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闻莺思忖半天,轻抬眼帘,面无表情地确认道:“你真的有性瘾症?”
    “嗯。”陶桃不安地咬住嘴唇。
    路闻莺静默不语,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摸向旁边的床头柜,拉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抽屉,取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外加一盒暗红色的印泥。
    很像古时候用来刑讯逼供、签字画押的那种东西。
    只见他摊开本子,按动中性笔,银色的笔尖弹了出来,在纸上写写画画。
    陶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感觉下一秒就要被迫认罪伏法,然后被路闻莺拎去对薄公堂。
    忐忑间,男人忽然抬起头,毫无波澜地问道:“我能采访你吗?”
    ?
    “什么?”陶桃没反应过来。
    “难得在现实中遇到患有性瘾症的活人,我想采访你,作为下一部片子的参考素材。”路闻莺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访谈由双方签字同意,内容对外保密,如何?”他补充道。
    陶桃愣住了:“这么突然?”
    此刻不该讨论刚才的事该怎么处理吗?和解还是撕逼?告状还是保密?心照不宣还是大肆宣扬?怎么半个结论都没有,就不声不响跳过中间所有步骤,开始谈别的事了?
    路闻莺按动两下笔杆,在纸上点戳两下:“文艺工作者要有双善于发现灵感的眼睛,和一双善于记录素材的手。”
    陶桃皱起眉头:“可是……这太奇怪了。”
    氛围骤变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她还要把自己的性瘾症剖析给陌生人,甚至要在公映的电影荧幕中展现出来。
    对陶桃来说,简直跟被扒光衣服站在镜头前,供路人指指点点没有任何区别。
    看见她一副食了大便的难受模样,路闻莺忽然戳穿道:“你是不是没看过我的电影?”
    “啊,我……”陶桃支支吾吾地找补,“没看全,就跟着他们看了一部分。”
    其实一点儿都没看过。
    路闻莺显然看穿了她的谎言,但完全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景。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获奖的那部影片,讲述了一位抑郁症患者的经历。因为业界罹患同类疾病的人很多,年轻人对抑郁症不再陌生,再加上国家最近下达了关注心理健康的文件通告,所以那部片子刚好赶上春风,拿了大奖。”
    “筹备阶段,我走访过几十位抑郁症患者,收集了不少专业人士提供的意见。如果你看过那部影片,就会知道,我没有透露出任何有关他们的信息,一丁点都没有,连片尾的感谢信,都只采取了极为隐晦的感谢所有人的方式。”
    “我知道很多患者都有病耻,贸然公开病情,会对他们的现实生活带来难以估量的冲击,因此我绝对不会以此作噱头。”
    “下一部影片,我想继续探究人类的心理困境,讲述性瘾症患者和多重人格患者之间的爱情故事,目前正在多方取材筹备,今天正好就碰上了你。”
    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羊入虎口愿者上钩?
    “如果愿意合作的话,你的信息将得到绝对保密,无论对你的同事、你的老板、还是你的家人,这点请尽管放心。”路闻莺笃定地承诺道。
    “我……”陶桃不知所措地挺直腰背,眼神飘飘忽忽四处乱瞟,内心仍在犹豫。
    见状,路闻莺低下头,又按了两下手中的笔:“当然,有的人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会拒绝自己的经历出现在荧幕上,这我充分理解。”
    陶桃即刻松了口气,扬起灿烂的微笑:“那您还挺善解人意的。”
    “但是,”路闻莺话锋一转,朝屋顶上某架四四方方的仪器扬了扬下巴,“摄像头应该已经把你刚才的行为记录下来了,我想……”
    “等会儿、等会儿!”陶桃急忙从床上跳起来,“你这是威胁!它肯定也把你拉拉扯扯的部分录下来了,到时候两个人都说不清楚!”
    路闻莺淡定地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表:“没关系,它可以记录心率,能充分证明我当时处于睡眠状态。如果这个不够的话——”
    他又竖起一支录音笔:“为了方便取材,我还有随时录音的习惯。刚才你亲口承认我是无意而你是有意,不是吗?”
    “……”陶桃彻底蔫儿了。
    路闻莺决定先行退让:“虽然是无意,但摸了不该摸的地方是事实,我诚挚地向你道歉,如果需要补偿,可以尽管开口,我会尽量满足。”
    然后又趁热打铁:“虽然你是突发疾病,情有可原,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既然双方都有不对,那比起闹到人尽皆知,我背上潜规则的骂名,你背上不检点的枷锁,我们一起双双失业,倒不如将那件事一笔勾销,友好合作如何?”
    路闻莺学习陶桃的营业口吻,脸上的笑容比她更加灿烂。
    好一派玉石俱焚的疯劲儿,陶桃瞬间感到自己掉进了贼窝。
    “搞文艺的怎么都这么极端……”她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路闻莺晃晃手中的录音笔。
    “啊,没!”陶桃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说,我愿意接受采访!”
    “这就对了。”路闻莺站起身,让陶桃坐在床沿上,又搬来一架金属工业风格的落地灯。
    啪,灯光一打,陶桃笼罩在黄色暖光里,忽然觉得自己正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正准备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是她自己喜当妈。
    路闻莺挪来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膝盖上摊着笔记本,手里拿着支笔,头也不抬地指挥道:“开始吧。”
    “……”陶桃皱起眉头,无所适从:“从哪开始说?”
    路闻莺想了想:“就从介绍家庭情况开始。”
    “需要那么详细吗?你是不是趁机查户口?”陶桃警觉地狐疑道。
    路闻莺懒得解释,又晃了晃旁边的录音笔。
    “我是单亲家庭。”陶桃立刻老实交代,手掌放在双膝上,坐姿像小学生一样端正。
    路闻莺点头:“嗯,继续。”
    陶桃深吸一口气:“我爸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出轨。我出生后没多久,他俩就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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