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听话地拿起筷子。
    云清辞趁机又多吃了几口,偏头看他吃的慢条斯理,脸色没见好转,反而好像越发苍白了。
    “李瀛。”
    “嗯?”被他一喊,李瀛就借机把筷子放了下来,明显对食物没有半分兴趣。
    “你瘦了很多。”云清辞提醒他,又道:“不过要是实在吃不下,喝点汤吧,好不好?”
    “好。”
    云清辞起身给他盛汤,放他跟前后:“不管怎么样,这碗汤一定要喝光。”
    “嗯。”
    云清辞对他一笑,手肘撑在桌子边边,托起腮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监督你。”
    李瀛斯斯文文地喝汤,忽然觉得鼻间那股臭味越来越浓,他抿了一下舌尖,低声道:“阿辞,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云清辞皱起鼻子嗅了嗅,道:“有。”
    李瀛脸色微青。
    云清辞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哼唧道:“你怎么这么馋人呐,香死了。”
    他眸子里带着戏弄,李瀛回神,也许得益于那一个香甜的吻,那股臭味倏地消失了,他伸手,修白的手指捏了捏云君后的脸颊。
    “哎呀,你快吃啊。”云清辞躲开,道:“我想洗澡。”
    “叫人先给你……”
    “你离得开我嘛。”云清辞说:“我去了你怎么办啊?”
    李瀛终于把那点汤喝光了,云清辞还想再给他弄点什么,就听他道:“饱了。”
    “你吃太少了。”云清辞有心想再给他弄点,却又把筷子放了下来,特通情达理道:“好吧,不舒服可以先不吃。”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来塞李瀛,以后顿顿都跟他一起吃,总能把人塞回原来的样子。
    云清辞打定主意了,直接扑到了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去暖池,泡汤吧。”
    话音刚落,李瀛尚未来得及答应,外面便传来了声音,是柳自如:“陛下,云相求见君后。”
    李瀛忽地收紧了环在云清辞腰间的手,呼吸一紧,克制道:“让他进来。”
    云清辞很清楚父亲是来干嘛的,他看了看李瀛的侧脸,犹豫着从他怀里挪到一边儿,规规矩矩地坐远了点。
    李瀛没有强迫他,云清辞瞅一眼他的脸色,又拿脚抵住他的脚。
    云相很快走了进来,云清辞力尽地主之谊,赶紧招呼:“父亲,用膳了么?要不要一起……”
    他被云相横了一眼,闭上了嘴。
    “老臣,见过陛下。”
    “老师坐吧。”
    “就不坐了。”云相开门见山,态度谦恭:“老臣是来,接小辞回府的。”
    他和李瀛已经商量妥当,和离之事势在必行,天子金口玉言,既然已经答应,那这件事就成了一半,故而他没有再称云清辞为君后。
    他算是看出来了,大抵是因为李瀛照顾了他这段日子,云清辞心软了,他本就对李瀛有情,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
    李瀛来看云清辞,云相也来看云清辞。
    两方视线夹击,云清辞能理解父亲,也能理解李瀛,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李瀛看出他的为难,主动把相抵的脚尖缩了回来,温声道:“你先随老师回去,好好想清楚这件事。”
    云清辞没想到他会主动放弃自己,他张大眼睛,不悦道:“你……”
    “小辞。”云相喊住了他。
    云清辞皱起了脸,在父亲的催促下走出桌边,云相伸手把他拉过来,躬身道:“那陛下好生休息,老臣就不叨扰了。”
    云清辞更加不悦。
    李瀛为什么不留他?
    如果他强留自己,父亲一定没办法的。
    他回头看对方,后者正垂着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云清辞被拖上了马车,刚刚坐稳,就听云相喝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说了和离和离,闹了老半天,陛下好不容易才同意,你又赶着去黏人家,你到底是要人家怎么样?”
    云清辞臊得慌:“我,我没黏他……”
    “清辞。”云相叹了口气:“你忘记他把你赶出来的事儿了?”
    “没有。”
    “那你是忘记他把你掀下来,磕了你脑袋的事儿了?”云相道:“你头上的疤刚下去几天?”
    “我当然不会忘记。”
    “那你觉得你当时错了?”
    “我当然没错!”云清辞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炸起反驳:“他找宁柔喝酒就是他不对!”
    炸完,他又蔫了:“可他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
    云相没听清:“你唧唧什么?”
