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在空气中写出几个希腊字母:“我们所在的原世界,我称为α,alpha。缝隙是我抵达的第二个时空,我称为β,beta。”
    柳英年恍然大悟:“第三个时空就是特殊语言存在的时空,gama。”
    “gama时空和你们所在的时空是平行的,绝对不可能交叉,唯一的关联就是我们所处的‘缝隙’。”
    柳英年睁大眼睛。
    骷髅继续说:“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有game时空的人曾落入‘缝隙’。我在‘鸟笼’里见过那个人,他是一个教师,他把这种特殊的语言教给了我和意志。”
    柳英年此时想起,久久来自另一个时空,许青原也并非已知的alpha时空与gama时空的人。无穷无尽的时空,要如何去一一命名?他暂时想不出答案,放弃思考,竭力跟上骷髅的思路。
    “考考你,这种语言的特点是什么?”骷髅问。
    柳英年回答:“它有五十二个表音字母,另外还有三十六种表意组合。字母采用四角排列方式,用来表达不同的语意。”
    骷髅没有皮肤,无法用表情传达情绪,但它震惊地喊了出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柳英年紧紧抓住了骷髅的手:“骷同志,这是我从、从《灰烬记事》上学来的!”
    骷髅:“……这是什么?没听说过。”
    于是柳英年说起了那个神秘的、从“缝隙”中回到现实的历险者的事情。
    柳英年所知其实也不多,他只是调查局的实习生,刚开始参加培训。
    历险者带回来的纸质记录,被历险者本人称作《灰烬记事》。实习生只能接触到灰烬记事里粗浅的部分,也就是关于“缝隙”和意志的存在、“鸟笼”的构成,以及一种特殊的、只在“鸟笼”里出现过的语言。
    更深层的内容柳英年还没资格学习。在上班的途中,他已经落入“陷空”,抵达“鸟笼”。
    许青原被吵醒了,坐在一旁边打呵欠边听。余洲和樊醒腻歪够了,见这边谈得热烈,也随之凑了过来。
    “要不你教教我们这文字怎么学?”许青原说。
    柳英年推了推眼镜,他显然很喜欢这个提议。
    “语言的发音分声、韵、调,这种语言……gama时空的语言,每一个词组都是四角排列的,左上是声,左下是韵,右上是调,右下则是意义。”他开始详细说明。为了让他们理解,柳英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五十二个表音字母,并逐个写出不同的表意组合。
    “不过,三十六种表意组合,我只能记住二十多种,剩下的用得非常少,是比较罕见的用法,我……我忘了。”柳英年挠挠头发。
    余洲发现这种语言学习的门槛很低,很快他们就懂得了一些诸如“你好”“再见”等意义如何书写。
    但柳英年不懂得怎么读出声。他只能理解字面意义,无法念诵。
    因为《灰烬记事》上没有记录念诵的方法,就连回归的历险者也无法读出每一个音节的意义。
    “这里,写错了。”
    众人身后忽然想起一把声音。
    白蟾和鱼干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站在柳英年身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看得懂?!”鱼干吃惊,“你不是不识字吗?你可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白蟾拿过柳英年的笔记本,跪趴在地上给他修改书写形状不够正确完美的部分,“但我现在,能理解这些字。”
    柳英年:“你会读吗?”
    白蟾张了张口。他也不会。
    经过修改和调整,单字变得更加整齐了。白蟾甚至把柳英年忘记的其余十几种表意组合一并写上。他写得很慢、很笨拙,就像是第一次学会写字的孩子,但每一个字母的落笔都没有犹豫,记忆已经在他身体里扎根。
    这并非雾灯的记忆。雾灯和白蟾一样,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
    这是意志的残留印象。被白蟾吞下的触手里,原来隐藏了一部分意志的记忆。
    但他只能书写,无法发声阅读。
    骷髅认真地看白蟾写的一切,最后点头:“完全正确。”
    白蟾看不出喜悦,这种称赞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余洲和樊醒来了兴致,他俩和许青原一下成为了骷髅与柳英年的学生。
    这是个极其漫长的白天,柳英年和许青原吃光了所有的干粮,云外天仍旧空空如也。
    余洲和樊醒笨拙地根据骷髅教授的发音方法读出字母的音节,但舌头总是弹不好放不好,口腔鼻腔的振动也没领悟到诀窍。骷髅无法亲自做示范,只能不停手舞足蹈:“舌头放扁,抵住两侧牙床,舌尖就很快、很快地弹一下,发音……唉,不对,弹的速度必须快。”
    余洲放弃了。他躺在平台上:“不学了。”
    樊醒也躺了下来:“不学了。”
    彻底对两位差生失望的骷髅强行躺在两人中间:“不教了。”
    余洲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樊醒:“你还记得阿尔嘉王国里发生的事情吗?”
    樊醒想了想:“你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阿尔嘉和亚瑟明明使用的是别的语言,但‘鸟笼’里的原住民,包括我们这些历险者,全都能听懂?”
    骷髅插嘴:“意志喜欢这样。即便你们彼此说着不同的语言,但你们却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话语。如果你们和拥有另一种语言的人离开‘鸟笼’,进入缝隙,你们会发现,在等待进入下一个‘鸟笼’的时间里,你和那些人相互之间是不能沟通的。”
    余洲坐了起来:“只在‘鸟笼’内部可以沟通?为什么?”
    骷髅:“意志很喜欢观察人类……任何一种人类。它对人类的生存方式、沟通方式全都充满了好奇。没有可以沟通的语言,人类是不可能团结在一起应对笼主的,一个笼主完全把控,历险者不能反抗的‘鸟笼’,对它来说极其乏味。”
    余洲:“那它……应该已经知道雾灯死了吧。”
    骷髅:“嗯。”
    余洲:“她会来云游之国看情况吗?”
