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着火了。
    这是一场由妖族点燃的狂暴山火,遍及剑南道任何一寸土地。
    这片火焰最多只能算是温热,也没有寻常火焰吞噬一切的无情。
    这片火焰是湿热的,是飞速蔓延开来的,是让人目眦俱裂的。
    因为这场火并不是真正的火,这场火的颜色是猩红而不是火红,这片火焰是由鲜血构成的。
    剑南道无数无辜百姓的鲜血共同绘就了这片鲜血的模样。
    那三头潜伏在剑南道的大妖暂时依旧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它们终于动了手。
    人世间的妖物从来不多,世人所知的最多妖物的地方也就是白骨渊海的深处,除了渊海深处之外便是铁甲卫镇守的冥河。
    渊海远离人间,不用去管,那些妖物天生嗜杀,自己人杀自己人还没时间,哪里有时间去管人族。大唐乐得如此,也不去管白骨渊海。
    与白骨渊海相比,冥河的妖物便显得极为不识趣了,三天两头掀起冥河水倒灌两岸,肆意屠杀平民百姓,所以圣皇才会特地在冥河岸边驻扎铁甲卫。
    但这些都只是小疾——与剑南道这次发生的灾难相比。
    感受到三名从第二扇门冲出的大妖的召唤,冥河里的妖物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大批量上岸,往剑南道汇集。
    哪怕铁甲卫的人再多,杀再多的妖物,也管不了那么长一条冥河,总有疏漏,而剑南道距离冥河其实并不算太远。
    只是一声令下,所有妖物群起而动,不仅仅是普通人,就连一些小一点的血修门派都被血洗。
    妖族气焰嚣张。
    天都闻讯,上下震惊。圣皇派遣蟒袍太监带着一部分神机阁的人赶赴剑南道,誓要剿灭妖族。
    不仅如此,就连其他宗派也开始派人向着剑南道靠拢,方寸山,彩衣阁……就连稻宗都派了长老过来。
    人妖不可两立,这个时候还继续内斗的话只能是取死之道,没有一家宗派掌门人是傻子。
    雨秋河急匆匆赶回洞府,便是想要告诉唐未济这件大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别说剑南道了,只怕太玄教也要开始热闹起来。
    圣皇派来的神机阁与各家宗派的来人势必要往太玄教汇集,然后商量出剿灭妖族的计策,毕竟那是三头三仙境的妖物,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太玄教弟子必须下山与冥河过来的妖族厮杀,剑南道是太玄教的剑南道,若是他们在这个时候都不出手的话,失了人心可就失去了立足之本。
    只是雨秋河没想到自己看见唐未济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个如此沮丧,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的人。
    在雨秋河的印象之中,他所认识的方寸山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怪物,买剑自不用说,就连那个买剑代师收徒的小木鱼,还没觉醒天赋都已经驭气境了,这根本就不科学,更别说眼前的唐未济了。
    从雨秋河第一次在飞虹苑听说唐未济,再到采雨会上向着唐未济出手,唐未济带给雨秋河的惊讶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一点哪怕在他们一起从天都出发回到太玄教的路上也是如此。
    唐未济虽然是驭气境,却有着化气境都无法比拟的战斗力,若不是固元境与化气境之间横着的鸿沟太过巨大,他甚至觉得唐未济可以和固元境动动手。
    再到昨天唐未济破金鼎阵,带给雨秋河的惊讶实在太多,让他感觉麻木。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天才了,太玄教这么大,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的,但他认识唐未济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更天才的人。
    只是雨秋河认识唐未济这么长时间了,不管是在飞虹苑面对化广峰无数站出来的飞虹苑弟子,还是采雨会上联手向他出击的十几名化气境弟子,亦或者是酒肆杏花雨中三元境巅峰的袁浩宇,他都没有露出过眼前这幅疲态。
    唐未济永远都是充满斗志、哪怕死也有办法往前冲的模样。
    毫不客气地说,唐未济这样的情形把雨秋河吓了一跳。
    他连忙凑过去,整理好心情,轻声笑道:“怎么了?”
    唐未济其实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只是懒得理他,见他好心问自己话,又不好直言,只得轻声叹了口气,“没什么。”
    雨秋河听出来他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反而把剑南道发生的这些事情告诉了唐未济。
    他最后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鼓励道:“过几天我也要下山了,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得加油,既然师父把秘法给了你,那便说明是可行的,不管多难也别泄气,总归有办法的。”
    唐未济听他的意思,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难处,只是依旧不好多说,不管是秘法本身还是关于移洛的事情。
    等等,移洛。
    唐未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在发愁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如何找到移洛,另一件事情是即便找到了移洛,又如何能说服她把修复人身金镜的办法告诉他。
    但随着雨秋河说的话,唐未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移洛的目标是自己,那么自己何必苦苦去找她?难道不应该是她找自己么?
    剑南道如今妖物横行,这背后会不会有移洛的影子?
    即便没有移洛的影子,他和雨秋河一路回到了太玄教,移洛会不会也跟了过来?
    她当初能化作一株春草进入天都大阵而不惊动天都大阵,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化作一株春草进入太玄教的守山大阵?
