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小净的惊呼有着足够的理由,谁都知道采雨会除了飞虹苑弟子之外谁也不能参加。哪怕是买剑把小木鱼这个本就呆在飞虹苑的人塞进去都废了诸多周折,这还是在得到了圣皇默许的情况下,他知道那人绝对不会和圣皇牵扯在一起,如何能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何况他自己也是参加采雨会的一员,他很确定自己在人群中并不曾看见那人,为何霜月会说他也参加了采雨会?
    霜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于是洗小净的面色便开始逐渐变了,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霜月绝对不会骗他,这种基于事实而发生的事情骗不了人,那么也就意味着那个人的确参加了采雨会。
    他是如何混进采雨会的?如果再多想一些,他为什么会参加这次采雨会?他参加采雨会的目的是什么?
    采雨会得到的仅仅是个名头,根本不值当这么做。哪怕这次的采雨会意义非凡,传言与瑾公主的出嫁有关。但也仅仅只是小道消息,圣皇并没有下达旨意,便意味着随时可以推翻之前的一切传闻,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去做。
    洗小净也许读书够多,但他绝对不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到了这些,并且在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模模糊糊得出了答案。
    唐未济到达天都,没多久之后,那人在他提前打好招呼之后进入了飞虹苑……纪宇与唐未济发生冲突……纪宇死了,尸体抛弃在了化广峰与小院的必经之路……唐未济被抓,又被放了出来……他参加了采雨会……
    他是冲着唐未济来的!
    洗小净被自己心中的这个答案惊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他扶着牢墙,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为了打消他心中的念头。
    “这不可能的,他如何知道唐未济什么时候到,即便是跟着唐未济过来的,他区区驭气境又怎么能使唤得动长生宗的纪宇。纪宇死状虽惨,但能看出来是被人一击毙命,同样是驭气境,他又不是唐未济,哪里来这样的本事。”
    洗小净在口中不断说着,给自己心理安慰。
    霜月看着他,只觉得有些可怜,她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便让洗小净哑口无言。
    “他为何要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如何参加这次采雨会甚至都可以不用谈了,只问一句,他为什么要参加?他的动机是什么?
    洗小净顿时便沉默了,他心中实际上早就有这个问题浮现,只是被他几次按下心湖。被霜月开门见山之后,心湖中的那个念头再按不住,他的脑子里便全是这个问题。
    他为何要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霜月看着他,静静问道:“我相信你不知情,但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来自何处?”
    ……
    天空中的那行血腥气浓重的字依旧存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承露台周围依旧没有一个人敢动,除了买剑一开始站在天空说的那句话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自承露台往宫内密密麻麻跪着朝廷的大臣们,在宫墙的另一边则是跪着普通百姓;承露台上的许多弟子面面相觑,虽然没有跪下,却也不敢动弹;登仙楼内还未离开的长老们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离开的时候这么不积极呢,慢慢吞吞的。
    唐未济早已经消失无踪,守山长老跪在半空中已经半个时辰了,没有人给他任何压力,但他却连连颤抖,浑身大汗淋漓。
    圣皇并没有给予他实质性的压力,但仅仅只是那片星辉存在那边,便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大唐三百万里疆域,谁敢质疑圣皇的话语?
    没有人。
    那么当守山长老在万众瞩目之下撕开了脸面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圣皇到现在还没有说话,是因为无言而沉默,还是因为暴风雨前总有一场平静。
    沉默终究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人不可能总是不说话,圣皇不说话,有人开口了。
    见到开口的那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却又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
    买剑站在半空中,走到了守山长老的对面,站在了圣皇所在登仙楼的前面。
    他看着守山长老,轻笑着问道:“你说圣皇不公,哪里不公了?”
    守山长老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买剑问的话,他在想这人练剑是把自己练成白痴了么?
    别说他了,就连下面那些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圣皇从一开始就偏袒唐未济,这谁都看得出来,哪里公平了?
    守山长老仰头大笑了一声,极其悲愤,“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丁点愧疚么!”
    他从天空中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颤抖着双手,悲愤吼道:“我长生宗弟子死在飞虹苑,圣皇不仅没有加大破案,反而包庇凶手,何谈公平!”
    “采雨会上,诸宗只能出一人,这是最早定下的规矩,你方寸山不仅有唐未济,还有木鱼,一共出了两人,圣皇可有说过一句话。”
    “唐未济为了这次采雨会提前修行了踏空秘法,刻意踏空采雨,情节何其恶劣,圣皇当时也不曾说话,你告诉我这是公平?”
    守山长老的一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看着半空中的买剑,嘴里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这便是他们心中所想。
    无数目光聚集在了半空中,聚集在了买剑身上,聚集在了那行血字之上。
    天地间似乎在刹那间都凝滞,许多人在等着买剑的答案,即便他们知道买剑不会有答案,因为守山长老所说句句属实,有什么话能够推翻已经发生的事实呢?
    什么样的话语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而脆弱的,没有什么话能推翻事实,铁证如山四个字便是其缩影。
    买剑终于说话了,他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底气十足,比起歇斯底里的守山长老,他说的话有条不紊,更能深入人心,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说的也是事实。
    两人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事实便是两种不同概念了么?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一个是守山长老眼中的事实,一个是买剑站在普通人角度去说出来的事实。
    一者是主观事实,一者是客观事实,如此简单。
    买剑平静说道:“长生宗弟子纪宇死在飞虹苑,可有人看见是我师弟出手?可有实证证明是我师弟出手?”
