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这也太狠了。
    无论是府上奴才全部发卖,还是三十军棍,在宋佩瑜眼中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重奕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拿挂在墙上的剑。
    宋佩瑜也跟着站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重奕脸侧被剑映出的光,莫名觉得腿软,底气不足的开口,“臣要为昨日之事与殿下请罪。”
    “嗯”重奕将剑全抽出来,随意挽了个繁复的剑花,“你说,我听着。”
    “魏忠将军的那块玉佩裹在油纸里,从我袖子中掉在梅树下。”宋佩瑜从已经避无可避的地方下手,“我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恰好会被殿下看到。”
    重奕转头看向宋佩瑜,语气笃定,“你昨日说专门进宫给我请安,不过是个由头,实际上是为了陷害魏忠。”
    宋佩瑜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目光真诚的望着重奕,“臣是想给殿下请安,碰巧看到能将玉佩放到刘府的机会。”
    重奕目光挑剔的打量宋佩瑜完美无缺的表情,得出结论,“你在撒谎。”
    宋佩瑜正要开口,忽然觉得肩上一沉,重奕手中剑正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眼睁睁得看着缕发丝顺着肩膀无力滑落。
    “拿不动了搭一下,我没有无缘无故砍人头的爱好。”重奕的语气毫无诚意。
    这是宋佩瑜两辈子第一次被利器架在脖子上,他的思绪却非常清晰。
    他知道重奕的剑削铁如泥,每每重奕练剑后,演武场总是伤痕累累。
    他也知道重奕的手很稳,只要他不想,就绝对不存在误伤。
    他更知道重奕想‘失手’就必然会‘失手’,不会有任何顾虑,他的生死就在重奕一念之间,他却至今都没辨别出重奕究竟对他有没有杀心。
    重奕难得肯在别人说不出话的时候主动搭话,“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是想将玉佩放进刘府才来东宫中请安,还是来东宫中请安恰好遇到绝佳的机会将玉佩放在了刘府。
    宋佩瑜非常识时务的换了说辞,“发现‘吉利果子’后,我就知道陛下不会放过刘克,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知道唯有殿下才能帮我。”
    重奕哼笑,没有计较宋佩瑜言语里的小心机,“说说玉佩”。
    “是我找人偷出来的,里面的机关也是我找巧匠弄出来的。”既然没法说谎,宋佩瑜索性坦荡承认,“殿下若是对其中的细节好奇,我可以一一说来。”
    重奕当然不好奇,他将剑从宋佩瑜肩上拿开,去拿了块灰黑色的狼皮擦剑,边擦剑边看宋佩瑜,“继续,别让我问。”
    宋佩瑜假装没发现,重奕短短一句话,就又拿走了他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主动权,他走近状似专心擦剑的人,忽然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殿下相信感觉吗?”
    重奕的动作顿住,他正半坐在桌子上,因此不必低头就能看清宋佩瑜的神色。
    过了个年,宋佩瑜却比年前更消瘦,脸颊上仅有的肉也逐渐消失不见。
    此时宋佩瑜的神情,却让重奕觉得像是见到了那个与梨花村格格不入的世家小公子。
    “我信”重奕给了个让宋佩瑜意外的答案。
    宋佩瑜早就习惯了重奕各种不按套路,轻笑道,“臣也相信,臣知道魏忠是陈国的细作,却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只能用这种下策来提醒陛下。也为了打草惊蛇,不让蛇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臣对殿下忠心耿耿,亦对所做之事问心无愧。”宋佩瑜又说了昨日在勤政殿外的话,只是将‘赵国’变成了‘殿下’。
