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笔直的线,是一道光,从天边延伸到眼前,将那浓如重墨的黑暗分成两片。
    而后是风从萧管中穿梭而行的声音,极细,音调极高,音色极圆,音域极广。
    倏忽间,就在你正沉浸在这声音中的时候,你一个不留神就见到了它。
    那是一柄剑。
    与撕裂天幕的光比起来它是那么不起眼,名声却冠绝天下。
    当你见到它的时候,你若是它的目标,你便已经死了,哪怕是十八妖祖中排名第七的茶瞳也不例外。
    当然,没有人提及的前提是茶瞳正处在重伤状态中。
    人未到,剑已至。
    剑光明如秋水,剑锋利冠天下。
    龙吟阵阵,随风雷出行;匣兕蜂鸣,后天下震惊。
    就连妖界的天道都为七祖的陨落而感到伤心,天空中飘落的雨点带着铁锈的味道,难闻却又极清新。
    没有看见那个人,只是凭着这一柄剑,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唐未济忍不住松了口气。
    有很多人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提及他们总会让人安心。比如买剑,比如黄龙人。
    与实力无关,只是因为你知道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站在你的前面,帮你挡住那凛冽的寒风。
    移洛笑着站起身来,看着眼中神光逐渐黯淡的茶瞳,一瘸一拐走过去,有些艰难地从他手中取回青铜镜。
    唐未济突然问道:“你能联系到黄龙人我并不惊讶,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出手的?”
    移洛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像是一只偷到小鸡的狐狸。
    “很简单啊。”她“咯咯”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他若是帮我出手一次的话,我能帮他见到你。”
    唐未济愣了一下,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当初帮助移洛的条件就是帮他见到黄龙人,到了黄龙人那边条件又换成了见到他。
    空手套白狼,凭着这两句轻飘飘的话让一位天仙境剑仙出手,让他唐未济差点赔上自己的命。
    这女人……
    呼。
    唐未济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得到了一个结论:女人都是很可怕的,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比如瑾公主,比如移洛。
    女人都是老魔鬼!远离,一定要敬而远之。
    “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孤山的剑争可就要开始了。”
    “不好奇。”唐未济摇了摇头,“十一妖祖只怕乐得看见七祖去死吧,出手的又不是他,作壁上观才是对他收益最大的。”
    “黄龙人只要出手,这些天储藏的精气神便会随着这一剑刺出而消散,不管他会不会受伤,黄龙人的实力都会下降,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何况黄龙人杀了七祖会让他的名声再次盛大,同时也会引起七祖一脉妖修的愤怒,在这种时候他若是杀了黄龙人,七祖一脉的妖修对他便会更为认可,甚至会转身支持他。”
    “在这种情况下,七祖是他的绊脚石,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看着某一件事情发生便会对自己有天大的好处,他为何要出手阻拦。”
    移洛目光奇异地看着他,“我真没想到,你会想到这些东西。你真的不像看上去那么蠢。”
    “没有人是蠢人,看上去蠢的无非是三种情况。”唐未济道:“要么是装的,要么是大智若愚,要么,就是对方很相信你,所以在你面前示弱,给你更多的表现机会罢了。”
    “那你是什么?”移洛看着他,“是第一种还是第三种?”
    “为什么不是第二种。”
    移洛“呵呵”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黄龙人是第二种,你这种人当不了第二种。”
    唐未济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半晌突然道:“那就第一种吧。”
    听了唐未济这话,移洛心情很是复杂,她突然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一丝好奇来,想要撕开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是不是真如想象中那么可人。
    她驱散了自己这个无稽念头,再一次提醒自己是妖族,而面前的少年才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人族。
    “他来了。”移洛开口道:“我留在这里不合适,我先走了。”
    “你不等我一起走?”
    “不夜城没了七祖自然会陷入混乱,瀛龟前辈虽然是重伤状态,但还能镇得住场子,这里没什么威胁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时间和你浪费。”
    “好。”唐未济没有挽留,“对了,你手里的青铜镜,有时间借我用一下。”
    移洛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青铜镜做什么,转过头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再说吧。”
    她将七祖死去之后的尸体装入某个空间物中,又取出一些七祖的血液递给唐未济,“这些东西是你应得的,没准会对你的火凤真羽有些作用。”
    “对了。”移洛不忘提醒了一句,“你如果放心的话,这只雪娃娃可以让瀛龟前辈帮你照顾,我想冷山里的那具冰霜巨人的尸体对它的成长会有大的作用。”
    唐未济没有客气,点了点头,与化作人形的瀛龟谈妥了条件,正想问她知不知道青铜镜里面的那些青铜生物的时候,她已经带着重伤的伏弧和从先离开。
    雪娃娃从唐未济的背上下来,“咿呀呀”叫着。
    唐未济看着缩小了一圈的雪娃娃,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雪娃娃没有了一开始时候的攻击性,裂开那黑缝一样的嘴巴,圆乎乎的小手扯住了唐未济的衣袖,指了指不夜城的方向。
    唐未济蹲下身子,“去吧,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只希望你我到时候不会是敌人。”
    雪娃娃懵懂无知,并不清楚“敌人”是什么意思,却能感受到唐未济语气的严肃与低落,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就下来了。
    唐未济挠了挠脑袋,一把捂住它的头,“停!打住。”
    他转头的样子颇为慌乱,“前辈,它就交给你照顾了。”
    瀛龟化作人形是个穿着黑衣、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因为受了伤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他知道唐未济与移洛的关系不一般,对唐未济颇为客气,闻言笑了笑,“放心好了,有时间来不夜城做客。”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瀛龟带着雪娃娃翩然离去,那柄锐利无双的仙剑停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化作了一只脸盆大小的黄色蝴蝶。
    唐未济知道这是黄龙人让他骑着黄蝶去见他的意思,虽然不明白黄龙人为什么不来找他,唐未济却还是毫不犹豫站在了那黄蝶上。
    他知道黄龙人擅长骑剑而行,他不擅长这种事情,怕黄蝶的翅膀割伤了自己大腿内侧,所以还是委屈一点,站在蝶身上吧。
    黄蝶的飞行速度极快,只片刻便来到百里之外,黄龙人果然在这里。
    这是一片山谷,谷内流淌着一条平静的小溪,能看见溪水底部洁白的鹅卵石被水流打磨得光滑。
    黄龙人蹲在溪水边上,脸上带着笑意,就像是看着自家子侄回来的憨厚长辈。
    唐未济也忍不住面露喜色。黄龙人与他亦师亦友,关系极为深厚,当初他之所以来到妖界,舍去了自己的性命,是因为他想要在风池中救唐未济,才让十一妖祖的分身逃走。两人的关系无需多言。
    哪怕唐未济变成了现在的这番模样,黄龙人依旧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唐未济,“你这是怎么了?”
