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
    唐未济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阴柔男子,眼神纯洁得像是天空中飘过的白云。
    蟒袍呈血色,血色中泛着金光,一看便非凡品,那么穿着这衣服的人自然也非凡人。
    这人听着唐未济的话,嘴角抽了抽,语重心长回道:“你叫唐未济,家住龙州府,现为方寸山弟子,前往天都觐见圣皇。”
    唐未济使劲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纯洁与天真,“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你搞错了。”
    蟒袍男子无奈伸出了手,露出袖中一卷明黄,“圣皇有旨,召你入宫。”
    唐未济顿时呆住了。
    他不想接旨,但不接旨属于欺君,欺君要被杀头,负责执行的将会是神机阁供养的血修。所以他只能接旨,接旨之后跟着进宫,进宫完了之后谁都知道他叫唐未济,他是方寸山来的,他是买剑的小师弟,这还怎么低调?
    想到魏孝熙翰之前说的话,唐未济觉得自己未来的生活一片灰暗,面前庞大的天都就像是狞笑着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他自己自投罗网。
    唐未济进了宫,呆了一夜之后出来了。这让许多暗中观察着皇宫内外的人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世人都知道圣皇很喜欢方寸山的买剑,就连他一人闯神机阁的大罪都说免就免了,但谁也没想到圣皇对这个方寸山出身的唐未济也如此喜欢。
    內宫从来是非多,向来都不会留任何男子在宫中过夜,这个唐未济年纪虽小,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怎么头次进天都就被留在宫中过夜了呢?
    朝中许多大臣家中灯火彻夜不熄,抓破了头皮也没想明白这个唐未济到底有何值得圣皇如此青睐。
    其实说实在话,唐未济他自己也不知道。
    实际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次入宫,唐未济唯一感受便是皇宫好大,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一个人进去只怕都会在里面迷路。
    至于其余的……唐未济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若是有人问及圣皇,唐未济只怕更会一脸懵逼,其纯洁程度堪比蟒袍男子问他话的时候,但与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唐未济并不是装的。
    因为圣皇虽然召他入了宫,虽然让他在宫中留了一夜,却并没有来见他,从始至终只有那个红衣蟒袍的宦官陪在左右,陪他在明德殿站了一宿,黎明时分又送他出了宫门。
    唐未济从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圣皇为什么要召见自己,难不成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圣皇已经见过自己了?
    唐未济有些糊涂。
    在入城时候魏孝熙翰便与唐未济分开了,那蟒袍宦官是在魏孝熙翰与他分开之后出现的,不然的话唐未济还能问一问魏孝熙翰,毕竟他是地头蛇,总归知道得比他唐未济要多么。
    唐未济在宫门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面色顿时一变,顾不上多想,撒腿就跑。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想到的事情,现在只来得及担心他的模样有没有被有心人记住,传回到飞虹苑。
    只是他很快又想起来魏孝熙翰之前说的一句话,说大师兄除了皇宫,其他地方都砍过人,正在飞奔的唐未济跑得更快了。
    他有些悲愤地想着,这个魏孝熙翰怎么就像是个灾星,自己一想到他就没好事。
    正坐在桌子对面的魏孝熙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心想又是哪位美娇娘惦记着自己呢?闲来无事可得回去看看几位老朋友瘦了没有,有些地方可以瘦,有些地方可万万瘦不得。
    找人、打探消息,这种事情让寻常人来做定然会露出一些马脚,连带着牵扯出一些蛛丝马迹,被有心人依循这些蛛丝马迹甚至可以提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但对于唐未济来说,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小儿科,在明面上的时间太长了,被所有人用惊叹的目光看着,唐未济都快要忘了自己本身是一名刺客了。
    对刺客来说隐匿在黑暗中自然如鱼得水,但如何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唐未济用了某些暗语,在某些见不得人的人手中掏出了一些消息。比如说朝中某位大臣家中突然碎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笔洗,又比如飞虹苑那边已经数十拨人从东面行来,沿着十条天都中的跑马大道快要行到了西边,筛网一般把行人筛选了一个遍。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对战双方的信息不平等的时候,胜利的天平总是偏向知道更多讯息的那一方。
    所以在飞虹苑的那群人还在天都辛辛苦苦找寻着唐未济踪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飞虹苑买剑当初住的地方。
    只是出乎唐未济意料之外的是那间屋子里竟然早就有了一个人,那人见了唐未济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唐未济瞬间进入状态,“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
    那人很无语地看着他,唐未济很无辜地看着他。
    “我是方寸山弟子。”那人很诚恳地说道:“我叫木鱼。”
    “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唐未济也很是“诚恳”。
    木鱼无奈地看着他,因为无奈,所以眼睛便睁得有点大,让木鱼看起来更加诚恳,“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都说了我是方寸山弟子。”木鱼有些奇怪。
    唐未济张了张嘴,差点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木鱼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是大师兄到天都之后代师收的徒,还没有回过方寸山,大师兄让我在天都继续待着,说这里有好处拿,别人想来都来不了,不拿白不拿。”
    唐未济恍然大悟,只是依旧半信半疑。
    木鱼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了拍脑门,“你是不是唐未济?”
