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是为了顾全大局,同样也是因为魏无忌等人对老将军的掣肘,我却不同……
    “如此看来,百景城实则是一汪死水,若是无人以外力破局,恐怕难免一步步走向衰落,哪怕最后孤注一掷浴火重生,也是损失颇大,这不是老将军愿意看见的……
    “以外力破局,要么以力要么以巧,我不是三仙境,不能以力破局,但却可以以巧破局,老将军问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却也忘了我身后代表着的可是圣皇……”
    唐未济的声音如流水一般随着夕阳在地面上倾泻,又随着夕阳的偏离被阴影吞噬,连余音都不曾留下。
    花厅里面的人已经被疏散,不远处的院落里倒是热火朝天干着,胖厨子中气十足的呼和声远远传了过来。还没入夜,灯火已经亮起,热闹喧嚣。
    花厅里,唐未济依旧在说话,“我是我,我不值钱,但少游侯的名头到底值一些东西的,除非想要投靠妖族,否则的话他们不会正面与我撕破脸,哪怕我什么都没带,圣皇的意志也是可以拿来说话的……”
    肉香远远已经飘了过来,晚宴已经过了准备的阶段,不多久就要开席。
    唐未济说到这里,口干舌燥,终于顿了顿。一直静静听着的韩白登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空口无凭,让我相信你,你却又没有三仙境的实力,我如何能相信你的本事,哪怕你能打败何粲然,我承认你的天赋,但你终究不是三仙。在这样的战争中,没有三仙境,如何以个人实力破局?”
    唐未济默默想着,把自己昨天晚上与今天早上想的那些脉络重新理了一遍。
    “对于老将军的白登军来说,黑虎军、锦衣军以及城内大大小小的败兵来说是敌人,所以他们面对你们会团结在一起,但对我来说却不同。”
    唐未济轻声道:“合纵连横,他们的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分化一批,将他们从内部瓦解,到那时候,事情自然也就好办得多。”
    “想要这样,”韩白登看着唐未济,思索着他的想法,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一丁点道理,“你就得有名声。”
    “关键在于你现在的名声烂大街了。”韩仰之插了一句话。
    唐未济目光澄净,言语平和,“所以还需要老将军的支持。”
    韩白登握拳稍稍咳嗽了两声,让韩仰之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少游侯到底是为了城内的十万守军来的,还是为了城外的两千玄武来的?”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说了实话,“都有。”
    “都有?”韩仰之不信。
    “在来这里去天都的时候,我是为了玄武营而来,但在来到这里之后,我改了主意。”唐未济认真道:“百景城若是破了,不管是玄武营还是方寸山都要陷落祸乱之中,我是个做事的人,又不想身边人陷入危险,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妖族挡在百景城之外,将他们与剑北道的妖族一样,束缚在浮池之渊。”
    韩白登叹了口气,“难呐,”他用深邃的目光看向城外,极远处似乎有一团火光,“剑北道只是二祖一脉的妖族,这里可是有三位妖祖的大军……”
    “再难,也总得一步步去做的。”唐未济轻声道。
    “的确是这样。”韩白登掀起毯子,“走吧,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
    韩仰之连忙扶着韩白登起身,唐未济想要扶着老人的另一边,韩白登挥了挥手,“没那么不中用,陪我多走几步,与我说说天都的事情……”
    唐未济便与老人开始说天都的事情,两人不约而同似乎就这么把唐未济方才的请求忘了。
    一场家宴,宾客皆欢。韩仰之不曾说什么话,一切都是老将军在说话,唐未济大多数时候是在听,也有说话的机会。
    直到戌时,冷月光辉洒落,宴席才散去。
    唐未济出将军府之前,韩白登叫住了他,“过几日,你与仰之比一比兵法,以妖兽棋,通告全城。”
    唐未济看了一眼韩仰之,韩仰之面无表情,依旧不曾说话,但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的。
    难怪闷闷不乐不怎么说话!唐未济心头明悟,却轻松了许多,与韩白登行了一礼,郑重道谢。
    韩白登与韩仰之终究是不同的,身为百景城守将,这么多年过来了,早已经明白不能意气用事。他设宴的目的是为了看唐未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正如他与韩仰之所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在他确定唐未济并非传闻中两面三刀的小人之后,便有些倾向唐未济帮忙了。后面的言论与其说是老人给唐未济一个说服他的机会,不如说是老人在考验唐未济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帮百景城度过这个难关。
    事情的重点只在两个,一个是韩白登愿不愿意帮唐未济,另一个就是唐未济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韩白登没能从唐未济看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哪怕唐未济说了那么多,在老人家看来也仅仅只是纸上谈兵。
    只是唐未济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百景城整顿的时间不多了,继续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既然唐未济已经来了,不如让他这个外人试一试,即便是输了,也仅仅只是个外人而已。
    这也是他让韩仰之与唐未济比试妖兽棋的原因。唐未济学过妖兽棋,但韩老将军不可能知道这一点,韩仰之得到韩老将军的真传,精通兵法,更是领军与妖族刀对刀枪对枪硬拼过。他的领军才华已经不需要多说,在百景城那是数一数二的天才将军。
    让他与唐未济比试妖兽棋,想来唐未济百分百是会赢的,这便是帮唐未济造势。
    老将军都愿意做到这一步了,唐未济若是再拿不出什么成绩,便可以安稳的从百景城滚蛋了。
    回到小院,唐未济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如何拉拢,怎么拉拢心里已经有了数,无非是威逼利诱陈述利害罢了。
    他又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何老将军。带着这个念头,他缓缓入睡。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百景城内部错综复杂的暗流却从来都不曾停息过。
