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姐姐总算是回来了,我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不怕大家笑话,以前闲下来时,总觉得手头上没点事儿可以做做心里头就会落个空,但事儿真忙不停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还是在暖房里修剪修剪花草才是真的日子。”
    熊丽箐坐在首座位置一边用茶盖撇着茶沫一边说道。
    下方坐着的一众人也都跟着一起笑了。
    王爷出征在外,虽说西边有许文祖的支援,但真正的军需和民夫发散地,还是晋东,他们这里,才是最忙的。
    这小半年来,为了这一场燕楚国战,大家伙的付出真的不逊前方厮杀的将士了。
    此时,何春来站起身道:
    “王妃怕是还得再撑一阵子,大王妃这次归来只是做一些交接,今晨不是已经动身回帅帐去了么,大仗是打完了,但接下来还有前方的驻防等事宜,主力何时真的撤回来还真不好说。
    另外,赏赐这方面,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事儿。”
    就像是王府后宅的孩子们懂得喊四娘“大娘”一样,王府这批内圈的官员,他们也是将四娘与熊丽箐分开来称呼,以“大王妃”来称呼四娘。
    毕竟,熊丽箐只是代管一阵子,但整个晋东的财政体系,可是四娘亲自建立起来的。
    在这一点上,熊丽箐也不会去吃这飞醋,从入门那时起……不,还没入门时起,她就没那与四娘争宠的心思了。
    “忙忙忙。”熊丽箐将茶杯放回案桌,“说到底,真忙事儿的还是诸位大人们,我呢,也就是个吉祥摆件儿。”
    “王妃不可这般说,臣等惶恐。”
    “臣等惶恐。”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今日批阅,都过目了,诸位大人派发下去吧,该督查推行的速速督查,该准备的也快快准备;
    告诉手下人,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想想看,仗打完了,王爷回来也不远了,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会儿再出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亏得慌。”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熊丽箐起身,离开了签押房,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儿里。
    一进来,正看见自家宝贝闺女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向外走。
    大妞:“唔……”
    熊丽箐当即沉下脸;
    紧接着,
    目光扫过四周站着的侍女;
    说白了,熊丽箐也就是在姓郑的面前会嗲一下,在四娘面前认个妹妹,但她出身大楚皇族嫡系。
    没点手段没点魄力,又怎可能暂代四娘的缺又怎能镇得住王府下面的那帮官僚?
    他们再怎么忠心耿耿,那是忠诚于王爷,忠诚于大王妃,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女人就算是顶个王妃的头衔摆上去,人真会不拿正眼瞧你。
    公主的目光一凝,
    这气场,是实实在在可以感知到的;
    四周所有侍女全部跪伏在地;
    熊丽箐曾有言,小公主但凡再离家出走一次,那么所有伺候侍女连同家小,一并问斩。
    自家闺女是个七巧玲珑心,
    你是不是在吓唬她,她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所以她很乖,她清楚,自己的母亲,能说到做到。
    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残忍”;
    从小到大,很多次目睹了大娘和阿弟的母子亲情互动后,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是很温柔了,虽然大娘也一直很喜欢她,但大妞还是对大娘有些怕怕的。
    害怕大娘也没错,毕竟大娘是大娘,嗯,毕竟自己的母亲也是怕大娘的。
    “母亲,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去给阿弟送吃的去,阿弟现在和爷爷住,我担心他吃不惯。
    爷爷吃蜡烛吃纸钱的,
    阿弟吃这些怕是会拉肚子哦。”
    “真的?”
    “真的,我问了下面人,没人被吩咐向阿弟那里送吃喝哦。”
    熊丽箐听到这个解释,点点头:
    “那你去吧。”
    四娘回来那天,直接把世子关小黑屋去了;
    在如何教育世子的问题上,熊丽箐是不方便说话的。
    但熊丽箐从不反对自己女儿和兄弟们亲近,当然,这一点也不用这个当娘的操心,家里的爷们儿都很宠她;
    她爹就不用说了,作为长子的天天也是一直很爱护这个妹妹;
    甚至是脾气上有些孤僻的世子,对大妞这个阿姊也比其他人要热情很多;
    世子对他亲爹一直不冷不热的,但却不会拒绝陪着大妞瞎胡闹。
    大妞高兴地背着小行囊去了后宅假山处,将吃食都放下来,走到大铁门前,拍了拍,喊道:
    “阿弟,阿弟!”
