丑闻。
    程方雪一生清正,程馥出了事,都不免要被人嚼舌根,说老艺术家硕果累累,偏偏教不好后辈。
    程不遇静了静。
    炭火缓缓燃烧,冷风呼呼吹入灵堂,哀乐班子暂缓,一片沉寂。
    “不行。”姜风月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去找师哥,他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他还没站起身,何浅就一把拽住了他:“你等等。”
    程不遇刚开口说:“我是……”
    “他是我带过来的。”
    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
    顾如琢伸手把程不遇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声音森冷,“这是我们北派第三代关门弟子,程不遇。我带他跟大伯问好了。”
    “你说什……”程御望着顾如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程不遇不是自己已经离开了么!
    更何况,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顾如琢应该对程不遇恨之入骨才是!
    顾如琢身后,胡轻流等人也已经到了,一众老辈在门前等着,十几双眼睛往这边看来。
    顾如琢握着程不遇的手腕,体温微热,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很用力,程不遇只有跟着他走。
    他低声说:“顾如琢,我……”
    “我看到了,刚手机才充上电,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顾如琢神色如常,把他带到门边,从接待处取来一枚白花,给他别在胸前,随后再将白布系在他额前。
    他的手抚过他的后脑,为他打结,程不遇眼睛半闭,很安静地任由他动作。
    他睫毛乌黑卷翘,轻轻擦过他的肌肤。
    顾如琢低声说:“你过会去和何浅他们一起。在里边好一些,没那么累。”
    他身后,胡轻流踏入门内。
    顾如琢扶着程不遇的肩膀转过来,对他颔首:“老师,这是我们的关门小师弟。”
    胡轻流点了点头,视线扫过程不遇的脸——他此前没有听说过,北派还有第六个传人,只听顾如琢提过一嘴,但今日见到,他就心下了然。
    眼前的年轻人样貌标致,气质出众,他和程方雪年轻时很像,却多了一份凉薄与柔软,很乖很安静。
    胡轻流进来看了看遗体。
    他和程方雪平辈,甚至比他年长,所以只简单作揖。
    他起身后,北派弟子和程家人起身鞠躬,这是自家人办丧事的礼数。
    顾如琢揽着程不遇的肩膀,带着他一起鞠躬。
    所有人都看见了,师兄弟六人,尊师如父,一同戴孝。没有任何人有疑问,以顾如琢为首,他们就是北派当代名正言顺的传人。
    第38章 剔透
    守灵这件事很耗体力, 第一天前来吊唁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是络绎不绝,顾如琢和石亭在外边迎接, 遇到长辈, 仍然按照规矩下山去接。
    客人来了祭拜之后, 里边的人再分茶水或者敬茶、鞠躬致意,随后由其他工作人员带去下榻处。
    平常人不会久留等到起灵时, 留下来的都是最重要的亲人或者故交好友。
    第一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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