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没应声,目光定定的看着宋佩瑜,就像是看着个……死人。
    宋佩瑜觉得他有点顶不住,刚想退回安全距离,找安公公问应该怎么办,重奕却突然开口了,“天枢阁的人。”
    宋佩瑜被这句话激起满身的白毛汗,他不知道什么是天枢阁,但他知道重奕一只手就能将他捏碎,还是毫不费力的那种。
    因为太明白自己的弱小,以至于宋佩瑜连退都不敢退,生怕刺激到明显精神不太正常的重奕,直接血溅当场。
    两个人沉默的站在原地,宋佩瑜十分后悔刚才发现没换衣服时,没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加衣服,他要被夜里的冷风吹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雕塑似的重奕突然动了,他的目光不再似宋佩瑜刚进院子时的冰冷陌生,变得逐渐复杂起来,开口道,“让人去叫说书的来。”
    说罢,重奕环视一圈,抬脚就要往凉亭走。
    宋佩瑜憋着的那口气瞬间松垮了下去,两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下意识的发出惊呼声,“唉?”
    十丈开外的重奕瞬间出现在宋佩瑜身侧,抓住宋佩瑜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宋佩瑜心神放松下来,原本已经适应的寒风又开始让他难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重奕眼中一冷,直接松手了。
    好在宋佩瑜眼疾手快的抱住了重奕的手臂,才没在地上做个屁股蹲。
    他正要问重奕突然松手是什么毛病,突然听见清晰的冷笑声。
    宋佩瑜转头看去,吕纪和、平彰和骆勇正在院子门口站着。
    平彰还用手捂住了脸,如果他没在眼睛处露出两条大缝,宋佩瑜也许会更自在些。
    吕纪和满脸毫不掩饰的讥笑,目光正落在宋佩瑜的手上。
    宋佩瑜顺着吕纪和的目光看过去,他刚才为了不掉在地上,双手抓重奕的时候很有求生欲。以至于用力过猛,将重奕本就松松垮垮的寝衣拽下来大半,让重奕只能坦胸露乳的站在夜风之中。
    多亏了重奕底盘够稳,否则以宋佩瑜的拽法,非得将重奕也拽倒不可。
    也正是因为重奕的底盘够稳,才让宋佩瑜以个极为扭曲的姿态挂在重奕身上。
    重奕垂下眼皮去看宋佩瑜,冷声道,“还不松手?”
    “哦”
    第43章
    宋佩瑜不出意外的又病倒了,这次不像以往那么凶险,至少没发高热,却难免病恹恹的没精神,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窝着。
    期间众人都有来探病。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只在房间外让小厮传了几句话,知道宋佩瑜没有大碍就走了。
    柏杨和盛泰然一起来的,他竟然能将宋佩瑜的症状和用药说的头头是道,还给宋佩瑜留下了他自己搓的药丸子。
    药丸子被银宝拿走仔细研究,确实是固本培元的好东西,银宝按照药丸子的里的用药重新给宋佩瑜搓了一模一样的带在身上。
    柏杨送的那些便束之高阁了。
    吕纪和与平彰、骆勇来看望宋佩瑜的时候,宋佩瑜犹豫了良久,各种不见的借口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大义凛然的面对了这早晚都要来的一刀。
    四个半大的少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平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哑声道,“你们注意点,别每次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呵”吕纪和冷笑。
    骆勇双眼发直,呆愣愣的看了看说话的平彰,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宋佩瑜,然后十分用力的点头。
    宋佩瑜的神色复杂极了,他知道这些人在误会什么,他却没法解释。
    经过前几天的事,他进一步的感受到了噩梦对重奕的影响,在重奕能摆脱噩梦的影响之前,他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件事。
    因此宋佩瑜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苍白无力的解释,“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你们别瞎想,也别出去乱说。”
    另外三个人表情千变万幻,最后定格在一模一样的敷衍上,“我们知道了。”
    不,你们不知道。
