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壮硕的身躯倒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不甘,有茫然,更多的却是释然。
    轰!
    他砸在地面上,鲜血慢慢流淌出来,渗入地面,将那些尘土吸附在一起,形成黑色的条索状。
    “呼呼呼。”俞永镇喘着粗气,重新化作人形。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火辣的肺部感受到那些寒冷,他才确切感觉到自己依旧还活着。
    真不容易啊。俞永镇心头是满足与欣喜,他即便临战突破,踏入了血脉化形第三层,与金手还是相差一些战斗力的,若不是佛咒修罗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
    俞永镇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另外两人,他们的战斗怎么样了?
    他看向波动剧烈的天空,看见了被一分为二的云海,看见了一道笔直纤细的金光,于是他便知道了结果。
    他躺倒在地上,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冰凉的雨丝打在他脸上,轻柔地舔舐着他滚烫的面颊。
    俞永镇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松云道人有些虚弱地靠在一块墓碑上,面前生着一堆火,火舌跳动着,他脸上的红光明灭不定,“醒了?”他问俞永镇。
    俞永镇“嗯”了一声,挣扎着起身,“小侯爷呢?”
    松云道人还没说话,俞永镇便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他心中那根代表了警惕的弦还没有绷紧,便听见耳边传来唐未济的声音,“你伤势最重,慢点。”
    俞永镇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撑着自己的身体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块上。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才发现他们原来依旧还在南山墓地,这里更靠近深处,是凹陷下去的小小山谷,极为隐蔽。
    周围似乎是被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阵法,火光在触碰到某一处地方的时候被扭曲折射回来,想来外界也没人会察觉到这里的火光。
    俞永镇舒心地松了口气,半躺在地上。
    松云道人看着他,挤眉弄眼,“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赢的?”
    俞永镇言简意赅,“血脉化形第三层。”
    松云道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无艳羡,“到底是体魄强横啊,厉害厉害。”
    俞永镇没理他,看向唐未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唐未济收往篝火里扔了两根枯枝,就坐在火堆旁,明显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是从算死官身上扒下来的,但即便如此,他露在外面的皮肉也没有一块是好的。
    无数细细的红线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分成大小不等的小块,他看上去就像是碎裂之后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瓷娃娃。方才他说俞永镇伤势最重,他自己的伤势看上去也不轻啊。
    俞永镇嘴唇翕动,很想说一两句关心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死活说不出去。
    “别费这个心思了,休息好了之后赶紧养伤吧。”他听见唐未济在说话。
    唐未济看着他笑道:“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之前的那场战斗动静太大,最多明天早上便会有人摸过来了,赶紧休息好,养好伤势,后半夜出发转移。”
    俞永镇陷入修行状态中,很快便到了后半夜。
    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精神明显比之前好很多,虽然比不上巅峰时候,但好歹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唐未济弄熄了那些火炭,轻声道:“走,有什么话边走边说,松云,你来带路。”
    松云道人走在最前面,唐未济走在最后面,他思索着一些事情,一边思索一边说:“酒馆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个过来,应当还有其他人,他们若是找到南山墓地,发现算死官他们三个死的话必然更加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出手,对我们现在来说还是有利的。”
    松云道人轻声道:“怕就怕再次出手的不是酒馆的乌鸦,若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什么人,咱们三个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人家一个。”
    唐未济点头赞同,“你说的没错,但打不过的话不代表我们不能跑,只要伤势再好一些,总有反杀的机会。”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从这里到零角庙是绕路的,算死官他们能找到这里等着,怕就怕前面还有人在守株待兔啊。”
    唐未济笑道:“实在不行就先找个地方躲着,等我们的伤势都好了再上路,大家都有突破,只要养好了伤,再遇到三名固元境都不用怕。”
    松云道人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敛了笑意。
    唐未济轻声道:“你的禄神松,我日后会想办法帮你再炼制的。”
    松云道人突然顿住了脚,俞永镇不知道什么原因,慌忙停住,站在两人中间。
    松云道人扭头看着唐未济,俞永镇竟然罕见地发现他有些生气。
    松云道人看着唐未济,不渝道:“难道我就是为了这个?”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笑了,“少游侯府日后的大管家给你留着了。”
    松云道人冷冷看着他,又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哪里有一点侯爷的气度。”
    唐未济笑了笑,继续往前走,松云道人突然问道:“侯爷,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零角庙,您给我们透个底,这次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未济坦诚道:“隐宗。”
    松云道人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在地,“隐宗?”
