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才子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端王的人,总得给我们南海一点面子。之后的话就得两位侯爷出手了,老侯爷在天都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要找一些会说话的闲汉总归是没问题的吧?放出风去,鼓吹唐未济,把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高高捧起来!”
    “捧起来?”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叫捧杀。”天心冷冷笑道:“要把他捧到一个诛心的高度,捧到让圣皇都不敢用他的高度。”
    “这么做有用么。”
    “有用,造势。侯爷这边的人只管给唐未济造势,造得让他下不来台,把他夸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到那个时候,即便是不认识他的路人也会开始反感,然后再扔黑料,比方说妖兽转世啊,乌鸦出身啊之类的……”
    屋子里面仅仅只有三个人,低低的声音不断叙述着,伴随着熏香的烟气在屋子里面来回盘旋。
    青烟化作纱幕袅袅而起,又在房梁上撞开,四散落下。
    淮侯沉思良久,“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榷,咱们既然要打定主意置唐未济于死地,就得做好圣皇不打算动他的准备,往坏处想想,那会儿的话应当怎么去做。”
    “短短两天罢了,找人。”天心摆了摆手,“我与酒馆有联系,让他们那边出人,出三仙境的刺客!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让他出不了刑部的大牢。”
    “会有三仙境的刺客接这一单么?这里可是天都啊。”鉴侯犹豫道:“从之前霜月小姐在天都出事之后,天都周围百里可是一个乌鸦都不敢停留的。”
    “放心好了,杀一个盈元境而已。逸元境对付不了他,三仙境还不行?我就不信了,他是火凤遗骨转世又怎么样,还真是不死之身。”天心想到这里,骂了一声,“真他娘的废物。”
    淮侯与鉴侯知道他骂的是那个彩衣阁的袁浩宇,几乎是每提到一次都会骂一次,早已经习惯了。
    天心之前匆匆出去之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就连午门那边的好几位大臣都在最快情况下收到了他的传讯。
    他静观其变,在二皇子出来,直到圣皇下令唐未济进刑部大牢的时候,他意识到机会终于是来了。
    圣皇之后单独召见了唐未济,不知道说了什么,所以淮侯说的最快的打算是成立的,天心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把唐未济杀死,自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
    “大臣们那边都联络好了?”
    “好了。”
    “好,趁他病,要他命。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在刑部大牢的人,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翻出什么风浪。”天心狠狠一捏拳头,眼中透出刻骨铭心的怨毒,“我要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死无葬身之地!”
    ……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带动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一些人成熟,也让一些人崩溃,带走了生命又送来了生命。长河中有水草化作青泥落在河底,同时又有嫩芽从那些青泥上生长。
    死亡与生命并非对立,而是一种延续,是一种轮回,是道家的阴阳鱼,是天地的玄武气。
    天都已经很久没有大的风浪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在远处那绵延数千里的战场上。
    作为天都百姓,哪怕是赌场的烂赌鬼都能给你掰扯掰扯那场远在万里之外的战斗,这叫什么?天都子民,天生高人一等!
    只可惜那场战斗迟迟不曾打响,妖族坐镇的三位妖祖很显然不是急功近利之徒,稳扎稳打,把浮池之渊崩碎之后遗留在周围的残兵败将一步步蚕食。
    说得多了,难免让人乏味。更因为说得多了,觉得人妖两族之间的战斗似乎也不想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些妖族似乎没那么强大,于是乎人们下意识便开始找寻新的话题。
    这种时候,发生在午门前的那件事情自然也就透过一些渠道流传了出来,大多神神秘秘的,各种版本不一。
    有的说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少游侯不满意圣皇的决断,赶了回来在皇宫内与圣皇大战了一场;有的说是圣皇秘密派少游侯去浮池之渊,午门那件事情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看罢了,毕竟真论起来,少游侯还是驸马爷呢。
    无论是哪一个传闻都是有鼻子有眼睛的,每一个都说得跟真的一样。直到后来,一位同情少游侯的大臣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少游侯得罪了朝内的某个大人物,被人下了狠手,不仅没能赶得上朝会,反而在朝会外面被人奚落,少游侯血气方刚,不堪受辱才奋力出手,最后在圣皇的秉公直断之下被投入刑部大牢,听说过段日子之后还要被剥夺爵位。
    这话一说,顿时便让人心有戚戚,打心底同情这位天赋卓绝的少游侯。
    有人忍不住要去问,少游侯与瑾公主如此交好,瑾公主就没站出来帮他说话?嗨,后宫不能干政不知道么。
    没多久,听说大才子周彦岑听说了这件事情,痛心疾首,连道我大唐识人不明,那征南侯哪里有少游侯合适去劳军,为此特地写了一首词,传出来之后青楼勾栏四处传唱。
    要说这周彦岑来头可也不小。大唐原本四位王爷,圣皇登基之前死了三位,都是死在老太师的手上,只余下一位端王。
    先皇与圣皇一样,不近女色,子嗣极少,这端王是先皇侧妃所生,原本就不是皇位的候选人,再加上他本就胸无大志,只是一心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最开始的时候就向圣皇靠拢,这才勉强留了一条性命。