    骷髅:“我不知道。她不喜欢雾灯。但这个奇特的‘鸟笼’应该会引起她的兴趣。”
    余洲想起意志确实曾询问过付云聪,对上层“鸟笼”是否有兴趣。它在寻找更可靠的笼主。
    樊醒也弹了起来:“我们在这里越是无所事事地呆下去,危险性就越高。”
    骷髅忽然问余洲:“深渊手记呢?对现在的困局有什么提示?”
    余洲翻出手记。
    在记载了神秘词语的文字边,新出现了一副奇特的画面。
    三人不停转换方向判断,直到余洲把手记举远。骷髅喊出了声:“哎呀……这……”
    纸上画着一只完全碎裂的蝴蝶。
    怔忪间,柳英年和许青原的方向传来说话声。
    是鱼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雾灯死的时候,白蟾说过,因七个“鸟笼”正在融合,所以这片宽阔的云游之国是由七个笼主共同控制和经营的。因而雾灯死亡,她所在的“鸟笼”却没有大的改变——是其他的笼主在维持整个云游之国的形态。
    “包括你被他们从云外天丢下来,但你的‘鸟笼’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鱼干说,“也就是说,你的鸟笼也一样可以被其他的笼主管理。”
    白蟾否定了:“我从来,不让他们,碰,我的地盘。”
    鱼干:“你确定吗?现在也一样?”
    白蟾不吭声了。
    雾灯死亡,白蟾不在原地,最有可能杀死雾灯的只有白蟾。而白蟾最重视的正是自己的“鸟笼”。
    “有道理。”樊醒插话,“如果我是其他几个笼主,我现在一定会选择对你的‘鸟笼’开刀。”
    白蟾甚至没有等其他人,他忍受疼痛展开翅膀,从云外天一跃而下,朝着南方疾飞而去。
    那双黑色骨头构成的翅膀,已经越来越完整了。
    柳英年和许青原看向余洲。余洲没有丝毫犹豫,扭头问鱼干:“休息好了么?”
    鱼干迟疑了:“我们真的要去吗?”
    余洲:“……去见他们,不一定要杀死他们。”
    鱼干:“白蟾一定会动手。”
    它停了口,很煎熬一样悬空翻滚。“……好难过,好难过。”鱼干低声说,“每一个都是我照顾着长大的。每一个。”
    余洲站在云外天的边缘,他没有往下跳。他忽然想起一件一直困惑着他的事:鱼干死过一次,身上的鞭丝消失,它不会被意志追踪到。鱼干是不必陪他们一直走到这里的。
    “你唤醒了我。”鱼干游到他身边,回答,“我要帮你,帮到底,直到把你送回你的妹妹身边。”
    余洲:“……为什么?”
    鱼干:“你就当作,我也是别人的哥哥吧。”
    余洲纵身一跃。云外天扬起巨兽的长啸,和他在雾角镇的黑色海洋上听见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鱼类骨骸从云层之中突围而出。安流摆动四片薄薄的鱼鳍骨头,犹如在海洋中游动一般自由。
    但第一时间接住余洲的并不是安流。
    樊醒化出非人形态,展开了白色的巨大骨翅,把余洲抱在自己怀中。
    “你跳下来做什么!”余洲在风中大喊。
    “我说过,会和你一起跳的!”樊醒朗声长笑,和余洲一起落到安流背上。
    他们朝着南方最后一个洁净、平和的鸟笼前进。
    白蟾的影子出现在浓云之中。他飞得不高,似乎有些接不上力气。
    安流体型比他大,游动的速度更是极快,很快已经赶上白蟾。
    白蟾示意他们看下方。
    风不知何时刮起来,云雾消散。“这是四脚蛇的地方。”白蟾说,“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森林是什么模样吗?”
    虽然林中遍布诡异的怪物,处处隐藏危险,但至少那时还基本保持着森林的形态:树木极高,低处有灌木,地衣、青苔遍布,甚至还有溪水。
    余洲不敢相信:“这居然是……”
    森林已经消失了。他们所见的茫茫无边的山林,已经全都被枯木和黑色的大地代替。樊醒把白蟾扯回安流背部,安流飞得更低,几乎掠过了枯木的尖端。
    离得近了,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地面上遍布沼泽,枯木、石头上隐隐露出古怪的脸和肢体,就像是雾灯鸟笼里的景象正在无边无际地扩散。
    那些四脚蛇自然也已经消失了踪迹。余洲甚至看见在一片沼泽的中心,有怪物正在泥水里挣扎。它发出的吼叫像濒死的人,也像愤怒的兽,而半个身体已经溶解于沼泽,与黑色的土地同化,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站得起来。
    白蟾紧紧握住拳头,只说出一个词:“快一点!”
    云游之国南端的尽头,森林仍保持着一种深沉的绿色。
    没有风,云层愈发的沉重,吸饱了水的厚实棉絮压在森林头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枯焦味。
    安流没有降落,它减缓了速度,缓慢逡巡在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方。
    它飞得太低、太低了,有飞鸟掠过众人脸侧。许青原眼疾手快摘了帽子,抓住一只。那鸟在他帽子里挣扎,忽然张口朝许青原喷出一口浓汁。许青原躲开了,浓汁落在安流背上,瞬间烧出一个缺口。
    在安流发颤的背部,许青原稳住自己的身形,把鸟举给樊醒看:“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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