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嬷嬷让人吩咐厨房做了碗粳米粥,喂了贺云昭吃完了整碗。
    喝完粥,贺云昭四肢百骸都松动了,她看着万嬷嬷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催她快去休息,只留文兰文莲伺候就好。
    万嬷嬷走后,贺云昭靠在架子床上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记得自己狠狠地打了程怀仁九鞭子。
    那九鞭,贺云昭只觉十分解气!
    但她不光要程怀仁受皮肉之苦,她要让他尝尝费尽心力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却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痛苦!她要让他一无所有,受千万人唾弃!她还要让沈玉怜爱而不得,此生此世低贱到尘埃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贺云昭又吃了好些东西,浑身有力气了才起床梳洗整齐,在议事厅里听丫鬟和管事汇报昨日余下的事情。
    甄管事把新整理的册子一一放在贺云昭面前,恭恭敬敬地告诉她,哪些是损坏的记录册子,哪些是去向不明的册子。
    贺云昭略翻了几页,合上册子道:“迎春居和秋水苑的都清点完了?”
    甄管事忙点头道:“完了完了。只要记录在册的,小的都敢立字据按手印了。”
    轻微颔首,贺云昭再懒得去细查册子,命甄业把册子都抬回去,又让文兰去把迎春居的吴妈妈找来。
    吴妈妈到了议事厅,仔仔细细地把昨儿迎春居的事说了一遍,沈兰芝果然还是那般莽撞无脑,大喊大闹吵着要出去,婆子丫鬟辖着她,弄到没力气了才乖乖回屋歇息。
    迎春居这会子又闹了起来,还是沈玉怜去劝着,沈兰芝才消停了。
    贺云昭并不认为沈玉怜是去息事宁人的,这两人肯定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好对付自己。
    事实上沈玉怜也确实是去“安抚”沈兰芝的。
    沈兰芝心疼儿子,夜里浅浅眠了几个时辰,天不亮就醒来闹腾,蓬头垢面像个泼妇。
    硬生生嚎叫到嗓子失声,终于熬到沈玉怜来了。
    沈玉怜来了就掉眼泪,告诉沈兰芝说:“表哥身上的皮肉都烂了,我一个姑娘家进去不方便,远远地隔着看了一眼,他睡着时候眉头都没松开,可见是真疼了!夫人好狠的心!”
    沈兰芝心如刀绞,把贺云昭骂了一遍,正要发作去撞墙引得外面人注意,沈玉怜劝道:“姑姑莫要冲动!你这样岂不是合了夫人的意,伤了表哥的心!”
    被沈玉怜劝了好一会儿,沈兰芝才从暴怒中冷静下来,哆嗦着喝了茶,和侄女两个把事情梳理一遍,想了应对之策。
    ☆、第十五章
    沈玉怜的意思是,程怀仁前些时虽然对新夫人有些好感,但昨日那顿打,不仅伤他皮肉,更损了他的颜面。
    程怀仁怎会不对嫡母心生怨恨?
    所以她们姑侄两个现在一定要抓住机会,拉拢程怀仁的心。细想往日,程怀仁最讨厌的就是她们两个不守规矩,冲动之下给他惹了麻烦,既然如此,她们这次就乖乖地顺从新夫人的话,让何云昭无话可说。
    打定主意,沈兰芝就老实下来,静静地待在房里不吵不闹。
    沈玉怜则去了前院,给程怀仁送汤喂药,一边体贴细心地照顾他,一边说夫人都是为他好,只是姨娘难免心疼,却也不敢反抗,只能等着禁足日子过来,再来看他,叫他不要想念。
    沈玉怜话里话外绵里藏针,但又没有直接说贺云昭哪里做的不好。程怀仁本就怨恨贺云昭下手太重,对嫡母生了怨气,被表妹这么安慰,又念及生母在内院苦苦等待,自然心里愈发不舒服。
    接连躺了五日,程怀仁身边都只有沈玉怜陪伴左右,半点不见贺云昭的影子,他心里有种想法就更坐实了。
    这日,曹宗渭下了衙门顺道来了忠信伯府,他本想直奔后院,想了想,觉着有些不妥,便先去了前院看程怀仁。
    程怀仁背上结痂了,但还疼着,就没起来行礼,趴在床上见了曹宗渭。
    曹宗渭不是那等拘小节的人,也坐在程怀仁的床沿上,安抚他道:“族学那边我给你请好了假,你继续在家中安心休养,伤好了再去。”
    到底是娇生惯养大的公子哥儿,这点皮肉伤就要歇息五六日。曹宗渭八岁入卫所,十二岁上战场,十五岁立大功,身上留疤的地方,哪一处都比程怀仁背上的伤要重得多,但毕竟不是他的儿子,不好严苛了,他便没有多言。
