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对于唐未济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玄武营能否获救;对于大唐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通过剑南道、南漠沙海以及流沙府死死遏制住妖族扩张的脚步;对于天都里的某些人来说,圣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圣皇是否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丧失理智。
    天下人都知道圣皇对圣后的感情,后宫人影寥落,圣皇独宠一人,若是圣后死了,保不准圣皇会因为这件事情发疯。一个疯子是可以做成大唐的皇帝的,同样一个疯子做皇帝最大的可能性是把大唐拖进地狱的深渊。
    而在天元二十年十一月初二的这一天,在寒风中,世上再没有剑囚这么个人,所换来的是圣后身体奇迹般的好转。
    剑南道边境的战事最为激烈频繁,在朱仲春的缜密部署、唐未济的亲自偷袭之下,二十万妖军连续失去了两批血藤的种子。
    若是往后退,出兵不利不说,甚至会辐射到南漠沙海与流沙府。剑南道还不算最难啃的,南漠沙海有南宗在,流沙府还有一位王圣人,相比较而言,曾经经历过一场妖祸的剑南道反而是三者中的突破口。
    太叔率领的这二十万妖军不能退也不敢退,不说退兵情况之复杂,就说退兵的结果他们也承担不起。这种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变得疯狂,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堆向剑南道边境的城池。
    剑南道的情形绷紧犹如一张弓弦,每一座城池关卡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其他地方,能调往剑南道的军队已经全都调度过去,原本在南漠沙海的龙渊卫千里迢迢赶往剑南道,作为押阵的军队,生怕剑南道出什么乱子。
    在这种情况下,玄武营的存亡已经变得无关轻重,谁还会记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自天都的命令传到了百景城,却根本联络不到唐未济他们的人。
    唐未济一群人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在剑南道掀起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斗之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惹了大祸的孩子,躲在了某个地方不敢出来。
    自然而然,到了圣皇给定的期限,唐未济手上的权柄再次被收了回去,那些跟着唐未济的人变成了与玄武营一样被放弃的孤军。
    除了在天都的一些人,再没有人在乎唐未济的生死存亡。就和他们不在乎玄武营一样,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不被人在乎的人。
    ……
    天心听说老太师找自己,犹豫片刻之后终究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太师府的书房,却得知老太师不在这里,又被领向了后院。
    后院的早梅已经开了,缀在枝头,就像是天心曾经在长安街使过的梅花剑意。
    “听说你最近安稳得很?”老太师让人折了一支古虬的梅枝拿在手上把玩着,看着天心。
    天心毕恭毕敬道:“在府中一些日子,晚辈也想明白了,以前是我许多地方做得不对,几番思索,到底是眼界窄了,眼光浅了,太师愿意给我机会,晚辈再不好好把握,愧对太师提点。”
    “我让人把最近从剑南道送过来的折子都送到你那边,你有什么意见?”老太师似乎是在考他。
    天心犹豫了一瞬间,“晚辈在说自己的意见之前,能否请问太师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晚辈听说太和殿上刘侍郎那件事情,是太师拦着圣皇?”
    老太师笑了笑,“你觉得我有一念之仁,还是觉得我要救唐未济。”
    天心轻声道:“我与唐未济打过很多次交道,太师不了解他,我是了解他的。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事情他无所不作,厚颜无耻。但偏偏天命总是向着他,此人运气极好,我是觉得剑南道的妖族要不了他的命。”
    老太师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天心自己都有些疑惑的时候,他洒然一笑,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惑。
    “刘侍郎本来就是我的人,他的一言一行也是我授意的,那日在太和殿,只是给圣皇演一出戏罢了。”
    “这,这是为何?”天心有些疑惑。
    “说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说说另一个问题。
    “韩白登把唐未济从百景城摘了个一干二净,只说他带着人去袭营了,之后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可能么?”老太师冷笑了一声,“总有人呐,觉得自己是了不得的,仗着运气好,总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唐未济就是这样的人。”
    “只可惜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心接了一句。
    “对,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事情做得多了,总归会遭到反噬的。”老太师道:“我问问你,唐未济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天心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有了答案,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他困惑着想了半天,从唐未济的各种关系利益上去靠拢,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有一些,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把所有的绝不可能的猜想都去掉,剩下的那个哪怕再不可能,也就是事实真相。唐未济不是一个傻子,你说过的,自己足够了解他。”
    “他真的是冲着玄武营去的?”天心震惊了,“玄武营深陷死地,谁也救不了他们的,谁去都是送死。”
    “所以我才让唐未济自己去送死。”老太师笑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你都能想得到,圣皇怎么会想不到。唐未济贸然开启战事,圣皇嘴里不说,但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人去帮他说的。我若是不和刘侍郎演那么一出戏,大皇子二皇子要帮唐未济怎么办?那才是真正的一线生机。”
    “我们帮他,实际上却是帮他把这最后一条路斩断?”
    “不错。事实也正是这样,对唐未济这种人不需要刻意去对付,他自己便会把自己送上死路,他以为以他的身份行这种险事会有人帮他,却不会想到我们替那些人帮他把话说完,说死!”
    老太师看了一眼天心,“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有个从百景城到天都的人死了。”
    “谁?”
    “无名小卒罢了,但他对唐未济却是无比重要的。他去的是皇子府。”老太师笑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唐未济在行动之前便想要与大皇子知会,让大皇子帮他在朝堂上说话?”
