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被平彰踹下去的人和自己跌落的人陆续爬上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毫无疑问,从下面爬上来的人,衣服都变成了血红色,就连林森淼的脸色都苍白至极,看着赵军的目光中满是没能完全掩饰的惊惧。
    下面堆积成山的野兽尸体固然可怕,身上几乎没有致命伤的区区五十多名只是力竭的赵军更是恐怖。
    易地而处,如果下面那些猛兽发疯的攻击陛下,他能率领金鼠卫将发疯野兽屠尽,保证陛下毫发无伤吗?
    林森淼心中已经有了让他极不甘心的答案。
    他不能。
    林森淼看都没看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发呆的五皇子,单膝跪在重奕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沉声道,“未料猎场野兽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让您受到惊吓,某定会将险情如实禀报陛下,请陛下彻查此事。”
    他已经从下面野兽尸身的种类,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发生野兽暴动,也许不止是因为猎场的人疏忽。
    “孤不害怕”重奕勾起嘴角,抬起下巴示意林森淼看向仍旧精神恍惚的五皇子,“害怕的人在那。”
    慌张逃命后,大家的形容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无论是冲锋击杀刺客的赵军骑兵,还是几乎从头昏到尾的五皇子,脸上和衣服上都满是尘土和血污,看着就是逃过命的样子。
    反倒是又是带头冲锋,又是砍树杀兽的重奕,看起来最为从容。
    除了颧骨上已经彻底干涸的血痂之外,只有衣服袖子上有被羽箭划过的痕迹,非但没让重奕变得狼狈,反而让重奕身上隐藏的危险气息尽数显露,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想要臣服。
    以至于重奕和宋佩瑜就坐在一起,林森淼都没注意到宋佩瑜身上同样干净整洁,与狼狈的赵军格格不入。
    林森淼望着重奕脸上张扬肆意的笑,眼中闪过恍惚。
    宋佩瑜嘴角本就浮于表面的笑容,在发现林森淼的恍惚后,更加没有温度。
    “林将军如此费尽心思的拖延时间,可是在等人将刺客的痕迹全都抹去?”宋佩瑜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仍旧半跪在地上的林森淼。
    林森淼立刻将视线放在宋佩瑜身上,“刺客?”
    什么刺客,他怎么没收到消息?
    宋佩瑜摊开手,立刻有赵军骑兵将几乎要被撑破的布袋放在宋佩瑜手中。
    他缓步走到林森淼的身侧,慢条斯理的打开布袋扎口,将布袋口朝下对着林森淼的脸,毫不客气的倒了下去,冷声道,“发现猎场野兽暴动后,殿下立刻带领我们冲出猎场,却在途中遭受刺客伏击。这都是从刺客身上找出的牌子”
    “林将军该不会连同在京郊大营中朝夕相处的兄弟都不知道吧?”
    布袋中的金属牌子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时,林森淼手中的剑都拔出了半截。
    他可以因为赵国太子在燕国境内遭遇生命危险,在燕国理亏的情况下,对赵国太子低声下气,却不会被人白白羞辱。
    听清宋佩瑜的话后,林森淼拔剑的动作才停下。
    已经近在咫尺的金属牌子却不会停,大多都砸在了林森淼的脸上,然后散落一地。
    不仅林森淼低头就能看到满地的腾蛇卫令牌,林森淼身后的总旗与小旗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就连站在原地,士气已经随着接连吃瘪的林森淼一再下降的金鼠卫,也在听见宋佩瑜的话后又听见了平彰的话。
    “明知道他们是蛇鼠一窝,你还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林森淼明明不算是笨嘴拙舌的人,却完全想不到他能说些什么应对宋佩瑜的逼问。
    远处忽然响起犹如奔雷的马蹄声。
    众人抬头望去,离得老远,先看到黑底金字的赵旗和仿佛正迎风而上的朱雀。
    黝黑的骏马奔跑在最前方,直奔重奕的位置。
    林森淼满脑子都是‘发疯的野兽’、‘刺客’,突然见到急速靠近的黑马,下意识的拔出剑挡在重奕面前。
    收到宋佩瑜的目光,平彰摸了摸鼻子,任劳任怨的走上前,再次狠狠的踢在林森淼的屁股上,暴呵道,“你想对殿下的坐骑做什么?”
    平彰既然出脚,自然不会吝啬力气。
    林森淼往前踉跄几步,全靠手中有剑,属下又及时来搀扶,才没栽到在地上。
    他怒气冲冲的回过头,黑马正竖直身体立在宋佩瑜面前,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踢在宋佩瑜的胸口。
    然而下一秒,黑马却极为乖巧的站在宋佩瑜面前,供着头去蹭宋佩瑜的脖颈撒娇,发出‘咴咴’的声音。
    林森淼这才发现,他刚才竟然被吓得屏住了呼吸。
    原来是他听错了,这不是赵国太子的马,而是宋佩瑜的马。
    想来卧倒在赵国太子身侧的枣红色骏马,才是赵国太子的马。
    林森淼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重奕身侧的枣红色骏马便从地上起来,小跑到黑色骏马身侧,用头去蹭宋佩瑜的另一边侧脸,还发出更为轻缓的‘咴咴’声。
    两匹马争抢着去蹭宋佩瑜,力道也越来越控制不住,宋佩瑜终究还是抵不住两只‘小家伙’的力道,往后栽到,被从身侧伸出的大手及时拉进怀里。
    墨将和赤风顿时僵硬在原地。
    两匹马面面相觑后,墨将极具人性的后退,将赤风拱到重奕面前,似乎是在告诉重奕和宋佩瑜,导致宋佩瑜摔倒的罪魁祸首就是赤风。
    赤风不服,立刻回头去咬墨将,墨将却早就在将赤风拱出去的瞬间就跑远了,赤风立刻追了上去。
    林森淼望着始终坐在地上重奕,他正动作自然的抱着落在他怀中的宋佩瑜,在黑马和红马先后跑走后,以贴在宋佩瑜耳侧的亲昵姿势说话。
    赵国太子竟然愿意与臣属如此亲近吗?