    里头,没反应。
    大妞有些担心,
    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即,
    双手掐剑印:
    “出!”
    “嗡!”
    背后的龙渊出鞘,在大妞头顶上盘旋。
    “刺!”
    龙渊化作一道流光,撞击在了大铁门上,一声刺耳的撞击声后,龙渊倒转飞回,落在了地上。
    “嘶……好疼啊!”
    大妞只觉得自己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一阵剧痛,赶忙放在嘴边哈气。
    这座大铁门,是实心的,且四面都有卡扣的设计,一旦落下,可以从里头完全进行封闭。
    开这个大铁门的机关在假山另一侧,可以抽出铁链起来,在抽出铁链的同时再以巨力施加,才能将铁门再度打开,只不过大妞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尝试用龙渊去劈铁门,只能是徒劳,除非她能有她师父那般的境界。
    安抚好自己手指的疼痛后,大妞再度来到铁门前,发现自己先前一剑已经在铁门上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也不是毫无效果,但,等同毫无效果。
    大妞只能趴下来,妄图通过下面的那一丁点缝隙去呼喊:
    “阿弟,阿弟!”
    可是,依旧没反应。
    大妞爬起身,拍了拍手和自己的裤腿,对着另一边喊道:
    “大蛇,大蛇!”
    两声呼喊之下,青蟒游动了过来,它在王府已经生活了好些年了,平日里其实不怎么会出来,但偶尔的移动,王府里的下人也已经习以为常。
    青蟒提起脑袋,看着大妞;
    它是熊丽箐的妖兽,自然会对大妞也更为亲近。
    大妞指了指铁门道:
    “大蛇,你来撞开它。”
    “………”青蟒。
    “听话,大蛇,你可以的。”
    “听话!”
    大妞生气了。
    青蟒的蛇眸里,露出了一抹哀怨,然后,身躯迅猛地撞击到了铁门上。
    “轰!”
    青蟒抬起头,身子一晃,直接蔫吧了下去。
    ……
    “有动静!”
    “呸!”
    郑霖将自己嘴里先前啃下去的蜡块吐出,迅速翻身,来到了铁门后。
    不得不说,青蟒的撞击还是比大妞的剑来得效果更好,虽然依旧对铁门的实质存在没什么影响,但至少让里头感应到了。
    “谁在外面,谁在外面!”
    郑霖呼喊着。
    ……
    看着外头已经近乎昏倒的青蟒,大妞也就不再强求它了,只能重新坐回铁门前。
    盘膝,
    运气,
    剑意开始凝聚,
    闭上眼,
    剑诀向前;
    厚厚的铁门另一面里,郑霖发现自己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道剑气凝聚。
    “阿姊,阿姊!”
    郑霖激动了,他马上盘膝坐下,同样掐印。
    不一会儿,坐在外头的大妞看见自己面前也出现了一道剑气。
    大妞知道这法子有效后,马上操控自己的剑气在对面写下:
    “弟……”
    郑霖则同样操控着剑气在外头地面写下了:
    “饿……”
    言简意赅。
    大妞露出了喜悦之色,马上停止掐印,对面的剑气散开;
    她将自己装满零嘴的小行囊打开,里头有很多好吃的,但兴致冲冲的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道铁门连声音都能隔绝……自己带的这些吃的,怎么送给阿弟?
