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差一点。快了。”
    樊醒:“那你跟我做那种事?”
    他顺着余洲腰线摸下去。余洲任他动作,半晌才说:“为我牺牲,太不值得。”
    樊醒只是想逗他,停手后把他抱在怀里,长长一叹。新鲜的情绪在他心头海潮一样涌动。他想为余洲做一些事情,一些唯有他才能做到、别人无能为力的事情。然而这不是无条件的。他渴望余洲注视自己,感激自己……爱自己。
    这大胆得过分的念头让樊醒心里害怕。成为人原来会自私,会贪心。他愈发紧地拥抱余洲,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又怕这是得寸进尺。
    樊醒闷声笑了:“论这个做什么?”
    做人,实在让他又高兴,又麻烦。他懒得再想,任凭欲望驱动,再次吻住眼前人。
    白蟾的话确实引起了大家的慌乱和茫然。经过一夜的各自调节,余洲察觉柳英年仍旧很消沉。
    他跪在大石头边上,用石头作桌子,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所看到的一切。但他很少说话,连许青原凑过去逗他,他都一反常态,不害怕不紧张,一声不吭。
    许青原已经恢复,没有出口这件事给他的打击,甚至还没有姜笑那件事大。他善于调节自己,现在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
    “脆弱。”许青原指着柳英年,对余洲说,“知识分子,没有抗压能力。”
    柳英年听见了,抬头推推眼镜,没生气也没否认,继续埋头苦写。
    数日后再度刮起大风,弥漫天空的浓雾终于散去。趁此机会,安流化作大鱼骨骸,背着众人起飞。
    白蟾建议暂时放弃云外天。云外天上不去,但他们还有可以探索的地方。
    此行目的地是正北方,那个隐隐显出红光的“鸟笼”,怪雾的源头。
    为了让安流显出真身,余洲从地面跳下深洞。白蟾第一次知道安流竟是这样变化,半天才说一句:“要是你,跳下去,死了,而它,不肯变大,救你,怎么办?”
    安流变成大鱼后不能发出人声,只得愤怒啸叫。
    他们越升越高,终于穿过雾气所在的空气层,进入高空。余洲这时候才逮住空隙,把之前发生在他和安流之间的事情告诉白蟾。白蟾睁圆了眼睛:“你已经不是,人了。”
    余洲:“……谢谢提醒。”
    一路往前飞行,白蟾遥遥指点。越是靠近北方,身下的浓雾颜色越是深厚,渐渐竟然成了黑紫之色。云层中也看不到高耸的树木,连枯枝都消失了。
    “这边没有树吗?”柳英年问。
    “被,吞了。”白蟾说。
    “什么意思?”
    白蟾不解,重复:“吞了,没有了。”
    他说完扭头去看柳英年。纵然在这样颠簸的鱼背上,柳英年也仍旧趴着疯狂书写。白蟾凑过去看他写的什么,柳英年起初捂着不让他看,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你的母亲有两百多个孩子,每一个你都记得住吗?”
    白蟾:“只能记住,跟我比较,亲近的。”
    柳英年便问那些人是什么形态,什么模样。云游之国的几个笼主白蟾不愿多说,其他不在此处的兄弟姐妹,他倒是挑了几个描述。柳英年一一记在笔记本上,白蟾按捺不住好奇,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柳英年的笔记本,从雾角镇到云游之国,密密麻麻几乎全都写满了。本子上除了鸟笼中所见所闻,还有他的日记。
    这儿的所有人,除了白蟾,都曾看过柳英年的笔记本。柳英年的日记很有自己的特色:日记中,每个人都是简称,帽哥,笑,醒,洲,鱼干则用一条小鱼代替,有时候写得快了,像一个无限符号。
    日记中大部分记录的都是柳英年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和他人相关的事件写得不多。鱼干曾抗议,让他多写点儿自己的事儿,被柳英年驳回:这是我的日记,我爱怎么写怎么写。
    白蟾不识汉字,匆匆翻了几页,命柳英年给自己解释。柳英年从雾角镇开始说起,讲故事一般仔仔细细地回忆,想不起来的地方余洲给他补充。
    白蟾听得目瞪口呆:“别的鸟笼,这么,有趣?”
    柳英年:“哪里有趣!每次都千钧一发,吓都吓死了。”
    他嘟囔着:“这鬼地方……这鬼地方……”忽然呜咽起来。
    鱼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柳英年摘了眼睛疯狂抹眼泪:“我不想呆了,我要疯了……呜……”
    许青原犹豫着,拍拍他肩膀。柳英年哭得愈发厉害。
    许青原:“嗨,知识分子。”
    柳英年怒了:“比你干净!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
    许青原耸肩:“比我干净又怎样?我可不会哭鼻子。”
    柳英年结结巴巴:“哭、哭又不代表我脆弱!”
    许青原:“书呆子,怕成这样,就不要逞强了。”
    他三言两语激柳英年,柳英年一抹眼泪,反而不哭了。他吸溜鼻涕,翻开笔记本,恨恨地把每一处“帽哥”字样涂抹掉。
    许青原:“你幼稚不幼稚?”
    柳英年:“我不让你出现在我本子里。你算什么,罪犯!”
    许青原:“别说了啊,再说下去我可就生气了。上次你从鱼背上滚下去,是谁拉的你?”
