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芝依旧在修齐院侍疾,见着贺云昭回来了,端着个杯子出来泼水,朝她看了一眼。
    贺云昭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径直入屋,喝了碗消暑的汤。
    小憩过后,贺云昭起来便听说,何家来人了。
    贺云昭纳闷了,何家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难道还嫌家里麻烦不够么?
    不过不打紧,来一个她骂一个,来一双就骂一双。
    贺云昭着人去请,她以为是何家夫妇,便直接让丫鬟把人请到了内院。
    结果来的人是个年轻男子,拿的是何家的名帖,却是贺云昭从来没见过的人。
    前一世贺云昭和何云昭关系不算亲密,但何家的人她基本打过照面,尚不至于露馅,这个男人,她确实没见过。
    不管什么关系,到底是个男人。贺云昭为着避嫌,便让人去了明间,叫了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和两个三等丫鬟在屋里伺候着。
    韩峰穿着一件灰蓝色直纱长衫,头戴蓝色方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他见着屋里人多,不敢造次,一揖到底,行了礼方道:“给夫人请安。”
    贺云昭不敢贸然称呼,便请了他坐,问他有何事。
    韩峰微抬头看了贺云昭一眼,发觉表妹比以往更有风韵,不禁暗暗心动,面上一派平静道:“我随父亲才从江南回来,没想到才不到半年功夫……夫人就嫁人了,张家和韩家半点音信都没收到,姨父怕是把我们忘了。”
    贺云昭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何云昭母族那边的人,不过何云昭生母张氏去世已久,前世也未见婆母同张家人和韩家人来往,关系怕是并不亲密。
    贺云昭态度淡淡道:“定亲定的急,错过便错过了。”
    韩峰欲言又止,便把手边的东西拿起来,对贺云昭道:“这是家父家母和我的一点心意,请夫人收下。”
    几匹布和江南时兴的花样子,以及几只朱钗,虽然小家子气了些,但都是都是女儿家用的上的东西。况且看这男人的打扮,贺云昭认为张氏的姐妹家里,大约是不富有的,这些东西,还有些破费。
    念在何云昭的份上,贺云昭也未太不近人情,吩咐丫鬟收了东西,又拿出一盘银子给韩峰,道:“是我对姨母的一番心意,劳烦你带去了。”
    韩峰为难地看着银子,略推辞了一番,也接了。
    贺云昭不多浪费时间,便委婉让韩峰快些离去。
    韩峰也不多待,起身行礼便告辞,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贺云昭一眼。
    丫鬟抱起韩峰送来的东西问贺云昭怎么处置,要不要立即归入库房。
    贺云昭看见几张花样子还不错,心想着给曹家哥俩做些东西,便让她们都放到她屋里去。
    喂过了乌龟,贺云昭才拿起花样子挑选,有几个“蝶戏双花”这样女气的她就放在一旁,留了几张“福从天降”这样意头好,男女皆可用的,预备做两双鞋。
    顾绣在京都不多见,贺云昭怕被人认出来,便没打算给曹宗渭做外穿的物件,等以后成了亲,要做多少做多少,反正她都会。
    看完了花样子,贺云昭顺手也看了看布匹和一些朱钗,却在一个木盒子里,看到了一封信。
    眉头一跳,贺云昭感觉很不好,拆开信后,她闻着浓浓的脂粉气,读完了信笺上的内容。
    上书:表妹,此去半年,回乡听闻你已嫁作他人妇,位高权重乃我不能及。忆起当年盟约,余痛彻心扉,恨不能一死了之,一些薄礼只当了我以往许诺未有力应允之憾。后又听闻,尔夫行为痴呆,卿同守寡,遂于心不忍,前来相见。愿不负我意。韩峰。
    读完此信,贺云昭拧起眉头,她竟然没想到,何云昭还有一段前尘往事没有了却。
    想来也是,何云昭二十岁的年纪才出嫁,卢淑珍一直将她藏在深闺,能相见的外男几乎没有,这便很容易对表亲动情。更遑论韩峰不仅是她少有能见到的男人,也同样对她有意。
    贺云昭的手心都在发凉,她侵占了何云昭的身子,前一世婆母还以身为盾替她挡箭,这些情谊便是重活一世,依旧不能忘却。现在遇到这种事,她也不敢随意地做决定,再者,韩峰在信中提到了“死”字,倘若不是意气用事,太绝情逼死了他,反倒是一桩罪过。
    只怕何云昭在天有灵,也会后悔救了她一遭。
    不知所措过后,贺云昭渐渐冷静了下来,前一世婆母都未曾和韩峰有过瓜葛,那么说明,依着何云昭的意思,是不愿和此男来往。又或者说,韩峰不值得她来往。