    唐未济愣了愣,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木鱼却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他更加无辜了,心想这消息整个天都的人都知道了,我猜到也算正常吧,你这一脸惊讶是什么鬼?这么瞧不起人的么。
    被人猜出了身份,唐未济也懒得再掩饰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那身份经不起推敲,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的渔人怎么会出现在飞虹苑呢。
    唐未济朝着木鱼点了点头,“我叫唐未济,以后是你师兄了。”
    木鱼点了点头,顺理成章问道:“师兄要喝茶么,我去烧水。”
    唐未济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那师兄饿不饿,我去做饭。”
    唐未济觉得更加古怪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别扭感让他如被渔网裹住的鱼。
    “师兄舟车劳顿,要洗脚么,我可以帮忙。”
    唐未济终于知道哪里古怪了,大师兄这哪里是代师收徒,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使唤佣人呢吧?
    他胡乱挥了挥手,“什么都不用做,消停点,我不是大师兄。”
    “那我要做点什么?”木鱼问他。
    “什么都不用做。”唐未济躺在床上,闷声道:“睡觉!”
    ……
    他的确需要睡觉,从方寸山一路赶到天都,在马车里面自然可以睡,况且那马车够大,但终究睡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和魏孝熙翰朝夕相处的时候。
    何况他从入天都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得及睡觉,出了皇宫之后为了那几个消息还和藏在暗中的人好一番勾心斗角,实在是劳心费力,这会儿正困得很。
    对于一个很困的人来说,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没有结结实实睡一场来得重要和舒服。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未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人叫自己!
    如果说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那他一点也不意外,飞虹苑里的人终归不是傻子,不仅不是傻子,放在外面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各家宗门的天骄哪里会有傻子。
    他避开飞虹苑搜寻的人回到了飞虹苑,却避不开本就还在飞虹苑的人。
    行踪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昨天抓紧时间休息,是为了之后的战斗。
    他都做好了半夜睡觉被吵醒的打算,结果一觉睡醒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木鱼从门外提着水桶走了进来,水桶有些大,他提得似乎有些吃力,所以摇摇晃晃的。
    唐未济打了个哈欠,没打算帮他。面前这个少年好歹有养气境呢,他唐未济迄今为止连养气境都还不是,咋个帮嘛。
    木鱼明显看见了他,却没有像昨天那样亲近,他快走到唐未济面前的时候低下头,一步步往屋子里面挪过去。
    唐未济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以为是水桶太重了,他没力气说话,便没有理会。
    一直到木鱼从屋里出来,拎着空水桶依旧低着头脚步急匆匆的时候唐未济才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他一把叫住了木鱼,“站住!”
    唐未济走到木鱼面前,死死盯着他的脸。
    木鱼低着头,像是躲闪着唐未济的目光,极其害怕。
    唐未济绕着木鱼走了一圈,看着他衣服上杂乱的脚印和灰尘,还有裸露在外面皮肤上的青红印迹,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水桶拿下放在地上,又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木鱼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出去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摔到了一位师兄的脚下,他似乎是着急有事情,被我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闪,所以不小心踩到了我。”
    “不小心踩到了你,会有这么多的脚印?”唐未济指着他衣服上的灰尘,顿了顿问他。
    “可能是因为我把水洒到了他的身上吧。”木鱼眼眶顿时红了,“他的一些同伴看不过去了,所以过来推搡了我几下,我力气没他们大,就又摔倒了,场面太杂乱了,他们又不经意踩了我好几脚,对,后来他们还给我道了歉呢。”
    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眶,心想飞虹苑的这些人难道都是普通人么,能不经意踩这么多脚,踩得别人鼻青脸肿的?
    他帮木鱼拿下头顶上的一根稻草,“谁干的?”
    木鱼慌忙抬起头,连连摆手道:“我不认识他们啊,没事没事,就是一点误会而已,人家都道歉了。”
    唐未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没有说话。
    第二天再看见木鱼的时候,他左眼已经青了一圈,肿了起来。
    唐未济指着他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
    木鱼嗫喏着说道:“今天有两位师兄在山道上比武,我心里想着事情,一不留神从他们面前经过,一位师兄来不及收手,被砸了一拳。”
    唐未济又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第三天木鱼没出去,因为他腿受了伤,一瘸一拐挑不动水了,只能躺在床上。
    唐未济坐在床边,什么话都还没说,木鱼便忙着解释道:“我脚下踩着一颗野果滑了滑,跌到石阶下面去了,故此摔断了腿,可不干旁人的事。”
    唐未济揉了揉他的脑袋,推开有些蓬松的头发,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年似乎比他还小一两岁。
    唐未济依旧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出了门。
    阳光在屋门的关闭下被阻挡在了外面,屋子里便有了些阴暗。阴暗往往会让心情变得很不好,于是木鱼的眼眶便忍不住再一次变得通红。
    他躺在床上,斜倚在床头,无声抽泣着,两只手交替着擦着眼泪,只是眼泪不知怎么却越擦越多。
    木鱼心里委屈死了,泪水珠串一样往外涌,心想若是大师兄在的话,谁敢这么欺负他。
    “吱呀!”
    屋门突然被打开,阳光再一次照射了进来。
    木鱼猝不及防,慌忙之下连擦了好几下眼睛,红着眼抬头,故作憨傻问唐未济,“师兄,咋了?”
    唐未济递过来一块热毛巾:“擦擦。”
    他不会什么安慰人的话,憋了半天只想到了一句话。
    于是他站在门口对木鱼说:“这里是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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