    这句话让柳英年的手一顿,笔尖犹豫,反复涂黑一个“帽”字。
    正在飞行的安流忽然减缓速度,悬停在空中。
    众人抓稳鱼背,朝安流鱼鳍指点的方向看去。
    黑紫色浓雾中滚动红色电光,在正北方向,红色云霞如血一般鲜艳,浓雾正是来此云霞诞生之处。
    安流前方不远,浓雾里有一个隐约的漩涡,有什么正在搅动雾气。
    樊醒心头一悚,与白蟾同时出声:“小心!”
    话音刚落,数根黑色的巨大触手冲破雾气,朝安流袭来!
    安流早有准备,立刻闪身躲开。鱼背上,樊醒已经化出藤蔓,把众人牢牢捆在鱼背。
    触手一击不中立刻转换方向,几根同时伸展,如手臂一般抓向安流。触手尖端裂开,更多细长触手从尖端涌出,陡然变长,缠上安流的骨头。
    安流奋力一挣,摆脱触手们的控制。白蟾大吼:“别停!冲过去!”
    长啸响起,余洲和樊醒匆忙中对视一眼:安流正在心里破口大骂。
    大鱼与触手缠斗,瞅准间隙,樊醒的藤蔓凝结成刀状,朝触手重重一挥——被斩断的一截触手翻滚飞来,白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失去躯体的一部分,触手因疼痛而紧缩。它不再恋战,瞬间消失在浓雾中。
    白蟾抓住仍在手中蠕动不止的躯体,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这是你母亲的一部分,对吧?”柳英年问。
    “曾经是。”白蟾说,“现在,它属于,我的一个,姐姐。你们让她,受伤了。”
    安流忽然再度长啸,前方恶雾涌动,它在激斗中失去平衡,朝下方浓雾栽去。
    “安流——!!!”
    樊醒大吼,忽然抓住白蟾:“你的龙呢!!!”
    白蟾:“我,不能,变成龙了。”
    安流奋力保持平衡,浅灰色藤蔓生出无数枝叶,把余洲等人护在其中,隔绝雾气影响。柳英年和许青原拿起早有预备的湿布蒙住口鼻,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安流最终在一棵已经枯死的大树上停下。
    它趴在树干,用最后的力气维持形态,不停拍打鱼鳍催促背上的人下来。
    白蟾先落地。他在地面上跳了两下,似乎确认地面的牢固程度,末了才抬头:“可以,下来。不要乱跑,和我站在,一起。”
    除余洲和白蟾之外,樊醒、柳英年和许青原都把口鼻紧紧裹住,艰难呼吸。鱼干恢复成小鱼骨头模样,抱着余洲手指头呜咽:“每次、每次吃苦的都是鱼家……”
    余洲摸摸它的干瘪小脑袋,一行人在白蟾带领下往前走。
    白蟾十分谨慎,始终不说话,众人被他情绪影响,走得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那是什么?!”鱼干忽然惊叫。
    白蟾在队列最前方抬手示意众人停步。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水沼泽,沼泽中冒出无数不规则的圆泡,土褐色,浮在泥泞的水面上。
    “喂,白蟾,”樊醒忽然问,“这些也是历险者?”
    白蟾头也不回:“嗯。”
    余洲没看见任何历险者。他正要问,身边柳英年忽然紧紧攥住余洲的手,脸白如纸。
    柳英年和余洲脚边的沼泽正缓缓冒出一个圆泡——但那并非圆泡,而是一张人脸。
    五官仿佛正在融化一样,没有清晰轮廓,双目空洞,一张嘴缓慢张合。看不到躯体,只有脸浮在沼泽上。灰色的眼珠子转动,死死盯着柳英年与余洲。
    “他们都,融化了。”白蟾说,“和这个鸟笼,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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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伙商量着给鱼干送锦旗,最后写的是:虽丑,但好。
    用的是草书,鱼干根本看不懂,只知道是夸自己的,美滋滋盖着睡觉。
    次日,鱼干睡眼惺忪:好奇怪,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老有人跟我说丑丑丑。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
    余洲于心不忍,最后偷偷把锦旗扔了。
    第77章 骷髅红粉(15)
    经验丰富的历险者进入“鸟笼”,对自己可能遭遇的一切早有预料:或者是安乐王国,或者是痛苦的死亡。
    但没有人预料到,自己会“融化”。
    白蟾所说的“融化”并非肉体的消亡,它是一种缓慢的同化: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土地束缚的历险者会被土地吞噬,最终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他们并未死去,但也不算活着。这是一种奇特的生存方式:历险者的骨头化为土壤之中的根须,皮肤血肉化为石头、砂子、黏土,唯一能证明他们是人——曾经为人的证据,是泥水中浮现的泥褐色五官。
    甚至还不止这些。
    白蟾指点周围的石头。那一块巨石,要站得够远才看出,隐约是几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模样,像是怕冷而取暖,又像是临死时对他人身躯最后的依赖。小一点儿的石头散落周围,半嵌在土地里,是几颗沉默的头颅,勉强能看出骨骼形状。
    “还有树。”白蟾说。
    枯死的黑色树干上,瘦伶伶戳着同样黑色的树枝。树枝张牙舞爪,余洲竭力分辨,忽然看出了手肘的位置。在认清手肘的瞬间,他看懂了身边这些枯黑的死树:上面尽是与树干同化的人类躯体,手和脚覆盖粗糙树皮,僵硬地扭曲,是半死的人,是树的尸体。
    余洲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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