    “他觉得玄武营分量不够,便把自己也加了上去。大皇子若是帮他说话,加上圣后娘娘突然病重,圣皇一念之差没准真的能救他,只可惜那个从百景城来的人运气不好,坠马失足而死。”
    “那他等的援军?”
    “当然是没了。”
    “大唐少游侯为救同胞战死沙场,百年之后此时也不失为一种美名啊。”天心大笑,“原来如此,难怪太师这么不遗余力帮他。”
    “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的事情,你现在可安心了?”
    天心这才知道老太师一直注意着自己的举动,连忙拱手道:“晚辈惭愧。”
    “嗯。”老太师训斥道:“别以为你打着太师府的名号在天都行事就没人注意到你,酒馆的那些乌鸦你暂且不要再去触碰,最近的天都,不太平。”
    天心恭敬行了一礼,算是对这个老人心服口服,从院子里走出来之后,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睛里面闪着光,想到唐未济走投无路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
    “我仍旧搞不懂小侯爷的心思。”纪沛摩挲着自己体外笼罩着的青铜甲。在与青铜战兵融为一体之后,他们成为了青铜战兵的载体,与青铜战兵的熟悉度日益加深。
    纪沛因为唐未济送给他的九楼的小世界,如今实力突飞猛进,成为了青铜战兵融合度最高的人。青铜战兵的融合度看他们裸露在体外的青铜甲,青铜甲越多意味着他们对青铜战兵的融合度越高。
    纪沛已经能够形成完整的全身甲,实力已经达到了逸元境,有九楼的小天地在,相当于让他做开卷考试,他只要不停看下去,总有一天会突破三仙境。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移洛对他的意见颇为重视。
    从道士塔离开之后,他们一路赶往剑南道。移洛与他们同行。剑南道与剑北道相邻,移洛也不是寻常的妖族,以他们的实力藏匿行踪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他们在半道上的时候接到了唐未济通过酒馆传递过来的消息。酒馆与唐未济的关系不好,但没人会放着生意不做。
    移洛接到了唐未济给她的乱七八糟的一堆符号之后,反而立刻改了主意,不再去往百景城,反而去往浮池之渊。纪沛搞不清楚她与唐未济在做什么。
    “我在配合他做事情,其他的你不用担心。”移洛冷冷道:“我与他的关系只有你们知道,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会也不敢将这些关系说出去。他对我的价值相当于我对他的价值,你们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么。”
    纪沛摇头道:“我们终究不知道小侯爷想做什么,心里没底。”他看写的移洛,“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移洛停下了脚步,“唐未济那边不用我们去管。”她说道:“浮池之渊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带你们去见五祖。”
    纪沛忍不住色变。
    “怕什么。”移洛看着他,“这是唐未济的意思,浮池之渊投靠妖族的人族也不少,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不少,你们怕什么。”
    “剑南道的事情不管了?”
    “唐未济搅乱剑南道的战线,让百景城、宣威城、阳关一带掀起战事,是为了围魏救赵,让红枫坡玄武营承受的压力变小。他们一路潜行过去,不就是为了牵扯太叔的注意力,救玄武营,这种事情一眼便能看出来,你与他相识,怎么这么笨?”
    “红枫坡距离防线如此深远,小侯爷孤军深入,处处危机,只要碰到一个妖族,计划便有可能全盘皆失,小侯爷在想什么?”纪沛说出这种话,便算是被移洛说动了。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要承受最大的压力。一路凶险是正常,所见全是妖族也是正常,甚至深陷二十万妖军的包围之中也是寻常,妖族又不是傻子,总会有妖能看出这一点的。”移洛速度变慢,“暂时没有妖想到,总会有妖族想到,到那个时候,他们所面临的将是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的追杀。”
    纪沛深吸了一口气,想到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二十万妖族,再加上那些藏在暗中的三仙境。他几乎已经预料到唐未济此行必定十死无生。
    “但好在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不是么。”纪沛问道。
    “对啊。”移洛突然笑了,笑容很美,这是他们跟了移洛之后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只要他们赶在妖族发现他们的谋划之前赶到红枫坡,自然便有几率把玄武营救出去。”
    纪沛看着移洛,却突然间察觉到一丝不妙。他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走得这么慢?”
    “我的意思么。”移洛甜甜笑着,“走这么慢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啊。”
    纪沛等人看向移洛指着的那方向,浑身忍不住涌上一阵寒意。
    在他们的周围,不知不觉之间密密麻麻全是妖族。
    “你!”纪沛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
    “别这么激动。”移洛把青葱一般的手指竖在唇边,“我方才已经说了,那是在没有妖族看清唐未济目的的情况下。现在……”
    她摊开手,“我终究是妖族。至于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的好,我不想伤你们的性命。”
    她歪着脑袋,眼中满是怜悯,“你们已经不算是人了,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唐未济当初扔下你们,是真的没有办法带你们走么?他只是没有办法带你们回人族。”
    青铜战甲内,呼吸粗重如同沙尘。
    移洛已经转身离开,她的声音遗留在这片充满了背叛与阴森的土地上。
    “我已经知道他的计划……我懂他的性格……这次行动让我来指挥……二祖遗留下的位置,五祖知道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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