    周彦岑就是端王手底下养着的名头最大的才子,可以说是名满大唐。原本是哪一年的状元郎,因为持才傲物得罪了圣皇,一怒之下把他发配到了流沙府一个山沟沟里。
    周彦岑名气高,为人傲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一怒之下,这个官老子不当了,回家种地去。
    端王百般笼络,三顾茅庐,才把他请了过来。
    圣皇不管这些,周彦岑也不是真想回家种地,也就在端王手底下留了下来。
    后来写了几首词,没料到因为罢官的这件事情让他名声越来越大,再加上词写得极好,便被人冠以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
    而现在这位天下第一才子都为唐未济鸣不公了,足以说明少游侯受的委屈有多大了。
    那首词最开始还被人喝止,再后来越传越广,想要再禁已经是来不及了。
    词牌名《满江红》,写得是大气磅礴,把少游侯遭受的委屈一一着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听得不少养在闺阁的小姐捧着那写词的青纸潸然泪下,为那位少游侯不平。
    不多时,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的是唐未济各种各样的事情,随处可见,议论纷纷。
    “听说了么,当初妖族三头大妖想要献祭剑南道,把剑南道变成妖土,要不是少游侯察觉了妖族的阴谋,剑南道早就没啦!”
    “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更多,我表舅不是在剑南道当差,我听他说啊,当初要不是少游侯帮着太玄教,太玄教早就被妖族灭了,整个剑南道千百万你我一样的生灵逃都逃不出来。”
    “真的假的,少游侯那会儿才化气境吧?”
    “真的啊,所以这就是天才和咱们的区别么。我听说少游侯在化气境就设下计谋,把三头大妖斩杀得干干净净,那些大妖还想与少游侯斗智斗勇,哪里比得过。听说少游侯还亲自下场,冒着性命危险斩杀了一头大妖呢。”
    “如此凶悍!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还不止呢,你知道极北之地那件事吧。”
    “哪件事?”
    “当初龙渊卫调动的那件事儿啊,咱俩当时还提过一嘴,也是在这儿,喝的大红袍。”
    “哦哦!想起来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这事儿和少游侯有关系啊,平英侯与野山宗勾结,想要出卖我们人族,若不是少游侯只身入虎穴,极北之地没准就是现在的浮池之渊啊。”
    “哎呦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嗨,小事小事,这都是从我哥哥那边听来的,虽说官职不大,但好歹在天都当差,这种事情他们多少都知道一点的。”
    “你还知道什么?正巧没事,说来听听。”
    “还有呢,当初冥河妖族暴动,也是少游侯出手,领着铁甲卫大败冥河妖族,据说为了这件事情少游侯在铁甲卫那边下了军令状,和秦老将军对赌,输了要掉脑袋的!”
    “少游侯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少游侯这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人的性命,多少次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敬可叹啊。”
    “这样的人多少年才能出啊,都成圣了吧?”
    “听说剑南道那边还有不少地方供奉着少游侯的生祠呢,你觉得呢?若少游侯不是圣人,这天底下就没人是圣人了。”
    “可若少游侯是圣人,圣皇为何……”
    “这还用想?”那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指手画脚比划着,“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啊,不杀你杀谁?”
    “可怜少游侯……他年纪还这么轻呢。”
    “少游侯不能死啊,他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圣人啊,咱们大唐还指着他呢。”
    “是啊,那些妖族若是真打了进来,少游侯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可是圣皇要杀他啊,咱们这些小民说的话有什么用呢。”
    “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是圣皇也不能乱杀功臣啊。少游侯于社稷有大功,甚至于你我都有活命之恩啊,咱们写万民书吧!一定要把少游侯从牢里救出来才行啊。”
    “是啊,这样的大圣人,年纪还这么轻,我觉得流沙府那位王圣人都比不过他,此次劳军为何不让他去呢。”
    “请命,咱们一定要请命才行……”
    “走,找人去。”
    ……
    这样的言论逐渐传播开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从最开始的这些还算靠谱的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什么三万龙渊卫的命都是少游侯救的,若不是少游侯,龙渊卫早就在一次陷阱里面全军覆没了,可见龙渊卫围困方寸山是何等的恩将仇报。
    又比如这天底下的贵人除了少游侯之外都是坏的,一点也不知道为民着想,只知道尸位素餐给自己捞好处。
    甚至还有人说这天都大阵都是出自少游侯的手,少游侯精通天下所有一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圣皇求少游侯赐予天都大阵,李四还上门请少游侯指教剑术……
    这样离谱的言论越来越多,用脑子想想都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某些人的有心推动下越传越广。再加上那些人所谓的万民书,一天天的烦心事加起来,终于还是惹恼了一些人。
    不管是龙渊卫还是圣皇李四之类的人,总有着自己的拥趸,不说别的,三万龙渊卫总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吧,他们若是听到这种流言,把龙渊卫说得一文不值,那只是盈元境的少游侯却成了盗天之功的救世主,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据说羽林卫某一位小将军听到这种话之后忍不住拍了桌子,说唐未济想要活命便罢了,买人造舆论也就罢了,怎么如此恶心的大话也敢往自己身上揽,就不怕撑死?