    想清这一点,贺云昭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脑子清醒过后,贺云昭又从蛛丝马迹里发现这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第一,前世何云昭就不出门,不可能和韩峰有不正当关系。
    第二,韩家为何早早不去何家提亲,一直拖到她二十岁被继母坑害了,韩峰才来表真心。
    还有几处细节,贺云昭只是略加猜测,不一定有道理,但她感觉,这个韩峰的心思,没有那么单纯。
    谨慎地烧掉信,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确定韩峰送来的东西里边再未夹带什么旁的私物,贺云昭便兴致乏乏地让人把东西归到库房去,自己描了前世惯做的花样子,预备给两个孩子做鞋面儿。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贺云昭本来已经把韩峰的事情放下了, 心想着只要拒之不见就好, 哪晓得韩峰跟着张家人和他父母一起来了。
    张家是何云昭母族一家, 就算来往不密,倒也不至于形同陌路,而且无冤无仇,贺云昭总没有不见的道理。
    遂在前院接待了张家人和韩家人, 也见到了何云昭母族那边的嫡亲姨母。
    韩张氏皮肤泛黄,眼角皱纹不少,看着像个老老实实的后宅妇人, 说话声音也不大。她先是冲贺云昭哭穷, 为之前添箱礼的事道歉,说韩家家底薄, 送的礼也不厚,请她莫要见怪。
    贺云昭没往心里去,直接问了他们的来意, 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韩张氏说没有, 只是快到张氏的忌辰了,她有些想念何云昭, 所以过来看看。
    处处没有漏洞,韩张氏亦是情真意切, 贺云昭料想这个姨母兴许是真的有些疼爱何云昭的,只不过人微力薄,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遂并未出言针对韩张氏,只是静静地听着, 偶尔插上一两句。
    韩张氏说了一会儿,有些沮丧道:“夫人还是在怪我们,以前夫人常对我笑的,现在夫人都不爱笑了。”
    贺云昭确实不大爱笑,更何况韩张氏的话也没什么可笑的。
    扯了个淡笑出来,贺云昭道:“笑不笑又有什么要紧的。”
    韩张氏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何云昭小时候的事,贺云昭听的很认真,因为那些小事,都是她不知道的。
    从韩张氏的话中可以判断出来,她确实还是挺喜欢何云昭的,甚至还在卢淑珍怀头一胎,何家没人管何云昭的时候,带过她几个月。
    也难怪何云昭有愿意和韩峰亲近,估计是看在姨母的份上,更看重这个表哥。
    韩家人在这儿坐了一上午,贺云昭留他们在暖阁用了饭。
    韩张氏还趁着没人的功夫,把贺云昭引到暖阁的小间里,偷偷地拿了一个贴身藏的荷包给她,悄声道:“你姨父不知道我攒的有钱,你拿着用。”
    贺云昭笑着推拒道:“我有银子使,姨母不用担心我。”
    韩张氏不肯,非要给贺云昭,贺云昭推辞不掉,便收了。就这个时候,韩峰趁丫鬟收拾盘筷的功夫,闯了进来,作揖对韩张氏道:“娘,我也有几句话想对表妹说。”
    韩张氏知道两人关系向来亲近,便先退了出去。自己的儿子差点娶了何云昭,不过因着聘礼微薄的缘故,到底是没成这门亲事,韩张氏颇觉惋惜。
    贺云昭警惕地看着韩峰,道:“有话快说,半盏茶的功夫我就出去。”前院都是护院和经常洒扫的丫鬟小厮,就算后院的人要赶来,半刻钟的功夫过后,她一定会出去,不至于留下把柄。
    韩峰拭泪道:“表妹,信你看到了?”
    贺云昭有心把这件事断干净,便冷着脸道:“我看到了。你我虽说过亲,但我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省得给彼此添麻烦。”
    韩峰不管不顾道:“云昭,倘若你再晚嫁几个月,咱们就……”
    贺云昭道:“我二十才出嫁,你为何早不提亲?”
    韩峰羞愧道:“你还是记恨上了韩家,是不是?可当年若我父亲肯答应卖掉十亩良田,家里就过下去了,你嫁来也是吃苦,我怎舍得叫你吃苦。”
    贺云昭不知道韩家的家底,但看他们出手送的礼,以及穿戴打扮,卖掉十亩田地,绝不至于过不下去,想来还是韩家父子舍不得钱的缘故。
    贺云昭不悦道:“错过便是错过。你若真心喜欢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找麻烦,你可知诰命通.奸是什么下场?你想连累我和你一起死?”