    大妞马上重新掐印,
    在对面写下三个字:
    “送不进………”
    郑霖则很干脆地回应:
    “喊人………”
    “喊谁………”
    “我娘………”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的,虽然是自己亲娘把自己关进去的,而且关进去前还把自己狠狠揍了一顿,但郑霖对四娘还真没什么怨气。
    “大娘走了………”
    看见这一行字,
    郑霖整个人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理所当然地震惊;
    震惊于自己亲娘就这么把儿子一关,就回前线找爹去了,连临走前见自己儿子一面也么得空;
    理所当然于……这确实是自己亲娘能做出来的事儿。
    自己和爹哪个在娘心里分量重,用脚指头都能想清楚,肯定是自己爹。
    郑霖也明白,也正是因为自己和爹关系不好,所以连带着让自己亲娘对自己也很厌恶。
    其他人家里的伦理关系,在自家,是反着来的;
    这时,大妞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了,操控剑气隔空写字,这是很累人的事情;
    可惜了,剑圣不在家,他要是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怕是会觉得俩徒弟这般练习剑气操控,真的是很让人欣慰。
    “阿弟,我去喊人……”
    郑霖见到这一行字,
    回应道:
    “好……”
    似乎是为了加一个急迫的语气,他又在‘好’后头,加了个‘饿’字。
    大妞站起身,身形一个踉跄,有些脱力,但还是快速跑开。
    ……
    郑霖则身子靠在大铁门上,重新拿起那根蜡烛,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再吐了出去。
    天见犹怜,
    真要是给自己流放到荒郊野外,甚至是大泽那种妖兽纵横的危险之地,他也自认为能够过得很好很潇洒,可偏偏这个地方,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忽然自郑霖耳畔边响起:
    “你饿了么……我这儿有好吃的。”
    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转过头,看向深处位置,随即,发出一声怒吼。
    郑霖脸上流露出了神往之色,
    喃喃道:
    “真的么……我好饿啊……”
    “是的……我这儿有世上最甜美的食物……只要你过来……”
    “你会给我么?”
    “会的……我可以将一切……都给你……”
    “你真好……”
    “当然……我……”
    “好白痴。”
    郑霖脸上的神往之色马上敛去,露出了淡漠与不屑,
    然后站起身,
    对着里头大喊道:
    “小爷我现在饿得都啃蜡烛了,没空和你在这里玩勾引来勾引去的游戏,给我闭嘴吧白痴!”
    “轰!”
    “轰!”
    下方,传来一阵震动,铁笼深处的黑甲男子双臂猛地攥紧了铁链,他在发怒。
    “骗人都不会,活该被我那个没用的爹关在这里头,怎么,想勾引我把你放出去啊,做梦!”
    郑霖重新坐了下来,拿起蜡烛,发狠一般,又啃了一口。
    “嗬嗬……”
    沙拓阙石重新又躺回了棺材。
    ……
    “姐姐把他关进去的,我这还真不好去放人,你知道的,姐姐教育孩子,可没咱们多嘴的份儿,再加上咱这位世子殿下,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可是……”
    “不用担心,大妞刚去给他送吃食去了,她去送开小灶没事儿,姐弟情深嘛,就算姐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福王妃拍了拍胸脯。
    王府里,正儿八经的王爷枕边人,就四个;
    一个四娘,一个熊丽箐,再一个柳如卿,再加上一位……福王妃。
    福王府在奉新城有府邸,但福王妃,却是一直住摄政王府的。
    四个女人里,真论谁对世子殿下最上心,那自然是福王妃,因为四娘早早地就把孩子丢她照看了。
    本来,世子被关禁闭,大家没好说什么,不过四娘一走,福王妃就过来找熊丽箐求情了。
    这时,大妞跑了回来。
    熊丽箐见自家闺女出去时好好的,回来时走路步子都有些发飘,马上问道:
    “怎么了?”
    “娘,姨娘,阿弟要被饿死在里头了!”
    ……
    “打不开?”
    “是,回王妃的话,这铁门有禁制,与四周环境合围一体,属下等人打不开。”
    “怎么可能!”