    宋佩瑜看着他们满脸的‘我懂’,就觉得身心俱疲,恨不得能亲自拿着笤帚送他们出门。
    好在这三个人也正处于自以为戳破秘密的诡异尴尬期中,没说两句话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宋佩瑜本以为他终于能安心养病了,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重奕竟然亲自来看望他。
    深知重奕有多懒的宋佩瑜受宠若惊,却莫名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危机感。
    没想到重奕说是探病就真是探病,全程都没和宋佩瑜说话。知道银宝通医术,宋佩瑜的身体向来都是银宝调理后,重奕就只与银宝问话。
    重奕虽然不通医术,但他总是能问在要点上,冷漠的眉眼望着银宝,给银宝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连宋佩瑜这个对医术七窍通了六窍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重奕的问题有多犀利,更不用说直面问题的银宝了,没坚持一会就开始磕磕巴巴满头冷汗。
    “既然如此,那就半个月后再回咸阳,你好生卧床休养,不要管庄子上的事了。”重奕得出结论,起身就要走。
    “不至于吧?”宋佩瑜骇笑。
    永和帝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让他们出来给重奕过生辰,如果他们在重奕生辰后还迟迟不回咸阳,宋佩瑜已经能想象得出,咸阳会传开多少风言风语了。
    况且他这次病的不重,最多就是小感冒,真不至于要卧床半个月。
    重奕垂目望向宋佩瑜,“你身子太弱。”
    明明重奕的语气十分平淡,宋佩瑜却从中听出了嫌弃的意味,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吹风受凉才是正常,是殿下身体素质异于常人。”
    “嗯”重奕懒得反驳,留下句话就走了,“好好养病。”
    宋佩瑜只当重奕已经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也没在意。
    等宋佩瑜养了三天,头不昏脑不胀,又开始活蹦乱跳,正要准备回咸阳的时候,他才从安公公那知道,重奕生辰第二日,咸阳就有人来催重奕回宫,重奕已经将那个人打发回去,告诉永和帝要十五日后再回宫。
    宋佩瑜想了想,反正他们除了上学也没其他事可做,就觉得问题不大,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宫中,忍不住向安公公打听林德妃的消息。
    安公公果然对宫中的消息了如指掌,他小声对宋佩瑜道,“自从林德妃有孕后,陛下对林德妃百依百顺,连最得圣宠的盛贵妃都因为林德妃随口的抱怨被陛下训斥。”
    说到这里,安公公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贴着宋佩瑜的耳朵道,“大家都说,林德妃若是平安生下个公主,顺贵妃和盛贵妃恐怕要腾出个贵妃位给她。若是林德妃这胎是个男孩,连皇后之位都能收入囊中。”
    宋佩瑜突然觉得,他们晚点回宫也不错。
    最好等上十个月,知晓林德妃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后,再回宫也不迟。
    安公公却将宋佩瑜的沉默也当成了对重奕的担忧,自从来了庄子后,安公公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时时刻刻的注意着宫中的动向,生怕重奕的地位受到威胁。
    担心受怕的同时,安公公还要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给重奕的同学们和下面的小太监看,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宋佩瑜说说心里话,安公公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
    他言语间倒是没对林德妃没有什么恶意,在他老人家眼中,林德妃只是个开始,她的风光终究还是会出现在别人身上。
    安公公更在乎的是往日里属于重奕独一无二的荣宠,被林德妃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分走了,说到底,还是在心疼重奕。
    宋佩瑜不好与安公公透露更多,越听安公公举例出永和帝对林德妃的‘荣宠’,心情就越是复杂。他总觉得永和帝的给林德妃的宠爱,就像是养猪人对小猪的宠爱,分明是打算养肥了再杀。
    等宋佩瑜吃完了大半个凉瓜,安公公终于将心中的烦闷都倾诉了出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