    唐未济看着山间密密麻麻的野草,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背后衣服。
    他半晌才在雨秋河的呼唤下回过神来,没有理会雨秋河的询问,他继续想着。
    应当没事,毕竟太玄教两位三仙境都还在不远处坐镇,移洛胆子再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乱。
    但若是太玄教的两位三仙境离山之后呢?移洛若是想要对他出手的话,不惊动其他长老还是很轻松的。唐未济到现在也没有忘记那片灰色的雾气。
    出击,只能主动出击。
    他心中下了决心,自己想要找到移洛,移洛也想要找到自己,语气在这里等着,白白耗费时间,不如踏出太玄教的庇护范围,只要移洛找到消息,那么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那么之后便是如何自保的问题了……
    唐未济眼神闪烁,突然抬头道:“我能不能也与你们一起杀妖?”
    雨秋河正兀自担心着唐未济的状态,闻言顿时一愣,“你跟我们一起杀妖?这倒是好事啊,可以啊,只是你不修补你的人身金镜了么?”
    唐未济心中定好了大致的计划,这会儿忧愁尽去,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笑道:“人身金镜修补只看天意,不看人力,我呆在这里只会蹉跎岁月,不如一同去杀妖,也算是小小报答太玄教对我的帮助了。”
    雨秋河大喜,别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妖族何等厉害,他就怕出个万一,有唐未济与他一起的话也算是多了一个强援,这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啊。
    ……
    鬼面行走在山野之间,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庙里面除了一座被砸得稀烂的山神老爷的塑像已经别无他物,但不知为何,明明是暖春,山神庙里面依旧泛着一股子冷意。
    鬼面静静地站在山神庙的门口,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他踏出这一步的同时,背后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闪电一般刺向他的心脏,鬼面头也不回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那道黑影。
    黑影滑腻腻地,竟然是一条满是分泌物的触手,触手扭曲着,突然又是三道黑影从黑暗中窜出,向着鬼面缠绕过来。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层黑色的冰霜从他与触手接触的地方向着黑暗中蔓延。
    寒意更重,只听“咔嚓”声不断,最后是一道叹息。
    鬼面轻轻松开手,那触手与黑暗中的妖物碎成了最微小的冰晶粉末。
    叹息声更重了,有一道雪白的影子从黑暗中飘了出来,站在山神庙里看着鬼面。
    那道影子叹道:“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实力而已,你我现在是合作状态,你为何要如此狠心杀我手下呢。”
    鬼面之后传来的声音阴寒而冷淡,“我对面站着的只有朋友和敌人,他选择向我出手便是我的敌人,对待敌人我绝对不会手软。”
    那白色的影子终于现出了原型,原来是一位穿着宫装的美人,美人身材婀娜,身上的宫装也不知道是何材料制成,像是披着一层白色的细密鳞片,极其耀眼。
    “乌鸦酒馆就是这么对待合伙人的么?”
    鬼面冷声道:“这是我对待合伙人的态度。”
    宫装美人笑了,“若是让人知道你们乌鸦酒馆做的事情,敢与我冥河妖物勾结,这人世间还有你们的立身之所么?”
    鬼面道:“这人世间原本就没有我们的立身之所。”
    他抬起头,冷冷道:“所以你我现在才会在黑暗中见面。”
    宫装美人语塞,知道鬼面的意思是我酒馆刺客行走黑暗之间,但你们妖物也是一样,大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太多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就不怕将此间事我昭告天下?”宫装美人终究是不甘心,试探着问道。
    鬼面“呵呵”笑了一声,话语何其冷酷,“那你说便是,又与我何干。”
    宫装美人哪怕是一头妖物,心里头也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她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人的心肠要比她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歹毒太多了。
    “你们为了什么?”宫装美人问他,“这件事情不是普通的刺杀,酒馆为何会站在我们这边?”
    鬼面冷冷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宫装美人沉默了片刻,打开了山神身后的一处暗门,率先走入其中。
    鬼面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有那么简单么?
    宫装美人在心中冷笑。
    怎么可能。
    ……
    大将军府门前稀落了许多人,毕竟天都和剑南道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还都是事关妖族的,联系到四年之后浮池之渊的崩碎,人心惶惶之下谁还有心思去求见大将军。
    也不知道在那不冻河对岸的青山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将军一回来之后便开始闭关,也没有提出要回到浮池之渊继续镇守,圣皇陛下也并没有强制大将军去做任何事情。
    大将军回府之后似乎便只是闭门谢客,安心修炼,倒也是符合大将军这些年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只是这次带队去剑南道的不是大将军,而是皇宫内侍,难道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人们不会忘记青山深处带头的两个人,大将军是处在主位,而蟒袍内侍是处在副手位的。这次为何不是大将军?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这天有人来到了大将军的侧门前,要求见大将军。
    新来的门房是个毛头小子,还没来得及找这个年轻人要些好处便被一位老门房拦下。
    老门房领着来人一路行到大将军的书房处才悄然退下。
    待他回去之后,新门房埋怨自己这位叔爷怎么昨天才教自己的东西,今天就不给实施的机会了。
    老门房使劲按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有些人来拜见不妨往死里搜刮,有些人来拜见却是不敢耽误的,那个人记住了没?下次再来,招子放亮一些。”
    新门房眼睛一下子亮了,“哦?那个毛头小子看着年纪不大,还是个大人物?”
    老门房摇了摇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是前段时间被大将军召见了一次。”
    新门房倒吸了一口冷气,老门房说得晦涩,他却已经不敢多问了,只是把那人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
    想要在这种地方做事,眼瞎嘴严话少的人活得才久。
    来人在书房门外没呆多长时间,里面传出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如何?”
    那人低头轻声道:“木鱼已经上钩,一切尽在掌控中。”
    书房寂寂,但门外的裴响觉得阳光突然变得温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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