    “这……不曾有。”
    “既然不曾有,如何认定我师弟便是凶手?”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杀害纪宇!”
    “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有可能杀害纪宇!你若是找不到原因,那便慢慢去找,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师弟依旧是飞虹苑弟子,也仅仅只是嫌犯而已,如何不能参加春雨宴。”
    天上地下鸦雀无声,一句“人人可杀纪宇”点醒了许多人。
    登仙楼内的长老们看着买剑,心中叹服。此子胸中有浩然气,果然不愧是方寸山的大师兄。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脚下的风光,继续道:“采雨会规矩,在第一场春雨宴的时候便定下。唯有飞虹苑弟子方能参加春雨宴,小木鱼既然跟了我,住在飞虹苑,如何算不上是飞虹苑弟子。”
    “可飞虹苑弟子诸宗只能出一人!”
    “圣皇可曾颁布诏书?你所说诸宗只能出一人,只是因为第一次出使飞虹苑,诸宗只派了一人而已,潜规矩便是真正的规矩了么?既然不是,我方寸山两名弟子都在飞虹苑,如何不能同时参加采雨会!”
    四面八风只闻风声相和,守山长老哑口无言。承露台上的诸宗弟子目眩神迷,哪怕是仇乐池这种视买剑为寇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人在这会儿流露出的气质的确让人服气。
    买剑又道:“至于你说的最后一点,其实说错了一句话。”
    他抬头看着脚下的这片天都,语气自豪,“唐师弟所修踏空秘法,不过只是昨天晚上刚刚研习而已,如何称得上处心积虑。便是这秘法也是二皇子所提供,难道二皇子会提前预料到数十位化气境弟子会联手朝着唐师弟出手么?”
    所有人都被买剑的话震惊了,因为他们知道买剑不会说假话,所以更加震惊。
    只一个晚上,便把踏空秘法修习成功了?要知道对于三元境以下的血修来说,踏空秘法的难度绝对排在第一,因为要涉及到三元境之后与天地规则的某种晦涩感应。
    唐未济如此天才的么?
    之前与买剑同桌的捉刀教老者恍然大悟,看着买剑心道原来你连连打哈欠并非出去做贼,而是带着师弟修习秘法呢。
    下面议论纷纷,尤其是承露台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不信,但他们却又不得不信。
    那十来名化气境弟子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终于有了些服气。
    买剑没有理会下面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群,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后者。”
    他扭头看着守山长老,目光讥讽,“采雨会上可有规则规定不准踏空?即无规则便是可行,你为何偏偏要圣皇圣裁此举不可行?”
    “若是因为之前的采雨会上都不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便是违规,那么承露台上十来名化气境弟子联手攻我师弟的时候岂不是也是违规?”
    他笑着问话,眼神冰冷,“你要不要一起帮他们取消了资格?这样才称得上不偏不倚。”
    守山长老呆在半空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那十来名化气境弟子背后代表着大唐最顶尖的十来家宗门,他长生宗一家都得罪不起,如何敢同时都得罪了。
    天都百姓纷纷陷入了沉思,当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偏见之后,才发现买剑所说句句属实。
    天空中那行本来稳固的血字摇摇欲坠。
    登仙楼中那片夜色“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欣赏。
    圣皇点了点头,在血字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他满意道:“不偏不倚,正是如此。”
    天空中的血字便散了。
    圣皇话语如春风遍拂大地,原本因为心中生出杂乱念头而惊惶不安的天都百姓莫名平静了下来,有人朝着半空中的圣皇行礼叩首,于是便人人都做。
    这一刻的守山长老是被遗弃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所依仗的靠山已经不见了。
    当人们不再认同他说的话的时候,那么他便不是世人眼中的高德之士,而是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人人可诛。
    守山长老惊慌失措,他茫然看向脚下,没有人在看他,没有人再支持他,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人被遗弃在了冰冷的虚空中,唯有孤独与无言的死寂。
    他知道自己都等不到那些东西的到来,做出了这些事情的他,在没有得到胜利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只有一条道路。
    至于是神机阁的人来抓他还是羽林卫来抓他,后果都是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泥土都埋到了脖子处,但他还不想死。
    所以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在电光火石之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于是他朝着买剑的背影嘶吼道:“那么那场雨呢!那场雨如此不公,人人可见,你又如何去说!”
    有人被他的声音惊醒,朝着天空茫然看去。
    有人下意识跟着看向买剑,想要再听听他的解释。
    有人撇了撇嘴角,心中暗骂了一声,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有人轻轻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守山长老,开始寻思着怎么吞掉长生宗。
    买剑回头,很是怜悯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他对他的可怜。
    “怎么了?”守山长老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他蓦然感觉到了一股子阴冷,激得他道心不稳,气血沸腾,心烦意乱。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朝着买剑大声吼着,面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
    下一秒钟他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天空似乎在刹那间化作了黑夜,然后黑夜又变成了白天。
    登仙楼的那片夜色收回了自己的手,发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音节,与天地共振。
    所有人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所有人都在瞬间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本龙神做事,你也敢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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