    程怀仁感激地握着曹宗渭的手,道谢:“谢曹叔叔挂念。”
    轻轻“嗯”了一声,曹宗渭犹犹豫豫还是道:“你母亲虽然下手重了些,但也是为你好,望你日后莫要辜负她的期望。”
    程怀仁表情冷淡下来,没有当面反驳曹宗渭的话,但却不经意地把手抽了回来。连武定侯都觉着贺云昭是真心的对他好,他猜想,曹宗渭是不是因为沈姨娘派人跟踪的事,所以才偏袒正院那边。
    曹宗渭假装没有注意到程怀仁的小动作,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你父亲。”
    程怀仁挣扎着起身,道:“曹叔叔,侄子还有一件事要同您说。”
    曹宗渭回头看他,面无表情道:“说。”
    程怀仁装出一脸愧疚的样子,揪着床单欲言又止,几度张口终又合上,愤愤地捶了捶床。
    不悦地皱起眉头,曹宗渭抱臂看着程怀仁,道:“有话直说,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也不会怪你。”什么时候程怀仁在他身上也耍起心眼了,要知道他最烦这套。
    有了这层保障,程怀仁才抬头,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道:“那日有人跟踪着侄儿一路送您出去,是姨娘的人。”
    曹宗渭了然道:“我知道了。”原来真不是何云昭,看来他从头至尾都误会她了。
    程怀仁急急忙忙解释道:“曹叔叔,姨娘是目光短浅了些,但也是因为有拳拳爱子之心,才至如此。况且姨娘现在也明事理了,我伤成这样,没过夫人禁足的期限,她都没敢闹腾。”
    见曹宗渭迟迟不说原谅的话,程怀仁愈发心意,撑着身子就要起来给他行礼赔罪。
    曹宗渭一把压住程怀仁的肩头,道:“这点小事,我总不至于放在心上。”言外之意,那等卑微的妾侍,他还没看在眼里。
    曹宗渭是个直爽的人,他只要说出口了,必不作假,程怀仁也信了,这才安心歇下,目送武定侯离去。
    曹宗渭一走,沈玉怜就从隔壁屋子进来了,她端着汤坐在程怀仁身边,哀怨道:“上上下下都说夫人是个好的,连一向疼你的武定侯也说她是个好的,我本也以为她是个心善的,这几日却越想越不对!”
    程怀仁张嘴喝了一口沈玉怜喂过来的银耳汤,忽略掉她偷听的事情,表情阴冷道:“如何不对?”
    沈玉怜搅着银耳,挑出一颗红枣,垂头低声道:“还是不说罢了!省得表哥还有那些下人以为我嚼舌根,坏了夫人名声,就让她做个大家眼里的贤德人,玉怜就做个没嘴的葫芦得了!”
    程怀仁咬着牙,眯着眼道:“我许你说!不过是表兄妹之间的私话,算不得搬弄口舌。”
    沈玉怜咬着嫩红的嘴唇,搁下青釉菱纹汤碗道:“夫人做的事样样看着都是为表哥好,可实际上呢?吃苦吃亏的是你,受罪受累的是你,轮到最后被骂不仁不孝的还是你!她倒好!吃好喝好,伯府的一切都掌握在她手里,还博得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明明受难的是表哥你呀。”
    嘤嘤哭泣两声,沈玉怜抹了眼泪继续道:“分明你挨了那么重的鞭子,她却昏倒了,难不成是她挨了打吗?大夫一来再断个‘操劳过度’的病症出来,谁知道她这病是不是从娘家带过来的,做了这么一出戏给大家看,面子里子全挣了,简直十全十美无可挑剔!下人纷纷道她好,连武定侯也这么说。”
    程怀仁沉默了,沈玉怜说的话,和他心里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气氛有些怪异,沈玉怜重新端起汤碗,又喂了程怀仁一口,叹息道:“表哥你是没听到下面的人都怎么说你的!”
    咽下银耳红枣,程怀仁沉住气问:“怎么说?”
    沈玉怜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说你不孝顺,伯爷在的时候和伯爷争执吵闹,来了新夫人,夫人这般疼爱你,你还把夫人气昏了,简直……简直枉为人子!”
    噼里啪啦一声,程怀仁把沈玉怜手上的汤碗打掉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声都坏成这样了。别说大明以孝治国,文人更是注重孝道,他走的是文官道路,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于他仕途有极大影响!