    墨将和赤风打岔的功夫,远处的赵军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赵军骑兵们整齐下马,齐刷刷的单膝跪地,“臣等护驾来迟。”
    早在赵军骑兵下马的时候,宋佩瑜就借力站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被赵军骑兵赶来的气势震慑,下意识的主动给赵军骑兵让路,已经被挤得贴在一起的金鼠卫,“不迟,早到的人也没做什么。将地上的证据带着,我们回了。”
    虽然宋佩瑜的笑容很温和,但金鼠卫却莫名觉得宋佩瑜是在嘲笑他们。
    他们握紧身侧的刀剑,突然觉得憋屈极了。
    五皇子早就哭得精疲力尽,见到金鼠卫后又猛哭了许久才彻底放松心神,已经开始困顿的点头,根本就没法给金鼠卫指示,金鼠卫便将期待的目光放在林森淼身上。
    林森淼却没被身上承载的迫切目光迷了心智。
    他终于察觉到,自从他带着金鼠卫赶到这里后,就始终被赵国太子和宋佩瑜牵着鼻子走。
    明明他接到的命令是立刻将五皇子和赵国太子带回洛阳,却不知不觉的耽误了许多时间,竟然让在庆山行宫的赵国骑兵也赶到了此处。
    望着地上散落的腾蛇卫令牌,林森淼都忍不住怀疑孝帝让他立刻将五皇子和赵国太子带回洛阳,究竟是想保护五皇子和赵国太子,还是想要抓紧时间消灭刺客是腾蛇卫的证据。
    宋佩瑜故意将腾蛇卫的令牌拿出来,又要当着他的面收起这些腾蛇卫令牌的行为。
    是不是故意想引诱他开口阻止。
    林森淼两条粗长的眉毛差点拧在一起。
    他觉得他的脑袋好像不太够用。
    身上有腾蛇卫令牌的刺客只是宋佩瑜的一面之词,究竟是真是假?
    就算他能将这些腾蛇卫令牌硬抢下来,也不能保证赵军身上没有其他腾蛇卫令牌。
    他如果真的因为腾蛇卫令牌与赵国使臣起冲突,岂不是等于替陛下承认,陛下派出腾蛇卫刺杀过赵国太子?
    短短的时间里,林森淼心中已经有太多想不明白的问题,突然十分后悔没带个文官出来。
    赵军却不会给林森淼慢慢纠结的机会。
    宋佩瑜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来捡地上散落的腾蛇卫令牌。
    须臾的功夫,就将地上散落的大半腾蛇卫令牌都捡了起来,只剩下就在林森淼脚边的几个。
    林森淼忽然弯下腰,却没阻止捡令牌的赵军,而是将脚边的令牌捡起来递给赵军。
    等赵军将所有腾蛇卫令牌都捡起来重新收到布袋后,林森淼才看向重奕,“臣先护送两位殿下回洛阳,再恳请陛下派人来彻查此事。”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林森淼决定不去管那么多,只做好他收到的命令。
    宋佩瑜摸向手腕,却没摸到熟悉的木珠,才想起来他的木珠串子断了,还没重新串好。
    没想到除了那些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们,他在燕国遇到的第一个聪明人竟然是林森淼。
    可惜……
    重奕眼角余光看到宋佩瑜难得将得意显露在脸上的表情,忽然转身在宋佩瑜的脸上捏了下。
    虽然重奕的动作极快,且捏过宋佩瑜的脸后就态度自然的放下了手。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瞎子,重奕又是全场焦点。
    平彰眼皮抽搐了下,垂下头狂揉眼睛。
    在刚才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殿下居然是这样的殿下。
    人家宋佩瑜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殿下都要上手去摸一下。
    跟在重奕身边多年的赵国骑兵早就习惯,时不时见到重奕和宋佩瑜的亲密,而且两人大好的年纪却都不愿意娶妻生子也不是秘密,又整日厮混在一起。
    不说其他人,东宫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猜测。
    要不是这里还有燕国人在,甚至会有格外皮实的人瞎起哄。
    反正殿下和宋大人都大方得很,轻易不会在这方面动怒,或者说不惮于让别人猜测到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
    林森淼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都变成被掩饰在眼皮下的复杂。
    宋佩瑜若无其事的退开半步,手指弯起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一黑一红两条影子你追我赶的在宋佩瑜面前停下。
    宋佩瑜摸了摸赤风的脖子才转头睨向重奕,示意重奕先上马。
    重奕将已经擦拭干净的惊鸿挂回墨将的背上,犹如轻盈的浮云似的飘上马,见到宋佩瑜也安稳的在赤风背上坐好后,才摸了摸墨将的头。
    墨将发出欢快的‘咴咴’声,脚步轻快的迈开腿,慢悠悠的开始前进。
    不用宋佩瑜发号施令,赤风便默契的跟在墨将身侧。
    其余赵国骑兵也都将休息了许久的爱驹安抚好,翻身上马,跟在重奕和宋佩瑜后面。
    从庆山行宫赶来的赵国骑兵则变阵为半圆形,正好能将其他人护在中间。
    林森淼的副将突然脸色大变,对正心不在焉的安排人带着五皇子的林森淼道,“将军,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对!”
    林森淼的视线顺着副将的手指看去,仔细辨认方向后,也是脸色大变。
    赵国使臣离开的方向既不是庆山行宫也不是洛阳,而是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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