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的母亲断不可能,她对女儿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恨得牙痒痒。
    如果是殷秋实的母亲……
    那就麻烦了。
    殷秋实去世后,陶桃还没拜访过他的父母。
    主要是不敢。
    她怕老两口记恨她。
    尽管她没亲手将殷秋实从楼顶推下,尽管老两口清楚儿子的死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还是会恨,还是会埋怨。
    正如风言风语所说,如果殷秋实没有遇见陶桃,没有和她交往,没有与她分手,那他就不会从二十叁楼上跳下去,这个游戏天才就不会死。
    因为这样想最简单,最轻松,最容易摆脱痛苦。
    所以就算历史学家证明,王朝覆灭的根本原因是生产资料分配不均,日益增长的经济实力与惨遭打压的政治权力不匹配,旧王朝积贫积弱,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是不可逆转的发展洪流,人们还是爱把过错归咎到一个女人身上。
    尽管没有妲己还有褒姒,没有褒姒还有杨玉环,尽管她们除了生得漂亮以外什么都没做,但她们还是他人怨恨的对象,是死不足惜的红颜祸水。
    就像佟掌柜喜欢把所有不幸归结于“她当初就不应该嫁过来,不嫁过来她的夫君就不会死,她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方”一样。
    就像陶桃会把她和母亲的不幸全推到父亲身上一样。
    把悲剧的根源归咎于一个客观存在的人或事,显然比探究这个悲剧产生的深层原因要容易得多。
    深层原因总是太过复杂,或许涉及到家庭教育、成长环境、社会环境、心理构成、时代特性、基因溯源等不同纬度,费时费力,大多数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哪有心思管这些。
    最可怕的是,很可能探究着探究着,会发现自己身上亦存在问题。
    如果孩子的死亡跟家庭教育有关,那父母就会愧疚;
    如果陌生人的死亡跟舆论暴力有关,那舆论的发起者会愧疚;
    如果王朝的覆灭跟统治阶级有关,那统治阶级会愧疚。
    但人类怎么能愧疚呢?
    愧疚感是人类已知的所有情感中,最会杀死主人的情感。
    普通人哪能承受得了?根本承受不了,否则就不会出现项目繁杂的心理疾病。
    哪怕是出于自我保护,心理防御机制也会努力屏蔽这种情感。
    所以很多人会去憎恨一个不相干的人,而非反省自身过错;会去后悔一件切实发生的久远往事,而非思考看不见摸不着的根本原因。
    陶桃也是这样做的。
    她不认为自己有承担真相的勇气。
    如果有朝一日她找到证据,发现殷秋实真是为情所困悲愤自杀,那她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敢想。
    哪怕只是窥见一丁点儿可能性,心脏也会跳得厉害,咚咚如擂鼓,仿佛随时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堵住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如同被镇压在五指山下,迎来万劫不复。
    她不能再往下想了。
    陶桃坐到小河边的石凳上,一边默念数字一边深呼吸,心态逐渐稳定。
    公园旁边的大马路上,每分钟都有身穿各色工装的外卖骑手飞驰来飞驰去,犹如蓝黄交错的闪电,发出嘟噜噜的摩托轰鸣,那里面或许就有送花的人。
    不如还是从专业人士入手。
    比起寻找外卖小哥,还是找花店靠谱。毕竟送花的前提是养花,这朵桔梗如此新鲜,肯定不是殷秋实生前准备的。它根茎剪得齐整,枝叶错落有致,大约出自专业花艺师之手。
    陶桃拿出手机,点开周楠的头像,键入一行字:“问一下哦,殷秋实身边,有没有开花店的朋友?”
    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或者脸上有刀疤的朋友?”
    退出微信,打开点评软件搜索花店,范围是整个中心市,零点零几秒内,跳出来上千条结果,大海捞针程度不亚于寻找外卖骑手。
    可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为了寻找筛选条件,陶桃又将眼光移向硬纸板。
    纸板上没有任何字符,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花枝由普通透明胶带粘在上面,没有印着花店logo的丝带,或是写有订花热线的卡片。
    这家店到底会不会拉拢生意啊?陶桃有些急了。
    如果不是花店,难道她真得去调查殷秋实的关系网和宗亲族谱?
    绝望之时,陶桃又读了一遍留言,逐字逐句看得认真,恨不得把笔画拆解下来。
    这确实是殷秋实的亲笔信,用普通水笔写就。笔和纸的质量都一般般,所以有一点儿晕开的痕迹。
    嗯?可是如果单纯用手掌侧边蹭过,字迹会晕成这种形状吗?边缘明明更加柔和。
    陶桃眯起眼,快速扫过那几点水渍,拦了辆出租车就往上跳。
    她有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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