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陷害荣王、暗害太子的那些人都被陆知意压往西境,无论从前是大官还是奴仆,全部跪在陆恪行的埋骨地被凌迟处死。
    陆知意和他在那里一直待到了行刑结束,陆知意带了许多酒过去,喝一杯倒一杯,酒水和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一片黄沙,在日光映照下红得可怕。
    陆知意醉得厉害,等回到帐篷后,他倒在洛擎远怀里哭到嗓音嘶哑,吐出的酒水里都带着血。
    想到今晚陆知意还在抱怨酒水难喝,辣的他头晕,洛擎远嘴角不自觉弯起。他想,现在这个陆知意什么都没做,才十六岁,干干净净又乖巧的陆知意,他要试着不去迁怒。
    他还有很长时间,一定能将陆知意的心思掰正过来。不仅仅是小情小爱,重来一世,他会尽力让所有人和事都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第4章
    等回到洛府已是深夜,洛擎远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盯着帐顶夜明珠柔和的光线出神,不知道多久才合上眼睛。
    这夜,洛擎远在梦境之中有看见了前世种种,那些记忆在他醒来时便如流水一般飞速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夜里下了一场雨,地面微微被打湿。
    院子里安静地很,自他受伤以后就寻找借口遣散了院中的大半奴仆,表面上照顾他的人也就只剩下如墨和如云。
    如墨如云等人,包括师父都是母亲给他留下的暗卫。也是因为有这些人在,当初他在战场上仅仅是失去了一双腿,而不是命丧黄泉。
    “世子说他今日要去宫里请安,傍晚才回来。”如墨伺候洛擎远洗漱时道。
    洛擎远按了按眉心,四肢百骸仍旧是挥之不去的痛。他昨夜没睡好,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也特别乱,闻言只是点点头。
    “大公子。”如墨的声音里有担忧。
    洛擎远道:“你等会去将师父留下的药箱取过来,我需要暂时将毒压制。”
    按他前世的记忆,师父要在年末才能将所有药材备好归京,虽然他已经按照已知的记忆派遣暗卫帮忙,也仍需花费一番功夫。他绝对不能如前世一样因为受伤整天自怨自艾,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在意之人消失在他面前。
    这次的春猎,他也必须去。
    他久病成医,医术虽说比不上师父但也超过不少大夫,比起前世来说情况好了太多。暂时压制毒性一段时间,再根据暗卫寻药进度逐步服下解药,对如今的他来说是最优选择。
    “可是……”如墨还想阻止。
    洛擎远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我心里有数。”
    他体内的毒原本不算严重,但是回京后,继母又在他的药材里下了毒,几份毒性融合之后,就连师父也没有办法轻易解决。
    前世,等他好不容易将体内的毒性解开时,双腿的伤已经再无转圜余地,他只能做一辈子的残废。
    洛擎远敲了敲痛到麻木的小腿,心道,就算这辈子仍旧是个残废,他也一样能够护大晏江山无虞,前提是在位之人值得他那样做。母亲自幼教育他身为武将之后,该承袭祖辈遗愿,守护百姓平安。然而前世,到了后来,他已经分不清打仗的意义是什么。
    洛擎远打开窗子,看见了摆放在窗沿上的一枝梅花,旁边还放着陆知意留下的纸条:爹不准我再糟蹋他的梅树,我就偷偷折了一枝,还被父王追着打。
    梅香清冽,陆知意后来身上也常年沾染这种味道。
    每到冬季,他们就会搬到齐霜留下的梅园之中,那里也是荣王夫夫真正的埋骨地,其下,是陆知意让人建造的宏大陵寝。
    也不是没有和平相处的时候,然而洛擎远能够想起的,只有与陆知意的一次次对峙,或者陆知意冷着张脸在他面前审问犯人用刑时的模样。
    “大公子。”如墨已经取来师父留下的药箱。
    洛擎远吩咐如云去抓药,然后面不改色将银针刺入身体内,很快,银针开始变黑,脚腕处的血管微微鼓胀起来,流出的鲜血颜色漆黑如墨,看着有些骇人。
    “大公子,听说将军三日后回京。”如墨道。
    洛擎远微眯着眼睛,笑道:“那又如何?”