    宋佩瑜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将宝压在重奕身上,已经到了该买定离手的时刻。
    宋佩瑜对重奕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犹豫和不信任。
    宋佩瑜曾希望重奕是个傻子,又觉得傻子的不可控性过大。谁都能哄骗的傻子,随时都可能倒戈,站在更能忽悠的人那方。
    况且重奕一点都不好哄骗,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绝对不会轻易因为谁去改变自己的行事原则,这点宋佩瑜深有体会。
    宋佩瑜更希望重奕是个聪慧过人、励精图治的君主,他必然会像大哥辅佐永和帝那样,全心全意的辅佐重奕成为盛世明君。
    可惜经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重奕显然只有聪慧和敏锐。如果人一定要有梦想,那重奕的梦想就是做条无所事事咸鱼。
    越是了解重奕的性格,宋佩瑜就越是觉得无从下手。
    重奕就像是缩在坚不可摧的龟壳中自得其乐的猛兽。
    用软的,宋佩瑜亲眼看着永和帝和肃王试过无数次,连龟壳都没法突破。
    用硬的,宋佩瑜完全不想拿命去试被雄狮猛扑会有什么结局。
    但宋佩瑜终究还是在重奕身上看到了可贵的东西。
    重奕他聪慧、敏锐且不昏庸,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小人蒙蔽哄骗。重奕用人从来不会疑神疑鬼,宋佩瑜自从掌握东宫的库房后,已经做了不少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事,永和帝的心思宋佩瑜还不敢去猜。宋佩瑜却能肯定重奕都没放在心上。
    今日平彰和重奕不为常人所见的相处,更是让宋佩瑜看到了新的东西,重奕会护短,不仅护肃王和永和帝,还会护身边的其他人。这点放在聪慧敏锐的君主身上,绝对是优点。
    宋佩瑜自认虽然做不到大公无私,却也不会成为奸佞。忠于这样的重奕,等重奕上位后还像如今这般,那朝堂上的权力……
    作为个能诚实面对自己欲望的人,宋佩瑜无法说他不心动。
    重奕仍旧冷静的可怕,直击要点,“你想效忠的是三殿下,是赵国的继承人,不是我。”
    “但你就是三殿下,就算将来再有四殿下、五殿下甚至六殿下,臣依旧会站在您身后。”宋佩瑜对着重奕弯下腰,坚定道,“哪怕族中有不同声音,臣之心意亦不会改变。”
    别说书中的永和帝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孩子,就算明年后宫真的有新生儿降临,宋佩瑜也不觉得新生儿能威胁到重奕的地位。
    重奕可不是永和帝一个人手中的宝贝,而是永和帝姐弟三人的眼珠子。
    以永和帝对长公主和肃王的感情,就算他将来会更喜欢小儿子,也会尊重长公主和肃王的意见。
    况且大家族除非在生死存亡之际,否则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是多少年延续下来的老规矩了。
    宋佩瑜虽然平日里官话连篇,此时给重奕的承诺却都发自内心。
    重奕目光定定的望着宋佩瑜没有说话,像是在判断宋佩瑜的话是真是假,又像是单纯的在犹豫。
    宋佩瑜却不是只会喊口号的呆头鹅,他对重奕道,“臣能帮殿下处理东宫事物,也能去做殿下想做却怕沾染上麻烦的事,比如今日在勤政殿穆侍中咄咄逼人,两仪宫顺娘娘……将来殿下无论是封王开府还是更进一步,一应俗务臣都能帮您料理妥当。”
    “陛下不会让穆清帮您处理这些,平彰就算有殿下撑腰也底气不足,恐怕不能服众,臣却不同。”宋佩瑜骄傲的勾起嘴角,身上锐气冲天,少见的露出了符合年纪的棱角。
    重奕目光扫过宋佩瑜意气风发的脸,随手将灰狼皮扔了。
    ‘锵’的一声,宝剑归鞘。
    重奕反手将多宝阁最上面的小盒子拿在手中,再次看向宋佩瑜,“你做伴读,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不会管你想什么做什么。要忠于我却不同,出身哪家都不是你的优点。”
    宋佩瑜脑海中首先出现平彰的身影,所以家势不足和不够聪明也没关系,只要够忠心就可以吗?