    宋佩瑜将最后一块瓜皮扔进椅子下的木筐里,终于找到机会问安公公他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殿下的噩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宋佩瑜回想前几日与重奕对峙的画面,仍觉得背脊发凉。
    安公公正觉得桌子上剩下的水果不对,想弯腰看椅子下面的动作顿住,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瞒着宋佩瑜,“老奴是陛下打算称帝后专门去行宫寻老太监,才跟在殿下身边,那个时候殿下已经有噩梦惊醒后不认人的症状了。”
    “殿下刚从噩梦惊醒的时候,来福从来不肯让我们轻易靠近殿下身边,告诉我们只要远远的跟在殿下身后就可以。等殿下有吩咐,什么都别问,也别管吩咐有多离谱,立刻照做,不要惹殿下生气。”安公公顺便解释,“前几日殿下噩梦惊醒时,我特意交代小太监让您晚些再过来,没想到那小东西如此不中用,平白让您担心还跟着病了一场。”
    宋佩瑜无暇再与安公公计较这些,问道,“来福呢?怎么觉得好几日都没看到他了。”
    “他失手将大半盏茶倒在了殿下没看完的话本子上,被殿下罚了板子打发回咸阳了,等我们回宫才能再看见他。”安公公竖起眉毛,忍不住又和宋佩瑜数落来福粗心。
    宋佩瑜知晓不能再从安公公这里得到更多关于重奕噩梦的信息,就有些心不在焉,又陪着安公公说了会话,等安公公去忙差事了,宋佩瑜转而去找平彰。
    平彰和重奕一起长大,想来能知晓更多。
    宋佩瑜来得巧,恰好与平彰同住的骆勇不在。
    没想到平彰看着憨傻,被套话的时候竟然非常警觉。宋佩瑜只能先告诉平彰,他那天会和重奕穿着寝衣在院子里做出那般扭曲的姿势,全都是因为安公公着人告诉他重奕做了噩梦,让他去看看。
    平彰‘啊’了声,看向宋佩瑜的目光充满意外,“你们不是在……”
    “不是”宋佩瑜利落的打断平彰的话。
    他一点都不好奇后面的内容是什么。
    宋佩瑜没细说重奕噩梦后六亲不认仿佛杀神的吓人模样,只说那日的重奕似乎不同往日,追问平彰是否知道重奕为什么会噩梦。
    平彰思索了良久,却没法回答宋佩瑜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重奕为什么会噩梦,因为他到重奕身边做玩伴的时候,重奕已经开始做噩梦了。
    “那时候殿下做噩梦后的场景才吓人呢,尤其是他刚开始习武的那段日子。”平彰似乎回忆起让他感受很不好的事,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然后神色逐渐复杂起来,“好在殿下的症状始终都在减轻,想来也快痊愈了。”
    宋佩瑜亲自给平彰倒了杯热茶,脸上写着‘细说’两个大字。
    平彰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所保留,似乎是想说一半留一半。然而他完全没法招架宋佩瑜的套话,不知不觉就将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透露给了宋佩瑜。
    父亲战死后,平彰和祖母相依为命。可惜他祖母本身就缠绵病榻,又惊闻儿子战死的噩耗,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没过两个月人就没了。
    永和帝念平彰父亲的救命之恩,派人帮平彰安葬他祖母,然后将平彰接到了身边,说是给重奕做个玩伴。
    那年平彰八岁,重奕六岁。
    说是让平彰给重奕做玩伴,实际上平彰住在前院,重奕住在后院。
    穆贵妃将重奕拘在身边,轻易不肯让外人接近重奕,连同样养在将军府前院的穆清都不行,就更不用说平彰了。
    可以说刚到将军府的那几年,若不是重奕的脸过于出众让人见之不忘,平彰可能都认不出重奕是谁,那段时间他记忆中最深的人反而是如同兄长般照顾他的重宗。
    直到平彰十四岁,重奕十二岁那年。
    重宗战死,肃王也倒了,永和帝独木难支,终于想起了他娇养在后院的小儿子,却发现重奕已经被穆贵妃养废了。
    平彰第一次见到永和帝发那么大火。
    重宗永远回不来的时候,永和帝虽然哀痛却仍旧能彻夜不眠的与其他人商议战场下一步的部署,肃王倒下了,永和帝也没倒下。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躲在人群外的平彰却发现永和帝的脊背弯曲了下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重奕那么狼狈。
    在平彰的印象中,重奕是将军府的小公子,走到哪里都锦衣华服、奴仆成群,只要淡淡的一眼,就能让他自行惭愧,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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