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行装,顾佐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师姐,抱拳告辞。
    蹬蹬下楼,在柜上结算了房钱,共计三百五十文,一下子将他的零钱掏空了一大半。店小二躬身送到门口时,他也没舍得打赏,以至于身后遭了白眼。
    永嘉是个销金窟,顾佐没打算在这里待下去,出城向南,走了小半个时辰,顾佐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身后数十丈外,师姐戴着斗笠远远吊着。
    他停下来,师姐也停了下来,两人就在田埂边相互看着。顾佐转身继续走,师姐也跟着继续前行,始终保持着五六十丈的距离。
    行到傍晚,一条大河横亘于前,河水奔流甚急,这便是永嘉有名的瓯江了。
    顾佐立于河边,向着对岸一只小船招手,那艄公挥动船桨响应,慢慢划着小船过来接人,师姐走到岸边,和顾佐并立等候。顾佐想说一句“您能不跟着我么”,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这种话说出来通常会被打脸的。
    吊着就吊着吧,他追求的是撇清关系,从法理上站住脚。嗯,顾佐始终认为,这一点很重要。
    艄公撑着小船来到岸边,道:“一人三文。”二人登船,艄公划桨,将他们送到对岸。
    顾佐付了三文,师姐则掏出一块灵石欲抵船资,顾佐心疼不已,当即伸手制止:“这块灵石我买了,先付定金三文。”
    师姐将灵石给了顾佐,拿这三文付了船资,
    下了船,顾佐把灵石还给她:“不买了,退货。”顿了顿,又道:“您能离我再远一点么?”
    师姐微微一笑,没有勉强,和顾佐的距离拉到了百丈之外,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日头西斜,红彤彤的太阳落在顾佐的右前方,将田埂间农夫扎束的草人拉出长长的倒影,顾佐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淡。身后远处的师姐也化作一个小黑点,几乎就要淹入夜幕之中。
    猛地一声唿哨自身后远处响起,顾佐顿足回望,两条身影自来路上急速追来,身后百丈外的师姐则下了田埂,向着东北方奔去,追来的两人也跟着纵掠过去,正是今日来九龙楼中搜寻的两位永嘉法司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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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之间,三人便钻入东北方的丘陵中,只剩下顾佐一人伫立于原地。
    还好今日和这位括苍派师姐分道扬镳,否则自己岂不是也要加入逃跑的行列了?想到这里,顾佐庆幸着,转身继续自己的旅程,一边走,一边扭头向着三人消逝的丘陵处不时张望。
    又行片刻,顾佐长叹一声,拔脚下了田埂,追了过去。
    追入丘陵,眼前林木密集,已如黑夜,不辨路径,顾佐自有看家本事,于三人入林处伸指触地,法力扩散出丈许,三道不同的真气反馈回气海,于是顾佐顺着方向追摄下去,小心翼翼的跟着。
    翻过两座山丘之后,顾佐停下脚步,悄无声息上了一棵大树,凝神屏息,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低语:“找到了么?”
    “没有,我这边没看见。”
    “她中了你的飞石,应该跑不远,再去刚才摔落处查一查。”
    “周师兄,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无妨,掌门说了,宁可下死手,决不能让沈师妹跑了。”
    “唉......掌门这心肠也当真硬得下来,亲孙女啊。”
    “是沈师妹心肠硬,掌门也无法......”
    果然和永嘉郡法司无关,乃属括苍派内部恩怨,但顾佐精神头却绷得更紧了。被卷入公门固然要吃大苦头,但轻易不会致死,而宗门内部私仇就不一样了,有可能拍拍手谈笑而过,也有可能眨眼间埋骨荒坡。
    顾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人家两位筑基的对手,若非师门独特的追摄功法和附带的隐匿效用,在人家面前连藏都藏不住,故此不敢轻举妄动,心法流转,收缩一切外溢的法力,收抑到了极致,甚至连自己的视线和听力都模糊了。
    在顾佐的感知中,两位永嘉郡法司供奉向西北方逐渐搜索着离去,与正北方七八丈外一道孱弱的真气错身而过。
    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顾佐小心翼翼向着那道真气摸索过去。
    这里是处两丈高的小山崖,崖上空无一物,崖下同样无人,顾佐再次施法感知,跃上对面的大树,回头一望,就见距顶部丈许处的崖壁上有条裂缝,裂缝里依稀有道黑影。
    天色已黑,若非顾佐早已预知方位,就算见到了这处裂缝,也很难察觉这道黑影。
    顾佐掏出鱼线,绑了根树杈,抛过去后向回一拉,那道黑影动了动,从裂缝中翻滚下来。
    他一跃而下,衣袖凌空卷住黑影,在她落地前拦腰抱住。抱住后再瞧面容,鼻尖下依旧罩着青纱,眉心紧蹙,两只长长的睫毛闭合着双眼,确认是沈师姐本人无疑。
    顾佐横抱沈师姐,向着两位筑基供奉离去的反方向逃走。逃至丘陵边缘时,他不敢下到田埂中了,沿着山丘边缘,以林木为掩护向西奔行。
    温香软玉,但顾佐没这份心思,累了就靠在树下调息片刻,法力恢复一些就接着逃,逃了整整一夜,天光大亮时,估摸着应当跑出去二三十里山路了,实在累到无法坚持,这才寻到一处小山坳喘气,开始察看沈师姐的情况。
    拍了拍沈师姐的脸蛋,没有反应。顾佐将她脸上的青纱一把扯了下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紧闭着。
    探了探鼻息,呼吸轻微,伸手把脉,脉象极为虚弱。
    顾佐伸手环住沈师姐的腰肢,心口砰的荡了一下,好软。将沈师姐转了过去,后腰处的黑衣上明显有块将破未破的痕迹。
    按理说飞石不同飞剑,伤人通常是隔着衣裳,能将此处的绸料打坏,其中的劲道可说是极为古怪的。
    顾佐不是专门的医士,但跟在王道长身边半年,多多少少懂一些药性,对部分草药的功效和伤病的治疗办法也算明白,知道这种伤势需要内外调理,外则敷以草药,内则舒活经络。
    将背篓中的竹筒取过来,撬开沈师姐的牙关,灌了些清水,沈师姐昏迷中咽了下去,还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顾佐在左近搜寻良久,找到两味约莫对症的草药,塞在嘴里嚼碎,用树叶盛了,又赶回去。
    取出随身携带的牛角小刀,将沈师姐后腰上的绸缎挑开巴掌大的一块,眼前露出雪白的腰身,以及婴儿拳头般大的淤斑。
    这瘀斑红得发紫,其状可怖,看得顾佐浑身一激灵,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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