    “我说。”云清辞把声音抬高,道:“我到时候让他磕回来,就能扯平了。”
    云相给他气的胡子一翘,云清辞不开心道:“本来我是准备跟他和离的,只是……”
    “只是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几日?”云相无奈道:“清辞,自古帝王多薄幸,爹不是非要拆散你们,爹是怕他负你。”
    云清辞忆起前世,眼睛微微泛红了,他小声道:“他不会的……”
    “你当年成亲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
    云清辞揪了一下衣角。
    当年成亲之前,他和父亲的关系还很恶劣,云相急匆匆来别院,追在他身后跟他分析利弊,告诉他太后打着牵制相府的主意,李瀛首先是一个帝王,才是他的夫君,他苦口婆心,告诉他,李瀛不是一个良人。
    云清辞记得自己被他吵得烦透了,凶巴巴地说:“你就是不想看我过得好!你害死了阿娘还不够,要眼睁睁看着我无亲无故地困死在这个别院,一辈子孤苦无依是吗?!”
    他不顾父亲难看的脸,头也不回地摔上门,把对方关在了门外。
    十二年后,他跳楼自戕。
    可那是前世了,李瀛如今都跟他解释清楚了,他也说过不会再犯,云清辞道:“那次,那次是因为,我给他下了药,他才那么生气……”
    “云清辞啊!”云相气的拍腿,苍老的声音抖了起来:“爹不会害你的啊。”
    “他是皇帝,是天子,他能给你一切,也能随时收回一切,那所谓的儿女私情,不可能靠一辈子的啊!”
    “可是……”
    “没有可是。”云相无可奈何,语重心长道:“他如今愿意放手,就是你脱离火坑的绝佳机会,云清辞,你若是抓不住,日后在宫中遇到了什么难事,爹也是帮不上忙的,你懂吗?”
    “我……”
    “你想怎么样?”
    “我。”云清把脑袋压的更低,闷声道:“我会考虑清楚的。”
    云相凝望他片刻,迟疑地坐过来,拍了拍他的手,道:“这些年来,是爹没有对你尽到父亲的责任,如今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话……”
    “但爹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心软,害了自己一辈子。”
    云清辞点了点头。
    云相看了他一阵,忽然又怀念起当年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孩子,他不乖巧,也不懂事,他偏激跋扈,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对谁都可以恶语相向。
    他曾经刺痛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退避三舍。
    那样的云清辞,一身盔甲与倒刺,永远都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于是全家都可以硬下心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折腾。
    倒不如保持那样……如今这般柔软的乖顺的模样,反而无端叫人揪心。
    云相抬手,缓缓按了一下幼子的脑袋。
    云清辞到了相府,又被父亲拉着苦口婆心说了一堆,筋疲力尽地回到小院,便直接将自己抛在了床上。
    他回忆曾经,心里只有李瀛一个的时候,只需要在乎李瀛一个人,不需要纠结也不需要维持平衡,反正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儿,只要遇到李瀛都得靠边儿站。
    但现在,他必须重新审视这段感情,不能一切都向李瀛看。
    家人和爱人,真的好难权衡。
    到底哪个更重要,应该去在意哪一个,云清辞从未做过这样的选题,他满心茫然,根本无从下手。
    “李瀛……”他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不留我,让我做恶人。”
    小院的卧室很久没有住人,熏香味道很淡,可云清辞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
    真行,张嘴留人难为死他,人一回家他倒是跟着来了,到底也是天子之尊,非要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也不怕失了身份。
    云清辞眼珠一转,继续嘟囔:“怎么办嘞,阿瀛离开我就不行,可爹爹又不许我跟他好……”
    “把手指割下来送给阿瀛,可以让他不疼么?”
    他一本正经地爬起来,从桌案下的抽屉摸出了一把小刀,手腕立刻被一只苍瘦的手抓住。
    云清辞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仰起脸道:“呀。”
    “……别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辞崽:骗你的。
    李皇:……哦。
    第55章
    李瀛夺下他手里的刀,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也许是跟来的匆忙,他用膳时披散的长发被一根玉簪松松挽着,瓷白的耳朵被遮去一半,外袍一如既往的玄黑色,虽在领口袖口等处绣了些暗纹,可看上去还是过于素了。
    这身装扮让云清辞一瞬间回到了当年两人独处的时候,那时的李瀛在他面前也总是如此随性,只是后来随着宫妃进宫,他这副模样便很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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