    唐未济挠了挠头,竟有种被家长问责的窘迫感,“是因为一种秘法,可以让我变成妖族。”
    “没什么后遗症吧?”黄龙人有些担心。
    “没有。”
    “那就好。”黄龙人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浮池之渊出现问题了?还是师叔祖让你从风池进来了。”
    “都不是。”唐未济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黄龙人饶是天仙境剑修、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也依旧被唐未济的离奇经历惊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人间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了?然而自己却莫名其妙来到了妖界?”
    “是的。”唐未济斟酌着,好奇问道:“师叔,你知道布置守望者,留下隐宗的那位到底是谁么?”
    (因唐未济名义上师从九长老,九长老与黄龙人在人间为同辈,称师叔并无不妥。)
    “这我倒是不清楚。”黄龙人面带疑惑,“要不是你与我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又想了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你还是回头回到人间之后问你们山主,或者问你师父好了。”
    唐未济想到九长老遗留的记忆,差点有冲动去翻看那些能让他迷失自我的记忆了。
    “我不想回去了。”唐未济面色黯淡了下来。
    “为何?”黄龙人问了一句,跟着挠了挠头,看着水流不说话。
    两人一左一右蹲在溪水边上,那枚黄色的蝴蝶停在黄龙人的面前,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你知道,有些事情,也许不像是你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黄龙人不擅长安慰人,有些艰难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师叔。”唐未济忍不住笑了,“你的言语可没你的剑锋利。”
    “呵呵。”黄龙人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劝你不要留在守望者森林。”
    “为何?”
    “天下大势。”
    “可天下大势与我并没有关系,对于圣皇来说我只是一颗棋子而已,现在我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回去。”
    “你错了,雪崩之下,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雪崩之下,没有一朵雪花是能够幸免的。”
    黄龙人认真说着话,就像是在墨染山上与欧阳师叔祖讨论着剑道,把唐未济看做了平等存在。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守望者森林是妖界与人间的中转站,那么当它们相互碰撞的时候,守望者森林绝对难以幸免,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两方争夺的要地,到时候你只会让自己置身在更大的漩涡中。
    “只有迎难而上,你才能够破局,被动的等待与逃避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你觉得瑾公主是杀了你的凶手,你为什么不当面去问她。”
    “问了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会让自己痛苦。”
    “你问过了么?”
    “没有。”
    “既然你连问都没有问,如何确定瑾公主的答案就是肯定的。”
    “我就是知道。”
    “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你知道个屁。”黄龙人怒斥唐未济,一巴掌拍在唐未济后脑勺上,拍得他一缩脖子。
    “小子,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你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都不要去乱想。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是禁不住去想的。”
    “我知道。”唐未济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你知道个屁。”黄龙人再一次骂了他一声。
    “我问你,瑾公主若是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能毫不犹豫杀了她报仇么。”
    唐未济沉默了。
    “她若是遇到了致命危险,你救还是不救。”
    唐未济依旧沉默,内心不断挣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但是你又不甘心,所以难以回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你还是不甘心,所以只能沉默。
    “你这般磨磨唧唧的表现连我都看不下去,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痛痛快快走你的路子。
    “乱世里想要活下去,不要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你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只有自己掌控更多的话语权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命,然后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答案!”
    唐未济抹了把脸,狠狠搓了搓脸皮,搓得脸上发烫,“不说这个了,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带你离开妖界的。”
    黄龙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带你离开妖界。”
    黄龙人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唐未济的脑门,有些疑惑,“我刚才给你骂傻了?”
    唐未济扭开脑袋,没好气道:“你走不走。”
    “怎么离开?”
    唐未济从空间门中取出了一幅画,那副画是雾村村长一代代流传下来的,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画本来是空白的,后来到了唐未济的手上之后出现了一株银杏树。
    那颗银杏树在南野山宗上有一棵,在白龙一族的圣地也有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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