    黑虎军所在的城南有一座宅子,原本是江南道的盐商在这里建的,打仗之后盐商跑路了,只留下了一座空宅,魏无忌领军过来之后便住在了这里。
    魏无忌是天寿军的主将,同样是逸元境后期的实力,年纪比何粲然要小得多。天寿军是驻扎在南漠沙海的守军,淮侯的封地本就在南漠沙海,说他与淮侯穿一条裤子都可以理解。
    浮池之渊破碎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百场,也有和妖族正面接敌的,比如何粲然原本所在的荣武军就是与妖族硬生生缠斗了十来天才被打散的,现在义渠军的主力便是这一小部分极为难缠的荣武军,让韩仰之颇为头疼。同样也有心中畏惧早早跑回来的,比如魏无忌的天寿军。
    比起何粲然手底下不过五千的义渠军,天寿军足有两万人,整片城南都是他们的地盘,沿途被妖族冲散了几次,魏无忌依旧带着编制完整的天寿军跑了回来,只可惜南漠沙海那边是不敢去了,南宗坐镇边疆,佛子亲临战场。他生怕佛子看出什么来找他算账,索性便跑到了剑南道的百景城。
    到了百景城之后,看着到处都是残兵败将,想想也不能再用自己之前的番号啊,若是上头派人下来查看,一看,呦呵,你小子这是编制完整,人员齐全,连个缺胳膊断腿的都没有,是从南漠沙海赶到剑南道游山玩水来了还是打仗来了?故此改了个名字叫黑虎军。
    也有不少投奔他的残兵败将,毕竟大树下面好乘凉,人数越来越多,至今已经趋向两万五千人,这也是他压根不怕韩白登的原因。
    不怕韩白登是一回事,不怕圣皇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弘光,敢当面向圣皇递刀子的,哪怕是弘光,现在不也躲在归山圃里不敢出来。
    白天唐未济过来一趟,魏无忌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他,索性让人把他轰走,没多久就听说韩白登亲自在将军府设宴请他,心中便开始有些后悔,生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赔个礼道个歉,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周彦岑走入这座名为漱云府的宅子的时候,魏无忌已经在主厅备好了酒席等他。
    周彦岑自从天都那件事情之后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征南侯脸上对他笑语相迎,实则把他看成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顿时便有些受宠若惊。
    魏无忌在这里过得舒服,请周彦岑坐下之后也不提事情,叫上歌姬舞姬,只管寻欢作乐。
    把个周彦岑看得是诗兴大发,当场作词一首献给魏无忌。要说这首词的质量自然比不上他在天都写的那些,但却也算是中规中矩,魏无忌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笑着,心里却骂了一声什么狗屁东西。
    周彦岑也看出来了,心里有些委屈和怨愤,心想本公子的词往常在天都也是你这种俗人配拿的?只可惜人在屋檐下啊。
    他心里憋屈,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就这么半醉半醒折腾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半夜醒来,推开身旁光溜溜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正事,火急火燎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魏无忌坐在小厅里不紧不慢品茶,早已经等着他了。
    周彦岑心中一惊,顿时意识到这个魏无忌似乎并非像传闻中那么庸碌,至少不能再小瞧了他。
    魏无忌就像是才瞧见他一样,眼皮一掀,笑道:“呦,周公子醒了?”
    周彦岑苦笑了一声,如何不知道这是魏无忌给自己的下马威,也不惺惺作态了,极光棍拱了拱手,“魏将军说笑了,彦岑酒量不佳,险些误了大事。”
    魏无忌笑道:“周公子可是为了那个少游侯而来?”
    “正是!”一提到唐未济,周彦岑顿时一脸的苦大仇深,悲愤莫名,“此人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心中无半点仁义道德,更兼其身妖族血脉,行事乖张,心思深沉,早先听闻他来拜访魏将军,彦岑心中担心,匆匆赶来,只希望将军不要上了此等奸才的当。”
    魏无忌笑了笑,“是征南侯让你这么说的?”
    周彦岑正气凛然,“我是为了公义而来,唐未济这种人天下人得而诛之,哪怕没有小侯爷的请求,我也不会放过这种笑里藏刀的奸诈小人。”
    “我听说玄武营去宣威城的事情就是你放出风去的?这样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魏无忌明知故问。
    周彦岑苦笑了一声,“魏将军就不要再为难在下了,我想要做什么您都是知道的,彦岑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天牢门前,唐贼得理不饶人,心中无半点仁慈之心,把彦岑害成这番田地,我只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他便做得如此毒辣,他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
    “临行前,我与征南侯一同在上河园听鉴侯及淮侯的教诲,淮侯便提到了魏将军,说关键时候魏将军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才匆匆赶来,将军何必如此呢。”
    魏无忌静静想了想,“淮侯的意思是什么?”
    周彦岑精神一振,“淮侯的意思是定然要让唐未济功亏一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军,让他白白收获军心。不管他做什么,将军暗中使些绊子就好,天都那边自然有两位侯爷策应。”
    魏无忌舔了舔嘴唇,眼中映着烛火,“这倒是不难,如今恰好有一件大事发生。”
    “什么事?”周彦岑睡了一天一夜,外面的事情着实不怎么了解。
    “将军府放出风来,明日那个唐未济和韩仰之要比一场妖兽棋。”
    “哦?”周彦岑面色一喜,“将军府与唐未济也不对付?”
    魏无忌瞥了他一眼,心中骂了一声蠢货,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混上大唐第一才子的名头的。
    他懒得说清楚,含含糊糊支吾了几声,却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唐未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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