    说实话,在他眼里,洛家已经毫无存在感。前世,他浪费许多时日,以致后来,他花费了更多精力去斗败洛鹏程,洛府最后被也毁得一干二净,他也因此被酸腐书生骂了许久不忠不孝,尤其,他后来还成为了陆知意的入幕之宾。
    上一世,洛家被他一手毁掉后,除了顾姨娘母子三人,其他皆是死无葬身之地。没多久,他就被迫娶了陆知意,接着被陆知意半囚禁在王府。就连打仗时,陆知意都跟在他身边。
    陆知意还说给他下了毒,每月给他一枚解药。后来,洛擎远才知道,那些所谓解药都是养身的良药,陆知意又骗了他。
    再后来,各地勤王军队入京,陆知意夺位失败,拿着毒药进入关他的密室说让自己同他一起死。
    那天,陆知意推着他在地道里走了许久,虽然他尽力稳住了自己的气息,洛擎远还是听出了他脚步中的虚浮。
    “陆知意,你想做什么?”洛擎远话音刚落,陆知意就停下了脚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
    陆知意按动机关,一壶酒出现在石桌上,他嘴角噙着笑意,将一整包毒药倒入了酒杯之中。
    “你要是想走的话,就走吧,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离开。”陆知意背对着洛擎远,这样说。
    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熄灭。
    陆知意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他抬起手,饮下了杯中的毒酒,眼角有一颗泪滴滑落。
    洛擎远面无表情看着他做下这一切,心里甚至有两分怀疑陆知意仍旧在骗他。从前,陆知意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
    又一阵风吹过,烛火彻底熄灭,只留下一道青烟。
    黑暗之中,陆知意冰凉的手牵着他移动至同样冰冷的金属枢纽上。
    “这边的机关是出去,这边的是彻底锁死地宫,你千万别记错了。”陆知意的低笑声卡在喉头,他压低嗓子咳嗽,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我还是舍不得让你陪我一起死,我在意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洛擎远,我身边只剩下了你。谁让你不喜欢我呢,那就罚你记得我一辈子。”
    “陆知意,别再耍花招。”洛擎远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欠我的,只有你活着才能够还清。”
    “这回我真的没有骗你。”陆知意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头抵在洛擎远胸口。
    “知意。”洛擎远低喃出声,他怀里的人没有听见这声时隔许久的知意。
    陆知意抓住了洛擎远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而洛擎远却没感觉到痛。
    陆知意手软得很,唯独一颗心又冷又硬,仿佛沁着毒。
    洛擎远手指搭上陆知意的脉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想不起这脉象代表着什么。
    陆知意本就一身伤,过去为了激发内力又服过不少烈性的丹药,身体早就油尽灯枯。就算不饮下毒药,他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
    陆知意抽回手,扶着轮椅站起来,然后坐在了洛擎远的腿上,他双手环住洛擎远的脖子,如年幼时害怕就躲在洛擎远的披风之下:“洛哥哥,知意好冷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鲜血自陆知意嘴角滑落,温热的血液浸湿了洛擎远的衣襟。
    陆知意渐渐没了力气,手臂自洛擎远肩头滑落,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跌向地面,下一刻却被洛擎远牢牢揽住了腰:“陆知意。”
    已经没有人再会回答他。
    他听不到陆知意的心跳声了,洛擎远忽而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洞的地下回荡,听起来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洛擎远就那样一直抱着陆知意,黑暗里,他感受到手下的身体一点点变凉。若是有光亮,就会发现洛擎远双目无神,眼里布满血丝,似乎已经是伤心到了极致。
    洛擎远拿过旁边还剩半杯的毒酒,一口饮尽。
    陆知意在这世上没了在意的人,他又何尝不是,一旦没有了牵挂,活着还是死了根本没有差别。
    陆知意分明就清楚这些机关由他设计,他如何不知道真假,那家伙,到死了也不忘记为难他。
    洛擎远开口想要骂人,脸上刚有表情,一颗泪珠滴落在陆知意的眼尾。
    陆知意早就清楚他一定会跟着喝下毒酒,还非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好像这样就代表洛擎远是心甘情愿陪他一起去死。
    洛擎远拿出怀里的夜明珠,他看向怀里已经全无生气的陆知意,笑着笑着眼泪就如珠子一般打在陆知意的脸上:“你这个小混蛋,不是厉害得很吗?”
