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胆儿的声音徐易扬听过不止一次,自然能听得出来他的声气儿,但这个时候,那呵斥着二娃的声音徐易扬听着只觉得特别刺耳,甚至是特别的扭曲,阴森森的带着一股子吹山一般的穿透力,让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二娃见到棚子里面的马灯灯光,几乎不要命一般扑了进来,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上苍白如纸,根本看不到一丝血色。
    “走……走水了……哦,不……是……是诈尸……”二娃声音里面夹杂着格格的磕牙声响,语无伦次更是说得模糊不清,但却是歇斯底里的吼叫出来的。
    徐易扬一把抓住二娃的手臂,沉声喝道:“慌什么慌……”
    短短四个字的呵斥,却让二娃如同听到神奇的咒语一般,整个人甚至都僵硬起来。
    “看着他……”徐易扬把二娃往杨光头面前一推,随即大踏步朝着灵堂走去。
    杨虎等人当即将二娃拽得坐下,一个个的随即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凶恶的询问或者安慰二娃。
    ——恶人鬼也怕,所以杨虎等人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不过这一招对二娃还真是有些作用。
    徐易扬刚刚走到灵堂门口,便看见昏黄的灯光下,跟那个大胆儿一起打牌的几个人,有一个已经犬伏在地上,正在冲着陈老汉的棺材不住的磕头,一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却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被吓晕了过去。
    胆儿大的那个汉子此时却跟对面指手画脚的厉声呵斥着,而且声色俱厉神情激愤,似乎对面稍微有点的反抗,这汉子立刻就会抄家伙大打出手。
    但这汉子对面绝对只有一把空椅子和空气。
    徐易扬进到灵堂,还没仔细去看这几个人,但却没来由的去看了一眼灵枢前面那张陈老汉的遗照。
    一看之下,徐易扬发现那张遗照上的陈老汉再一次变了,变得阴沉——一双眼睛阴冷的盯着灵堂里面的每一个人, 腮帮子上的肉较之先前略略鼓起,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似乎死命的咬着牙。
    徐易扬第一次注意陈老汉的遗照的时节,照片上的陈老汉只诡异的盯着徐易扬一个人,而且脸上的神色充满讥讽和嘲弄,那个时候,徐易扬和宁老板还没开始用墨斗线在棺材上布置天罗地网。
    等到布置完天罗地网,徐易扬第二次去看那张遗照却发现陈老汉神色变得怨毒起来,之后,徐易扬和司慧琪就在河里的洄水湾发现了真正的陈老汉的尸体。
    可以说,之前两次遗照上的陈老汉似乎都有着很明确的意图和指向性,而这一次,遗照上的陈老汉虽然变得阴沉,但徐易扬却捉摸不透这预示着什么。
    徐易扬盯着陈老汉的遗照只看了很短暂的片刻,随即便不再去理睬这事儿——不管陈老汉的脸色预示什么,还是先救人要紧。
    于是徐易扬暗中骈指为剑,低诵道家破邪法咒,一边大踏步走到跪在棺材前面的那人背后,指如利剑,往那人背上一点,低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律,叱!”