    “对。”唐未济点头道:“我们这次是冲着隐宗去的。”
    松云道人深吸了一口气,“隐宗与大唐皇室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怪不得您要打瑾公主那一掌,原来是投名状啊。”
    唐未济不置可否,“再撑一撑吧,只要撑到了零角庙,我们便算是安全了。”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就怕北野山宗的人值守啊,现在平英侯对您怕不是要恨得挫骨扬灰,北野山宗与平英侯交好,万一有人私心作祟……”
    唐未济笑道:“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先到了零角庙,这些东西日后再说吧。”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沉默往前走,却突然顿住了脚。唐未济刚想开口说话,面色变了变,闭上了嘴。只有俞永镇反应迟缓了一些,却也察觉到了不妙。
    极浓重的血腥味伴着一道冰冷如刀的声音从前方的密林中飘了出来。
    “只怕你们到不了零角庙了。”有人从黑暗中现身,他持着一柄沾满了鲜血的长剑挡在三人之前,“我只为唐未济而来,不想取你们性命。”
    俞永镇手心都沁出汗来,松云道人如临大敌。
    两人都没觉得面前这人说的话很可笑,因为他是固元境,如果说是在南山墓地战斗之前,一名固元境他们三人联手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让人心头发寒。
    唐未济突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有微风吹过,吹散了云层,月光与星光洒落人间,把这片被黑暗驱散。
    唐未济一瞬间毛骨悚然,他看见那人身后的那片密林,哪里是什么密林,分明是无数根插在地上的粗树枝,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被倒吊在枝头上。
    那些尸体随着风摇晃,撞在树枝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有一只眼睛血红的乌鸦站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呱,呱。”它扑腾着翅膀,于是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
    唐未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突然怔住。
    记忆中的某张脸缓缓浮现,然后与面前的这张脸重合在了一起,他脱口而出,“你是纪沛?”
    那人笑了,他的嘴角扯起一道轻微的弧线,紧跟着弧线拉扯得越来越大,他笑得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可喜的一幕放在还在滴血的尸林面前显得无比诡异,唐未济皱着眉头看着这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莫不是疯了吧?”松云道人猜测。
    “差不多了。”俞永镇表示赞同。
    那人抬起头,擦干了眼角的泪花,看向天空,“小宇,你看见了么,他还认得你,他居然还记得你。”
    他转过头看着唐未济,面色骤然间变得无比冷硬,“不错,我就是纪沛。”
    俞永镇不知道纪沛是谁,看了一眼松云道人。
    松云道人面带忧色。当初唐未济第一次为人所熟知的时候是在天都的那场春雨宴上,而在那场春雨宴前后还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长生宗一名叫做纪宇的弟子死在了飞虹苑化广峰通往买剑小屋的必经之路上,第二件事情是长生宗那位辈分极高的守山长老被买剑一剑劈开了血脉化形的两只蟾蜍,后来又被世间最后一条黑龙一巴掌捏成了血沫。
    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与唐未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唐未济杀了纪宇,因为纪宇之前对他的挑衅。
    再后来的时候,唐未济去了一趟太玄教,在剑南道战火燃起的时候,长生宗与捉刀教的两位长老还曾经诬陷过唐未济是妖族奸细,抓着他的一些做法一通乱打,打得唐未济差点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死在自己人手上。
    如果说唐未济与长生宗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那么长生宗上最想唐未济死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叫纪沛,是纪宇的亲哥哥。守山长老按照血亲辈分论的话是他们两个的亲爷爷。
    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是唐未济杀了纪宇,但杀死纪宇的凶手到现在都没人能找到。更兼那个着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办理的案件是霜月在经手,而正是霜月把唐未济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
    以上种种,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唐未济杀了纪宇,而天都的许多人,包括圣皇都在包庇唐未济。
    再说守山长老是死在世间最后一条黑龙的手上的,但世间最后一条黑龙对唐未济的偏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说是故意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这两桩事情加起来足以让纪沛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取走唐未济的性命。
    唐未济这次前来极北之地是因为极北之地众多天才的叫嚣,更是因为他想要更早突破三元境。而在一众叫嚣的天才当中,纪沛无疑又是最突出的一个,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并非极北之地的人。
    谁都知道,包括老狗仇乐池在内的所有天才当中,最有可能也是最想杀死唐未济的只能是纪沛,只要他抓到机会,唐未济必死无疑。
    松云道人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僵,他咽了口唾沫,发现有些发苦。
    唐未济看着纪沛,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纪宇不是我杀的。”
    纪沛惨笑了一声,“我知道。”
    唐未济怔住了。
    纪沛又道:“那又如何呢?我只能找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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