    于是乎,原本还能忍耐下的中立一族也加入了这场舆论当中,但他们的目的却与造势的那群人相反。
    很快天都的舆论开始两极化,更快的是事情突然间就发生了变化,情况陡转急下。
    某位少游侯的拥趸在与人争辩的时候大打出手,打死了两个人,口中叫嚷着圣皇无道昏君,如此功臣却被投入牢中,大唐当灭。
    此人被当场打死,但这些话却流传了出来。
    这些话流传出来之后没多久,不管是站唐未济这一边的还是站圣皇这一边的几乎同时都激动了起来。一边想着你们如此无法无天,竟然杀人;另一边想着的却是这话着实有道理,唐未济这样万年难遇的圣人怎么能投入大牢里,他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万民书很快便写好,投入了刑部,刑部不收,当场打回。
    民怨沸腾!
    众人齐齐赶往京兆府,京兆府连门都没开,把鸣冤鼓都收了回去。
    这还没完,事情愈演愈烈,在某些人的有心推动下,他们把万民书投向御史台和大理寺,要求三法司重审,还少游侯清白。
    御史台和大理寺同样不收,不仅如此,那边诡异的是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的态度在支持唐未济这一方的人看来就是心虚,就是不占理。于是他们更加大闹特闹,在一些人的领导之下已经近乎疯狂。
    天元二十年九月初三,事情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绳子,终于达到了自身能够承受的极端,“嘣”的一下就这么断了。
    暴民冲了京兆府,砸了鸣冤鼓,堂堂京兆尹穿着朝服,铁青着脸坐在大堂之上看着这群吵吵嚷嚷的人群。
    有人叫“圣皇不公”,有人叫“大唐欺压功臣,让人寒心”,有人叫“此后天下再无圣人,道德崩坏礼乐崩摧”。
    京兆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疲惫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此举再次激发民愤,有人挣扎着大骂不止,冲了出来要朝着京兆尹大打出手,被左右拦下之后,京兆尹怒发冲冠,大骂道:“好!你们要造反,我便让你们看看你们为之造反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让人取出一大箱公文,站在堂上,随意捡了一张念道:“天元十六年秋,酒馆枕边人杀龙州府李员外一家上下七十六口,满门尽灭。”
    他扔下手里的那帖子,再拿一份,“据查,方寸山九长老名为九渊,乃是妖族二祖,天仙境大妖,潜伏方寸山,图我大唐之心不死,剑南道之事亦有参与,收弟子唐未济……”
    他再次扔下这份,重新取了一份,随意节选一段,正要开口,那边突然冲出来一名幕僚,拦住京兆尹,悲戚着大声叫道:“大人,大人不可啊大人,上头有命,要保少游侯名声的啊,这种事情说不得,说不得啊!”
    “保他作甚!”京兆尹大喝了一声,“你没看见这些人都要反了么!区区唐未济,区区唐未济!”
    他大叫两声,一把推开幕僚,继续大声读道:“与人谋冥河之变,入迷雾海,勾结妖族杀我人族铁甲卫二十名。”
    京兆尹读到这里,再忍不住,把手中的东西朝着那群人重重砸出,怒吼道:“这就是你们要保的人!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们要保的人!”
    白色的纸片在空中飘摇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阻隔在人群与京兆尹之间。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哪怕他们再蠢,再失去理智,也能听清楚,京兆尹读的这些东西,似乎指的是少游侯?
    有识字的颤巍巍拾起一张纸片,只看了两眼,大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京兆尹怒喝道:“圣皇体恤少游侯有功,不忍伤他名声,所以才拒收万民书,你们倒好,被此人的花言巧语蒙蔽,敢打上我京兆府!反了天了,都给我抓起来!”
    一片寂静之下,突然有人“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怪那唐未济实在太过奸诈,我们也是受了奸计,受他挑拨才变成这样的啊,大人饶命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无辜的啊,要怪就怪那个唐未济,实在太过恶毒,居然想引起民愤啊。”
    “唐未济这种人实在是死有余辜,不配活在这世上,我等原以为大人揭穿此等伪君子的真面目啊……”
    人群“哗啦啦”跪在了地上,京兆尹与人群中第一个跪下的那人不着痕迹对视了一眼,眼中各自得意。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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