    洛擎远指尖微动,夜明珠打在机关之上,枢纽转动的声音很小,地宫彻底被封死。
    在毒发作之前,洛擎远抱着陆知意,转动轮椅继续往前移动。
    光亮渐渐出现,夜明珠嵌在暗道的顶上与四周,最前方是一个宽大的墓室,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棺椁,几乎半个房子那样大,里面的装饰和他们的卧房一模一样。
    洛擎远知道,这里已经离王府很远,也猜出了上面是哪里,这是陆知意早就为他们选好的坟墓。
    进入棺椁之后,洛擎远怀里仍旧抱着毫无生息的陆知意,他合上眼安静地等待死亡。
    没多久,他的魂魄飘飘荡荡自墓室飞出,而洛擎远却没有发现陆知意魂魄的存在。
    他被风吹到各处,看见王府被人锁上后付之一炬,阖府上下近三百人无一生还。而外面那些酸腐书生,嚷嚷着大仇得报,实际上脸上写满了可憎。
    周姨娘的女儿洛瑜和夫君不远千里来为洛擎远敛骨,最后只带走的几箱被烧得残缺不堪的衣物与一个破碎的轮椅。
    洛擎远的魂魄继续在大晏境内飘荡,他看见换了新皇,是宗室中某位年幼的小孩,看见外戚干政最后民怨四起,百姓卖儿鬻女只为能够饱腹。叛乱四起,年幼的新皇很快被叛军斩杀,大晏彻底亡国。
    这时,他的灵魂却又回到了墓室里,怀里抱着陆知意,身上似乎仍带着毒发时的痛楚,再之后,他睁开眼就回到了景明七年,二十岁时。
    洛擎远猛地回过神,脚下是已经冰凉的药汤,他驱动轮椅进了密室,将还记得的大部分事情写下,然后丢进了火盆之中,看着它们全都烧成灰烬。
    第5章
    东宫,门外的宫人垂首小心翼翼候着。
    一早就进宫问安的陆知意到午后才得了空,他懒得留在那里欣赏一堆女人的勾心斗角,直接躲进了陆恪行的寝殿,还不肯出来。
    按理来说这不合规矩,但是任宫人们如何祈求,他都不肯开门。直到陆恪行早朝结束,从御书房回来。
    陆恪行刚一进门就看见陆知意正翘着腿在啃苹果:“哥,你回来啦。”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把这里拆了?”陆恪行没好气道。
    陆知意眼睛笑成了月牙,偏偏说的话又在惹人生气:“趁现在还没有嫂子,我要多祸害你一段时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陆恪行去年已经加冠,但是不仅未娶正妃,身边就连侧妃或者小侍都没有,因此陆知意仍能不用避嫌地在东宫横行霸道。
    曾经,底下的官员有不少上折子说过让陆恪行尽早娶妻,为皇室开枝散叶,但是晏帝不仅不着急,还一直压着这件事。那些官员一个个被贬出京城,久而久之,没人再敢提及。
    陆恪行两兄弟清楚晏帝为什么这样做,他不希望陆恪行留下子嗣。就像他也清楚陆知意对洛擎远的心思,不仅没反对,还放任他整日缠着洛擎远。
    他们如今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假象。
    “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陆知意擦干净手指,又拿起了一旁的糕点塞进嘴里。
    “北边有两个城遭了雪灾,因为赈灾的事情,户部尚书和左相吵了一上午。”陆恪行道。
    陆知意撇撇嘴道:“那些老匹夫,一个个全都没有安好心,还自诩为百姓着想。”
    “擎远昨晚和我说,有人要在春猎的时候陷害我。”陆恪行道。
    陆知意的糕点吃了一半,剩下的全掉在了桌子上,他拿过旁边已经冷了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他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陆恪行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气死:“告诉你这个傻子有用吗?”
    “我哪里傻,我现在可是暗卫司的代首领。”陆知意随即又蔫巴下来,“但是擎远哥又不知道,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他。”
    “你也知道只是个代首领,当初你先斩后奏背着我接手了暗卫司,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陆恪行道。
    “那我不是有苦衷吗?”陆知意抬眼看了陆恪行一下,小心翼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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