    话既然出口,宋佩瑜就从来没想过后退,他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坚定,“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不必日月可鉴,我能看得到。”重奕哂笑,打开手中的盒子,拿出条蓝宝石串子,拉起宋佩瑜的手,一圈又一圈的绕上去,“赏你了,拿去玩吧。”
    蓝宝石个个如黄豆大小,难得的是色彩剔透,无论大小还是光泽都没有区别,在宋佩瑜的手腕上绕了整整四圈才挂住。串子尾部还有个蓝玉雕成的小玉牌,宋佩瑜眼尖,看到了上面的字。
    正面是‘奕’
    重奕的名讳。
    后面是‘御’
    这代表这串蓝宝石是永和帝称帝后才造出的玩意儿,由尚宫局和九寺共同制作,礼部备案。
    这串蓝宝石远不止它们本身的价值连城,还有见面如见本人的意思。
    明知道重奕给他这个串子很有可能是抱着提前发月银的想法,但宋佩瑜却觉得他是拿到了刚起步公司的原始股。
    将来重奕更进一步,这条蓝宝石串子的意义只会越来越大。
    回到家中,宋佩瑜直奔大房。
    可惜却得知宋瑾瑜又宿要宫中,只能无奈回天虎居。
    等金宝拿着账册,满脸喜气洋洋的找来,宋佩瑜才惊觉他卖香皂和肥皂的芬芳庭是今日开业。
    芬芳庭的铺子是宋佩瑜亲自在宋三的书房里挑选的,正处于咸阳的中心。周围不是书铺和笔墨铺子,就是布庄和首饰店,里面的东西都不便宜。
    今日芬芳庭开张,有开业大酬宾活动。
    买香皂就赠肥皂,买多少赠多少。
    芬芳庭一块小小的普通白色肥皂就要五钱银子。
    最基础,只染了色的香皂要一两银子。
    染了色又带了花香的香皂,要二两银子。
    透明色,能看得到里面花瓣的香皂,至少要五两银子起步。
    其中最贵的香皂,只一块,就要十两银子。
    寻常咸阳百姓,一年的花销,都不比不上芬芳庭内稍微高级点的香皂。
    因为定价高,所以买香皂赠肥皂的活动十分受欢迎。尤其是最基础的香皂,多亏了宋佩瑜提前交代了要限购,才没被哄抢一空。
    要不是铺子牌匾上刻着‘宋’字,宋景明和宋景珏又在铺子后院喝茶,可能东西还没卖完,就要被各家火气十足的小厮、丫鬟砸铺子了。
    “芬芳庭内所有的存货都卖出去了,今日共收入五千八百两,净利润已有五千余两。”金宝将账本递给宋佩瑜,嘴就没合上过。
    宋佩瑜也吓了一大跳,“这么多?”
    要知道他原本家底最丰厚的时候,手头的现银也从来没这么多。
    “不止呢”金宝迫不及待的道,“好多人都没买到,始终打听什么时候能补货。还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富商联系我,想在离开幽州的时候,从芬芳庭拿走一批货,他们愿意再加价。”
    宋佩瑜却没心动,刚发生兖州富商卖‘吉利果子’的事,他再听见这些游商免不得要心存疑虑。
    况且宋佩瑜可不是坚决信奉士农工商,瞧不起商人又想从他们身上榨取油水的傻子。
    他对商人存在天然警惕,尤其是居无定所的游商,说不准就是哪个国家的探子。
    “先别给他们准信,暂时也不用给芬芳庭补货。”宋佩瑜边翻看账本边对金宝吩咐,“给庄子上的人发赏钱,另外再从别的庄子调人去做香皂的庄子,和之前的人一样,按照手艺和做出的香皂数目结算月银。”
    短时间内,宋佩瑜都打算用饥饿营销的方式,吊着众人惦记着芬芳庭。只有这样才会让家里不缺钱的人,明明家里有香皂还是忍不住抢新出的香皂。
    毕竟咸阳的有钱人就那么多,去别的地方卖香皂和肥皂,宋佩瑜又没人手。
    解决这个难题,自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宋佩瑜问金宝,“家里有没有走商的大掌柜?不拘是哪房的你都说与我听听。”
    金宝脸上的兴奋忽然散了,轻声道,“原本是有的,只是从洛阳搬到咸阳,那些掌柜都没能跟过来。”
    没跟过来还是没能跟过来,宋佩瑜不愿去深思,只能先将这件事放在心里,等待日后再留意着。
    虽然用游商有风险,但不能因噎废食,培养忠心于他的游商反而会一举多得。
    勤政殿同样灯火通明,钦天监的事牵扯甚广,首恶刘克处理了,不代表钦天监其他人就无辜。
    等到三更天,太庙祭祀连带着吉利果子的事才算告一段落。
    留下来加班的人被太监带去勤政殿的其他房间休息,肃王和宋瑾瑜却被永和帝留下来喝茶。
    安顿好其他人的孟公公进门先拍了下脑袋,连忙小跑到永和帝身边,“早些时候东宫的老安来传话,顺便带来些好克化的吃食,奴让人去给陛下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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