    那不住磕头的人顿时如同被斩断了脊骨一般,趴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来。
    徐易扬却一把将那人扯了起来,随即取出一道驱邪退煞的符咒,拍在那人的头顶之上。
    ——到了现在,徐易扬虽然还不能跟笑弥勒和曾瞎子等人一样将符咒化成金光,但符咒之上的灵气却异常充盈,符咒拍在那人的头顶之上,一层看不见的灵气顿时自上而下迅疾流动,瞬间将那人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也就在这一刻,那人“啊”的大叫了一声,随即徐易扬闻到一股子尿骚味,估摸着是那人身上接受了符咒灵力,随即醒转过来,不过也随之屎尿齐崩。
    徐易扬连忙将那人放到一把椅子上,让那人暂时歇息,随即再次默念道家收魂咒,依旧是取了安神收魂的符咒,往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那人的头顶贴上,然后也不再去管他,只转身去看那个还在手舞足蹈厉声呵斥的人。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胆儿大的家伙,这个时候好像是把呵斥的目标转到了徐易扬的身上,而且也已经不是在呵斥不跟他打牌扫了他的兴致什么,嘴巴里面也是嘀嘀咕咕含含糊糊,不晓得在指责徐易扬什么。
    但有一点,这家伙真的是气得狠,才嘀咕几句,竟然便往大门口跑了过去。
    徐易扬还以为这家伙是要逃窜,忍不住微微楞了一下。
    但那胆儿大的家伙刚刚才跑到大门边儿,却跟闻讯赶来的章二伯、陈山根等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胆儿大的那家伙反倒没有丝毫犹豫,顺手抄起用来闩门的门杠,朝着陈山根劈头砸了下去。
    得亏陈山根反应还算快,眼看门杠当头劈下,陈山根猛的一歪脑袋,而旁边的章二伯见势不好,竟然立刻猫腰往前一窜,瞬间搂住胆儿大的那人的腰杆往前猛的一推。
    只听啪嚓一声,那条门杠落空,直接劈到地上,一下子断成了两截——看样子,这家伙照着陈山根劈这一下,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胆大的那人被章二伯奋力推着往后到退了好几步,手上的门杠也劈空断成两截,陈山根自然是眨眼之间躲过了一劫,可章二伯的处境这个时候却就有些尴尬了。
    ——胆儿大那人很快就稳住身子,瞬间将手里的半截门杠一扔,双手随即去抓章二伯的的后背。
    这个时候,那胆儿大的人的力气大得让人无法想象,抓住章二伯背上衣服,似乎只轻轻一抬,章二伯顿时双脚离地,虽然还不至于直接把章二伯举起来,但章二伯一双脚离开地面也就再没法发力。
    章二伯却也是死死的搂着那人的腰杆,根本不敢撒手,只是嘴里却实在忍不住大叫:“快……快想办法弄倒他……”
    陈山根却在后面急声叫道:“徐先生……”
    后来,据章二伯说,这种事情无论是章二伯还是陈山根,其实早前也遇到过两次——跟人家一起守灵的时候被附了身,力气极大且攻击性极强,要让这样的人安静下来,除非拿绳索将他捆住然后放倒在地,身后再用狗血之类的驱邪之物浇泼。
    当然了,这也是村里的人实在没有其它办法可想的无奈之举。
    往往遇上这种事情,村儿里的壮汉少说都得七八个,而个个鼻青脸肿,打破鼻子掉落门牙啥啥的都还算是轻的,搞不好还会有一个两个倒霉蛋皮开肉绽骨头断开。
    而这个时候,刚过来的人除了徐易扬也就章二伯和陈山根三个人还算正常,想要按照之前的办法弄挺这胆儿大的家伙又谈何容易。
    ——眼瞅着那胆儿大的人抓着章二伯那股子轻松,急切之间哪里是一个两个人就能弄得挺他的!
    只是怪异的是,这个时候灵堂里面都快要成为战场了,距离灵堂仅仅不过十几二十米远的司慧琪和杨虎等人却压根儿没赶过来。
    幸好,徐易扬这个时候也没多余的时间去猜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只忙着结起手印,念诵法咒,捏着破邪符咒挥手朝着那胆儿大的人背上拍去。
    陈山根的脑子其实也算不上格外活络,按说,既然是已经见过这样阵仗的人就晓得应该及时救人把章二伯抢下来,但这个时候,陈山根也就只在站在那边大叫了一声,叫完,还往旁边瞄了一眼,似乎想要抄一样什么趁手的家伙。
    可这灵堂里面除了几把椅子之外,那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但陈山根这晃神之间,胆儿大的那家伙早已硬生生的把章二伯提了起来,想要把章二伯扔出去,可章二伯这个时候哪里敢松手,还是死死的抓着胆儿大的那人的腰杆。
    只是那人提着章二伯猛力一甩,却因为章二伯不放,反倒带得那人转了半个圈儿,而章二伯的脚一下子扫到了供桌,一瞬间将整个供桌打翻,上面的香烛贡品什么的顿时撒了一地,而徐易扬却又收手不及,一张破邪符咒直直的贴到了章二伯的大腿上面。