    熊丽箐一脸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这道大铁门,在四周,有一众举着火把站着的王府护卫。
    “王妃有所不知,这里的禁制,只有王府的先生们知道如何解除,卑职虽然在王府当差有些年头了,但平日里是不会涉及到此处的,此处是王府禁地。
    可眼下,先生们并不在王府,所以……”
    护卫首领是前锦衣亲卫退下来的,也是老人了。
    但饶是他,对这座地牢,也是毫无办法。
    毕竟,魔王们既然敢将黑甲关押在家里,自然会提前布置好很多重的防备。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
    道:
    “那就调巡城司过来,再不够,就从城防上调兵,挖,也给我挖开喽!”
    “喏!”
    大铁门打不开不假,但从四周强行挖起,还是能打开局面的,只要人手足够就行。
    而站在熊丽箐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置喙四娘如何教育孩子,但她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殿下就在王府里给活活饿死!
    这叫什么事儿,
    堂堂大燕摄政王家的世子,在大燕,近乎可以和燕国太子平起平坐的二代最尊贵的存在,肉眼可见的修炼天赋,一代雄鹰,
    就这么因饿死而夭折了?
    “姐姐啊姐姐,您也不用对你儿子就这般忽视吧?”
    熊丽箐有些后怕,要不是大妞发现得早,等王爷和姐姐他们回来,看见的,怕是一具饿死的干尸吧?
    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大妞,赶忙坐到大铁门前,掐印取剑气:
    “阿弟莫慌……我们挖开它……”
    大铁门后头的郑霖看到这一行字,一开始还觉得很正常,随即终于明悟过来外头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马上回应道;
    “不能挖……”
    大妞眨了眨眼,认真看着这一行字。
    很快,第二行字出现:
    “千万不能挖……”
    开铁门放自己出来,这没问题;
    但真要直接把自己挖开了,那下面镇压着的黑甲男就要破印而出了。
    “娘,阿弟说,不能挖。”大妞马上告知自己的母亲。
    “什么?”熊丽箐皱了皱眉。
    逢年过节,她会和四娘一起去给沙拓阙石上香,所以隐约知道这更下面,其实还有一道门。
    她以前很少问这些事,但大概能猜到,里头除了住着沙拓阙石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存在,而沙拓阙石,则更像是……看守。
    先前气急攻心,忽略了这一点,现在经过这一提醒,脑海中马上就有了印象。
    郑霖又写道:
    “爷爷这里有贡品吃……饿不死……”
    “娘,阿弟说爷爷那里有贡品可以吃。”
    熊丽箐抬起手,吩咐道:
    “除去派出去追赶大王妃的那一拨人外,再加派一拨人去前线帅帐禀报王爷,快马加鞭去!
    这里,
    暂时不准挖。”
    “喏!”
    熊丽箐看着自己闺女,嘱咐道:
    “你在这儿支个小帐篷,睡这里,每隔半天,和你弟弟说一次话。”
    “知道了,娘。”
    ……
    大铁门后头,
    郑霖擦了擦嘴,
    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棺材盖,
    道:
    “爷爷,我真饿得厉害。”
    棺材没反应。
    “您一点都不急,肯定是有办法不让我饿死的,对不对?”
    一团浓郁其精粹的煞气,缓缓浮出棺材,飘浮在郑霖面前。
    看到这一团煞气,
    郑霖马上明白了意思,
    苦着脸道:
    “爷爷,我不是魔丸哥哥,我得吃饭啊,这玩意儿不扛饿啊。”
    棺材没反应,煞气团,还消散了一点。
    郑霖咬了咬牙,张口,将这一团煞气吸入口中。
    下一刻,
    他身体呈现出一片青紫色,
    整个人痛得匍匐在地上,疯狂地痉挛起来,像是一只被盐水激了的蚂蟥。
    但他倒是硬气,一直咬着牙关,没喊疼,只是冷汗已然浸湿了全身。
    好一会儿后,
    疼痛才被压制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郑霖面朝上,四肢摊开,这痛苦滋味,比自己娘用针扎还要离谱。
    但痛苦过后,
    是:
    “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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