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片刻后,程不遇上播了。
    这次上播,程不遇依然用的手机竖屏,他举着自拍杆,乌黑的发被濡湿了大半,眉目间有些疲惫。
    他不太开滤镜——程不遇是典型的美颜后变丑的人,布景后的舞蹈室灯光是明黄色的,照得他雪肤如蜜,透着和润的暖光,那长而乌黑的眼睫,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显然很累了,睫毛总是微垂,声音比起平时的清冷懒散,多了一些柔软。
    弹幕里有很多人在劝他休息:“好好睡觉吧,你发了三个视频,是多久没休息?”
    “也还好,提前也有在准备。”程不遇把自拍杆放在一边固定住,蹲下身来收拾,“我把布景道具整理一下,出去找个地方吃饭……还有洗澡,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
    “小琢爷你还没睡呢?”外边,他的生活助理敲了敲门,“我们点了皮蛋瘦肉粥外卖,你要不要喝点?”
    助理本来是问一句,但没想到,下一刻房门就打开了,顾如琢穿戴整齐,随口说:“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梁静不在,助理诚惶诚恐,“您可别搞事,我怕被梁姐骂死。”
    “我出去转转,很快回来。”顾如琢拿起车钥匙,漫不经心地说。
    小助理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迷茫。
    *
    程不遇刚进戏班里时,身体上的童子功是舞蹈的,并不太会戏曲的那些基础,四功五法,样样都是又经又琐碎的东西。
    石亭说:“他算了吧,都十五岁了,学不起来的,师父这是老糊涂了把他收进来。”
    其他人则说:“估计也是知道他在本家待不住,师父也只能把他塞过来了。”
    这些少年人五点放学,晚上练到九点,各自回家。
    顾如琢和程不遇住一起,本来应该一起走,但他从来没等过他——大部分时间,他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玩,或者有行程要走。
    他只知道程不遇每次都练得最晚,所有人都换好衣服出门时,程不遇仍然呆在角落,一遍一遍地练习着,
    “天地口月夜,风云雷雨雪。山水石鱼浪,草木鸟花香……”
    手势一遍一遍转着,少年手指苍白而细瘦,在光下,整个人如同纸人,精致而脆弱。其实他的进步很大,短短几天,已经练得非常漂亮了,但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学不好的,他肯定不行。
    那天程方雪有演出,他们下课早,天还没黑。
    一群少年人已经走了出去,勾肩搭背地讨论着晚上干什么:没劲儿唱k了,飙车昨晚才玩过了,海边太冷,想约的男生女生都没空……
    程不遇还在练着。
    顾如琢倒数第二个出去,在门边换鞋,他直起身,望见里边的少年。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依然一如平常,彼此沉默,如同陌生人。程不遇没有走的打算,还在反反复复练着,白皙的额头上沾了一层薄汗。
    顾如琢忽然出声了:“去吃饭吗?我知道有家石锅菜不错。”
    他的声音亮而稳,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
    程不遇停下来,回头望了他一眼。
    就在此时,石亭从他背后回过头:“啊?什么?又去吃石锅菜吗……不过也行吧,他们家的鱼是真不错,炸茄子块儿也香。”
    其他人已经走远了,听见他们的声音,纷纷响应:“行吧!去吃饭,走了走了。”
    “师哥,快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慢。”
    人群喧闹,顾如琢被拉着出了门,临走前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程不遇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
    程不遇收拾好了舞蹈室,在近处酒店订了个房间,先冲了澡,随后出来找吃的。
    这个点,还开着的店几乎只剩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夜宵店。
    他吃东西其实很挑,不爱吃速食,不吃重口味,不吃葱姜蒜……
    夜间风冷,街边一片昏暗,一个人都没有。
    程不遇张望了一下,实在没有想吃的东西,于是准备走向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振动起来,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电话。
    与此同时,他身后停了一辆车,车灯闪亮,照得人眼花。
    程不遇伸手挡了挡,接起了电话:“喂?”
    “是我。”顾如琢的声音仍然冷淡,“去吃饭吗?”
    程不遇怔了怔。
    他身后的车熄灭了车灯,顾如琢降下车窗,手里的电话没有挂断。
    他就那样,透过车窗望着他,重复了一遍:“去吃饭吗?”
    第12章 不躲我了
    “半夜出来找点吃的,看见路边有个人像你,过来问问。”顾如琢见他没动,于是补上一句。
    程不遇立在车前,路灯在他漂亮白瘦的轮廓边镀上了一层金色,因为累了,眼睫自然地垂下,睫毛长长,看起来就有些冷,还有些乖。
    “我吃便利店盒饭。”程不遇说,他望着他的眼神有些警惕。
    顾如琢贴着电话,眼神仍然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街市昏暗空旷,他沙哑的声音同时从电话和车内透出来:“那我下车跟你一起去便利店。”
    他声音懒洋洋的:“我还没吃过便利店的东西,你有什么推荐吗?”