    徐易扬也反而被章二伯一脚蹬得到退了好几步。
    那边的陈山根总算是回味过来,当下和身扑上前来,从旁边一把将胆儿大的那人箍住。
    那人一下子被两人抱着,虽然顿时失去了灵活,但那力气当真大得惊人,只一瞬间便挣扎着猛力左右晃动,试图把抱着他的两人给摔开去。
    陈山根眼看要顶不住,只得再次大喊:“徐先生……快帮忙啊……”
    徐易扬后退了好几步,总算是稳住了身子,几乎还在陈山根开口叫喊之时,徐易扬就已经在戒指里面取出了符咒,等陈山根叫完,徐易扬已经举着符咒再次扑了上来。
    这一次倒还算是顺利,徐易扬一手伸过去,符咒便稳稳当贴在了那人的脑袋顶上,符咒的灵力瞬间自上而下将那人笼罩起来,那人顿时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像面团似的软瘫了下去。
    直到这时,章二伯和陈山根两人才满头大汗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定下神来。
    本来,因为陈老汉的棺材里面躺着的竟然是徐易扬等人一直在找的苏步青,就为这事,章二伯、陈山根以及帮忙的村民都很不愿认同徐易扬。
    但经过刚刚这么一下,章二伯和陈山根两人虽然依旧很尴尬,却又只得跟徐易扬亲近起来。
    ——没法子,徐易扬刚刚可是救了他们几个。
    陈山根稍微平静了一些,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说些感激的话,但章二伯却皱着眉头看了一遍胆儿大的那人他们几个,过了半晌,章二伯这才跟徐易扬说道:“徐先生,实在对不住得很……”
    徐易扬苦笑了一下:“大家伙儿没事就好,只是今天晚上这事情……”
    刚刚这事情已经闹得很凶了,而现在还才刚刚天黑,现在就闹成这样,越是夜深,怕是就越凶险了。
    徐易扬这么说,本来也只是想跟章二伯和陈山根提个醒儿,但没想到章二伯微微叹了口气:“徐先生,要不然麻烦你先帮忙画几道符镇一镇……”
    徐易扬提醒章二伯,本意就是如此,见章二伯开口相求,当下点头答道:“这个当然可以,不过我还需要一些东西……”
    徐易扬还没说完,陈山根插话:“是画符用的朱砂、黄纸什么的对吧,我这就去拿给你……”
    徐易扬一早准备的镇宅,安煞、祛邪等等符咒昨天晚上在陈山根家里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要用,当真只能现画,需要的自然也就是朱砂、黄纸、毛笔之类的。
    不过,徐易扬见陈山根出去,忍不住有些好奇的转头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的章二伯:“你们也有朱砂……画符用的?”
    章二伯一边收拾一边苦笑:“咱这里邪气重这是徐先生你也晓得的,实不相瞒,村儿里的人家家都准备了些,避邪嘛……”
    顿了顿,章二伯又补充道:“不过那些东西金贵,虽然大家都有,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舍得拿出来用……”
    要说朱砂、黄纸之类的东西,在这鬼吹山村儿里金贵,徐易扬倒是相信——都是得拿钱买的东西,就鬼吹山眼下这情况,的确没多少人有那闲钱去准备许多。
    但这也让徐易扬更加怀疑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舍得拿出来用?
    ——刚刚这种情形不叫“万不得已”?那什么情况才叫万不得已?
    很显然的是章二伯看懂了徐易扬的怀疑,将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摆放整齐,又才叹了口气:“刚才这个还算是有解,大家伙儿又都是乡里乡亲的……唉……”
    章二伯这明明是想跟徐易扬解释,可是徐易扬听着这话却越觉得太过别扭,只是本来还想说上几句让章二伯透露更多一些时,偏偏陈山根已经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里面正是徐易扬画符咒所需要的朱砂、黄表纸、一支毛笔以及一只白瓷小碗。
    徐易扬一眼看到这些东西,心里更是暗自诧异起来——朱砂是上好的辰州朱砂。
    这一点,徐易扬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哪儿的朱砂好,哪儿的朱砂差一些,哪儿的朱砂几乎不能用,笑弥勒都算是手把手教徐易扬认过。
    对于学道之人来讲,画符咒所用朱砂当然是正宗辰州朱砂最佳,这不仅是因为辰州朱砂出名,好用,还是画符之人的一种身份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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