    沈玉怜怔怔地坐在床边,两手还僵硬地摆在空中,怯怯地看着程怀仁。
    程怀仁面色阴森道:“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待我这么‘好’了。”
    沈玉怜睁着眼懵懂地问:“为……何?”
    冷哼一声,程怀仁道:“不过是为了博一个贤良淑睿的名声,正好拿我做棋子,往后等她拿捏住我了,说不定找着我什么错处,就把我给处置了,然后和管事们勾结,昧下家产。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
    沈玉怜背脊发凉,若非程怀仁这么说,她压根都没这么想,原来新夫人还有这么深的心思!
    转了转脑袋,沈玉怜慌忙看向程怀仁,道:“那怎么办?若她真这么做,咱们那里还有栖身之所!”
    程怀仁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她做梦!爵位是我的,家产是我的,整个忠信伯府都是我的!往后,我绝不会叫她拿住一个错处。”
    “表哥打算怎么办?”
    爬起床,程怀仁闭着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道:“去喊人进来伺候我更衣,我要去‘谢’嫡母教育之恩德!”
    沈玉怜害羞地看向程怀仁,垂眸道:“不如……我替表哥穿衣吧!”
    程怀仁看着面庞白净的沈玉怜,表妹虽然长得没有嫡母那般娇艳,小家碧玉也别有风味。
    “好。”
    沈玉怜没想到程怀仁会答应,放下汤碗呼吸粗重,替他更衣。
    ……
    修齐院里,贺云昭听闻曹宗渭来了,正好小憩醒来,重新梳了妆,在明堂里见客。
    曹宗渭不安地喝着茶,意味深长地看着贺云昭,问道:“夫人身子可好转了?”
    贺云昭见他似乎有别的话要说,故意把丫鬟支开,道:“劳侯爷挂心,已经好了泰半,日后注意调养,多走动走动就好。”实际上她也很谨遵医嘱就,老老实实吃药,得了空闲就去园子里走走,或者在屋里打拳。
    曹宗渭看着贺云昭红润的面庞,双颊之上貌似抹了胭脂,衬着粉色的眼皮,一双丹凤眼勾人极了,顾盼之间,美艳绝伦。他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气色是好了些。”
    贺云昭淡淡地“嗯”一声,未免惹他多想,态度并不热络。
    曹宗渭紧紧地握着茶杯,在想那日的误会该怎么解释清楚,微微低头,视线正好落在贺云昭起伏的胸脯上,他道:“夫人,对不起,那日是我莽撞了。”
    贺云昭浅浅一笑,眉眼弯弯,抿了口茶水道:“侯爷再使劲,我的茶杯就要碎了。”
    曹宗渭松开手,摸了摸鼻子道:“下次我赔夫人一套茶具,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不必了,侯爷那日不是已经赔过礼了。”
    曹宗渭想起自己差点被贺云昭踢得跪下,嘴角动了动。
    这厢两人正说话,外面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少爷来了。”
    ☆、第十六章
    程怀仁进来后,先朝贺云昭行了跪拜礼,谢嫡母教养之恩,再才去同曹宗渭作揖。
    贺云昭让程怀仁坐下后,喟叹道:“我瞧着倒是长进了,不枉费我待你一片真心。”
    程怀仁一脸感激的笑容,只是这笑并未到底,道:“儿子明白母亲的苦心。”
    贺云昭似欣慰着颔首道:“你明白最好。”心里却想着,程怀仁这会子是怕恨透了她。
    就连若无其事喝茶的曹宗渭,也看出了程怀仁眼底的虚伪。
    程怀仁略坐了一会儿,就道:“母亲,儿子觉着身体好了许多,想明日就去族学里读书,以免耽搁课业。”
    “可以,只是要注意身子,叫陪读的小厮仔细着些。过会儿我让丫鬟把对牌给你,多领二十两银子打点院里的人,吃喝上面直接去吩咐厨房就是,切莫委屈了自己。”
    程怀仁垂首道谢,却对那二十两银子不以为然。
    虽然贺云昭来了以后把规矩严了起来,下面的人都收敛了不少,每条支出都有名目,各处暂时都不敢捞油水。但是以前忠信伯府没人看管的时候,管事们和姨娘串通了从公账上走了许多不必要的开销,双方都贪墨了不少银子。
    程怀仁手上的现银并不少,贺云昭给的好处,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贺云昭心里也有数,只是做个面子而已,至于程怀仁领不领情,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他感不感激,她都要让他痛不欲生!
    程怀仁该做的都做完了,便起身离开,道:“曹叔叔还有事和母亲商议的话,我就不多留了,您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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