    他完全在瞎说,当时高中下课,他第一个冲出去直奔篮球场和便利店。
    “没有的话,那还是去吃饭吧,快上来,这边有违停拍照。”顾如琢看他没动,忽而冲他笑了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以前也常这样,察觉到自己像是有些凶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笑一笑,哄人似的。
    程不遇上了车,眉目仍然淡静凉薄,只是看他的眼神仍然有些警惕。
    “安全带系好。”
    顾如琢却没看他,他直视着前方,一手给程不遇递来了一副墨镜和口罩、棒球帽,都是新的,代言方送给他的限定版,标牌还没剪。
    程不遇很乖地戴上口罩和墨镜,像个任他打扮的小朋友。
    顾如琢瞥了他一眼,声音仍然冷淡平和,像是只是客观评价。
    “挺好看的。”
    今天他开的车很低调,宾利的普通车型,一般人不太注意。车慢慢往市区开去,七拐八弯的,街道的灯光也亮了许多,车外的景象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他带他穿越旧日的街区,也是最繁华最核心的老城区,以敬城八大老高校为轴心,南北方圆十千米的地方,都是他们少年时最熟悉的地方。
    学校在东边,出校门拐两个小街区,就是华盈路,如今练习室已经关闭,剧团的地方扩建成国家级剧院,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那时候下课,顾如琢身边总是呼风唤雨的一大帮人,勾肩搭背地消失在各个小巷里。有时候他还逃课,带着班上一大半的男生消失,最后又被拎去教务处一通训斥。
    男孩们自有男孩们的玩法,神出鬼没,尤其是顾如琢,他天生带着光环,又众星捧月的,他仿佛自带一个遥远的结界,难以触及。
    班上没人知道他和他住在一起,没人知道偶尔下了晚自习,顾如琢会先跟兄弟们说一声散了,再回到教室里来。
    程不遇一般都最晚走,他这个人,不论是念书还是学戏,永远都是最晚走的那一个。他的位置靠窗,教室灯开着,人都走光了,教学楼里一片安静,他单手托着腮,就沙沙地写试卷。
    顾如琢推开教室门时,他就会抬起头,将笔放下。他的书包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桌边,但他也不着急走,仍然坐在那里,像是很乖一样,等着他走过来。
    顾如琢说:“还在写物理?”
    “嗯。”他说。
    顾如琢反手关上教室门,顺手也将灯关了。教室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外边的路灯发着光,影影绰绰投入室内。
    他走上前去,来到他身边,顺势就把他抱起来压在墙边。他修长的手掐着他的腰,很用力,和吻一样凶狠。
    除了他们彼此,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车辆停在了程不遇认识的一家店前。这个店面在他们附近很出名,只能预订,程不遇每晚放学都会路过,但从来没有进去过。
    这个点了,这个店居然还没有关闭。里边亮着一盏小灯。
    顾如琢停好车,带着程不遇走进去,老板正在前台瞌睡,一抬眼看见是他:“哟,大明星来啦,这个点来吃饭?”
    老板顺着他身后看过去,望见了程不遇——白净漂亮的一个男孩子,刚把墨镜取下来,一双水润的眼艳丽又清冷,仿佛能电人似的。
    老板一愣神,随即暧昧地笑起来,显出十二分的热情:“原来带了人来,真是稀奇,你初中起,我还没见到你单独带人过来——来小弟弟里边请,去里边,这里没有媒体会拍到,你们放心吃——今儿想吃点什么,小朋友?”
    程不遇迟疑了一下,望了望顾如琢,顾如琢笑得灿烂:“老三样,再上个菜单,看他想吃点什么。”
    回到里间,两人面对面坐下。
    顾如琢那副笑容又收敛了起来,他翻了翻菜单,口吻淡漠:“我点了三个菜,石锅鱼,拔丝方块儿茄子,炸藕条,剩下的你再看着点。”
    程不遇说:“两个人吃,已经够了。”
    顾如琢把菜单推过来,语气不容置疑:“你也至少点三个菜。”
    程不遇于是垂眼去看菜单。
    这个店因为是老字号的原因,菜贵得离谱,他看了一会儿后,最后在菜单中圈出一个小的甜品点心。
    顾如琢在他对面低头玩手机,也不说话。
    程不遇翻到酒水单,抬眼瞅了瞅他,最后决定开口问:“你喝点什么?”
    这是他今天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都行。”顾如琢说。
    “哦。”程不遇估计还在困,声音很轻软,这样认真征询他意见时,就显得很乖,“那我点了一个椰奶糕,还有两杯酸奶。”
    都是甜的。
    倒是也凑够了三样。
    顾如琢倾身把菜单接过来,递给服务员时说:“饮料过一道冰水,但不要放冰块进去。其他几个菜不要放葱姜蒜。”
    服务员很为难:“石锅鱼底料就是蒜蓉的。”
    “你们换成别的也行,都行。”顾如琢眼睛弯起来,语气随意,“今天有个小朋友不吃葱姜蒜。”
    程不遇抬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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