    韩峰吓得大惊失色,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表妹同我们疏远了。”
    贺云昭又道:“等到你娶了夫人,两家当亲戚往来我可以答应,但是私下相见,还是不要了。你若再这般无礼,我就直接叫护院来把你轰出去。出去吧,我没有话同你说了。”
    韩峰仍固执道:“云昭,你别怕,我以后会小心谨慎,不会叫人发现的。”
    贺云昭冷笑道:“虚情假意,真心喜欢我的人,不会舍得害我,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踏入程家半步。今日我念在你母亲的份上放你一马,否则你再不出去,我就立马喊人进来打断你的腿!”说着拔下簪子,拿簪尖儿对着他,表情十分狠厉。
    韩峰见贺云昭不像说谎,一向软糯好哄的表妹竟然变得这般强硬,和以前甜言蜜语就能骗到的表妹完全不一样,他也害怕了,跌跌撞撞地从小间里出去,面色如常地待在韩张氏身边,随后同父母亲一起走了。
    这下子,贺云昭可以确定韩峰确实没有安什么好心,难怪何云昭前世都不和母族的人往来,只有一个人微言轻的姨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也没有往来的必要了。
    贺云昭忽然可以理解何云昭为何是那般性格了,她的身边几乎没有人疼爱她,唯一对她真心的也只有一个柔弱的姨母,怕是受韩张氏的影响很大,加之被继母和姐弟们欺负的厉害,自己渐渐成了软弱不敢反抗的性子。
    这件事在贺云昭心里已经到此为止了,若是韩峰还敢来,她再不会手下留情。贺云昭又想起反常的沈姨娘,突然有了个大胆的联想。
    方才与韩张氏谈话期间,贺云昭知道韩峰是半月之前就回来了,但是他为何最近才出现在她面前,是什么缘故促使他大着胆子来找何云昭?
    贺云昭才不相信是因为真心喜爱的缘故。
    一个男人连十亩良田都不肯拿出来,甚至许诺送礼,却又常失信,直到“心上人”嫁人之后才舍得花钱补偿,这足以说明,他绝对不是真心。
    贺云昭为了确认自己猜测无误,便让彭见山去打听韩家最近的动向,有没有奢侈的花费,都花在哪些地方。
    这一打听,贺云昭果然没猜错,韩家人倒是没添置什么大件,但是韩峰在狐朋狗友里忽然出手变得阔绰了,而且回京之后,曾经连着两天夜宿在有名的粉头那儿。
    韩家不穷不富,韩峰是绝对没有足够的银钱去外面找姑娘的,肯定是有人给了他银子。
    贺云昭不得不说,沈兰芝还真是大方,就是不晓得她的那些余钱,还能支撑多少。还有程怀仁手里的产业,伯府里又要给丫鬟们发月钱,等到换季的时候也都要添置买办不少东西,她倒要看看,这些必要支出的银子,程怀仁从哪里找出进项来!
    韩峰老实了几日,结果没过多久又来伯府,依旧是带着礼来,贺云昭直接吩咐门房把他拒之门外,说她不便私见男客,让门房打发了就行了。
    谁愿意见穷亲戚?门房也是极会看脸色的人,几度给人脸色看,冷言冷语地把人轰走了。
    沈兰芝在修齐院吃了好久的苦头,听说韩峰没从贺云昭这儿得到半点回应,反被拒见,窝一肚子的火没地儿撒,卢氏不是说他们表兄妹感情很要好吗?!卢氏不是说何云昭肯定拒绝不了韩峰吗?!卢氏不是说韩峰哄一哄,何云昭就能依从了他吗?!卢氏和韩峰根本就是联合起来骗钱!!!
    沈兰芝也不侍疾了,直接带着丫鬟冲出去找卢氏要钱。
    卢氏也很苦恼,她明明见过韩峰以前甜言蜜语哄何云昭的模样,若非何云昭胆子太小,她又担心韩家出不起聘礼娶何云昭,一直盯着他们俩,他们表兄妹说不定都有肌肤之亲了!
    所有人都搞不懂了,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何云昭怎么变得那么油盐不进,半点把柄也让人拿捏不到了。
    沈兰芝管不了那么多,现在算计不了贺云昭,她只想把钱要回来!那可是她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没得事儿没办成,全便宜给卢氏和韩家小子了!
    要是几十两,卢氏也就给了,可是五百两银子,韩峰索要了大半,她一个人哪里拿的出来,厚着脸皮干脆一分钱也不肯退!
    沈兰芝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和卢氏两个拼着要把事情抖落出来。
    卢氏现在过的十分不快活,也豁出去道:“你愿意抖就抖,我不过当个中间人而已,事儿还是你们俩干下的。大不了我家那个休了我,反正我也不想过了,就是当个弃妇有什么要紧的。哪儿像你,要是何云昭知道了这件事,想要喂你吃□□,你敢说一个不字?勒死你、溺死你、砍死你,法子多的是!”
    钱是要不回来了,沈兰芝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家。在修齐院白白受了那么多天的气,还亏损了那么一大笔银子,结果她又病了一场。
    贺云昭正等着沈兰芝作妖,没想到她居然病了,推敲之下,约莫能猜到原因,置之一笑过后,便又专心做起了曹家兄弟的贴身物件。
    其实许多事就是这样,但凡心思干净一点,便是别人再多手段也奈何不了你。贺云昭不知道若还是何云昭面对这些事会怎么办,但换做她来处理,这些人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因为婆母的心软和优柔寡断,她都没有。
    贺云昭刚挑好了花样子,曹家兄弟便来了。
    二人直接入了次间里边,看着贺云昭把东西放进笸箩里,都凑过来看。
    贺云昭正好给两人量了量脚的大小,又让他们自己挑了花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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